第二百零三章 兵來如水輕迴轉(中)
楊寶在打量汪立信,汪立信又何嘗不在打量楊寶。
天武軍中軍沒有想到竟然會在路上遇到鄂州屯駐大兵,而鄂州屯駐大兵也沒有會想到天武軍真的北上了。
自從鎮江府屯駐大兵上一次鬧出的醜聞之後,南宋在各地維持的屯駐大兵,就備受朝野爭議。而在這其中情況勉強要好一些的鄂州屯駐大兵,自然也不得不接受世人的白眼,他們自然不會忘記這一切都是天武軍葉應武的傑作,所以屯駐大兵的將士們看向天武軍,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
而天武軍就更不用說了,這些在血火中殺出的將士,什麼時候將這些屯駐大兵放在眼裡過?
「不知這位將軍如何稱呼?」汪立信緩緩策馬前行,這個時候他先開口,倒不是想要服軟,只是這個時候千鈞一髮,這一點兒時間耽誤,就有可能導致郢州水師全軍覆沒。
「不準停,繼續向前!」楊寶沖著身後吼了一聲,和鄂州屯駐大兵不同,雖然道路泥濘,天武軍中軍卻是依舊跑步前進,這種路程對於曾經征服過光州到隨州的征途的天武軍中軍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天武軍中軍加快速度,原本慢吞吞一臉不情願的鄂州屯駐大兵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卻也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楊寶輕輕鬆了一口氣,方才看向汪立信:
「怠慢了還請恕罪,在下天武軍中軍都指揮使楊寶,將軍之將旗乃是『汪』字,可是湖南安撫使、鄂州知州汪相公?」
汪立信忍不住苦笑一聲,對於天武軍的精銳程度,卻是讓他吃了一驚,那些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上依舊快速向前的將士,根本看不出來有絲毫的疲憊,一柄柄刺向天穹的長槍排成整齊的陣列,絲毫沒有因為跑動而有所錯亂。
遲疑片刻之後。汪立信點了點頭:「沒錯,某就是汪立信,不過是區區鄂州知州,當不起『相公』稱呼。」
宋代「相公」稱呼實際上運用很是廣泛。即使是一些小小的知縣,稱呼為「相公」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但是在大多數士人眼中,狹義上的「相公」實際上只是對於那些當朝位高權重者(比如賈似道)或者德高望重者(比如江萬里)的尊稱,安撫使雖然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卻也算不上「相公」。
楊寶不可置否。只是看向前方,似乎還有催促將士加快步伐的意思,話語中也帶著三分焦急:「這一次天武軍左廂在漢水北岸,前廂沿著田家鎮北上,某帶領這一支中軍走漢水南岸,只是但願郢州水師能夠支撐住,畢竟也是曾經並肩的袍澤弟兄。」
汪立信點了點頭:「襄陽之防守,離不開水師封鎖江面,奈何周圍州府卻是鮮有人看穿,能有葉使君和天武軍。某心中也是安定不少。只是不知道能否見到赫赫威名的葉使君本尊?」
楊寶微微皺眉,搖頭說道:「上一次使君在涢水畔受傷,現在也不過是剛剛痊癒,不易領軍出征。更何況······」
「更何況什麼?」葉應武受傷汪立信也是有所耳聞,自然也猜測到葉應武不太可能帶傷出征,現在被楊寶親口否決,心中依舊難免失落,不過楊寶似乎有其他意思,讓汪立信又忍不住好奇。
「更何況,」楊寶攥緊韁繩。「還不需要使君,區區蒙古韃子,有某就已經足夠了!」
話音未落,這個有些張揚的天武軍將領就已經衝進了飄揚的風雪中。細細的雪花落在他的衣甲上。
汪立信一怔,旋即苦笑一聲,自己的馬術並不精良,還沒有飛馳上去追趕楊寶的能耐,或者換句話說,自己甚至並不怎麼精通軍事。這一次北上是在也有些強人所難。
不過自己也已經別無選擇,空有滿腹治國之能耐,奈何生不逢時,得此亂世,難以施展。這不只是自己的悲哀,也是無數士人的悲哀。唯一的辦法,就是抓緊結束這瘋狂的亂世!
風雪中汪立信看著北上的長龍,忍不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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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應武就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楊絮在他身邊來回踱步,手中從江南和鄂州送過來的消息已經不知道攥了多久,只不過楊絮卻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叫醒葉應武。
這場大戰來的太突然了,就在這大年初一,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這一切的開始,實際上只是呂文煥趁著除夕夜出城偷襲被打退,但是現在誰也沒有想到,事情越鬧越大,先是蒙古步騎圍攻郢州水師營地,緊接著在兩淮雙方蠢蠢欲動。
沿著整個蒙宋陣線,一場決定勝負的血戰一觸即發。
楊絮已經隱隱約約感受到這次不再像之前那麼簡單了,無論是麻城、黃州還是之後的光州之戰,實際上都只能算是襄陽之戰的外圍戰鬥,雙方並沒有投入全部力量,甚至就連天武軍本身,也是在以輪戰的方式讓各廂依次上場。
而這一次卻並不一樣,葉應武當機立斷調動了天武軍全部的兵力,兩淮李庭芝帶領著兩淮精銳聲東擊西隨時準備向西挺近,而郢州水師營寨早就已經打得如火如荼。
再算上挑起整場大戰的襄陽大軍和親臨前線的阿術,襄陽前線的各支部隊實際上都已經被捲入戰火。
和之前的任何一次天武軍北上的戰爭都不一樣。
楊絮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而葉應武的鼾聲突然間中斷,猛地睜開眼睛,臉上的疲憊尚未消散,但是雙眸之中綻放著難以遮掩的光亮:「絮娘,可有什麼消息傳來?某睡著了為什麼······」
看著楊絮遞過來的信件和那關懷的目光,葉應武心中沒來的一陣刺痛,自己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讓她們這樣擔憂了,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襄陽之戰終究還是不可避免的拉開了帷幕。
自己站在了蒙宋命運的中界線上。
「郢州水師那邊還有什麼消息傳來么?」葉應武一目十行,前面依舊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不過讓葉應武意外的是汪立信竟然硬生生的拉扯出來一支兩萬人的步卒北上。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這支橫空出世的大軍也算是能夠增強一下襄陽之戰的籌碼。
「只是不知道某什麼時候北上,去見證這一戰。」葉應武喃喃說道。
楊絮一驚:「夫君,你說什麼?」
葉應武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什麼。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先吃飯吧。從這裡枯等著也沒有用。」
雖然沒有聽懂葉應武這個很「現代」的順口溜,楊絮還是明白他的意思。微笑著先去張羅了。
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不一樣的氣氛,后宅中的四個人都來了。葉應微微皺眉,最後卻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陸婉言急忙迎上來,眉宇間帶著難以消散的愁思。
葉應武勉強一笑,輕輕攬過陸婉言的肩:「怎麼了?難道有什麼傷心事放不下。不妨說出來聽聽。」
陸婉言低著頭,卻是不說話,而有些行動不便的綺琴扶著桌子,輕聲笑道:「夫君,婉娘放心不下的,可不就是你自己么。」
眨了眨眼,葉應武親自拉開前面的椅子:「來,娘子請坐。」
陸婉言俏生生的白了她一眼,卻是並不著急:「夫君未坐,妾身可不敢輕易的坐下。」
訕訕一笑。葉應武卻是沒有說什麼,徑直坐下來。幾人陸續落座,而丫鬟們很有眼色的將豐盛的飯菜送上桌子。陸婉言只是看向葉應武,卻並沒有說話。
陸婉言不說話,坐在一側實際上身份更為超然的綺琴只是輕輕把玩這手中的筷子,而綺琴不說話,剛剛進門不過是只有立足之地瓊鸞自然也是跟著緘口不言。至於楊絮,更是風輕雲淡的樣子,絲毫沒有即將別離的覺悟,畢竟無論葉應武是不是出征。她都會陪在左右。
只剩下王清惠了。
感受到氣氛有些尷尬,王清惠在心中暗暗嘆息一聲,這幾個姊姊雖然平日里看上去並沒有把出征離別看的很重,甚至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真正到了這個時候,卻是一個個的心中沉悶,誰都不想先說話。無奈之下惠娘只能輕聲說道:
「不久便要再次北上了么?」
葉應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徑直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右手邊王清惠的碗里:「來,惠娘,多吃一點兒。你這小身板還需要長個呢。」
被葉應武一句話堵住,王清惠俏臉上閃過一絲怒色,下意識的挺直腰桿:「誰說是小身板,你不信就······就······」
「就怎麼著?」葉應武壞笑一聲,綺琴這幾個女妖精不好調戲,調戲調戲王清惠自己還是手到擒來的。
王清惠卻是不說話,只顧著埋頭吃飯,顯然她也很清楚,葉應武想來是一個套路接著一個套路,所以還是不搭理的為好。而一側的陸婉言苦笑著搖了搖頭:「夫君,現在又何必為難惠娘呢?」
筷子輕輕敲打著飯碗,葉應武笑道:「願美人輕笑香腮紅,不願英雄白頭空悲切。大好韶華,不盡閨房之樂,難不成還讓某坐在這裡道貌岸然的充當一個偽君子么?」
陸婉言一怔,按理說身為大婦她應該指出葉應武這樣不尊聖賢的言行,但是陸婉言卻是保持了沉默。倒是一向以儒家女弟子定位自己的王清惠狠狠瞪了葉應武一眼。
「夫君,可是大戰臨頭?」氣氛略微有些活泛,一向把什麼都看的很輕的綺琴反倒是第一個忍不住開口問道。
葉應武笑道:「大戰臨頭又有何妨,有某在這裡撐著,這天那,是塌不下來的,你們放心就好了。天武軍上下數萬將士,整個漢水沿線雲集將近二十萬大軍,可都不是吃乾飯的。」
「然而夫君卻是沒有絲毫的把握,妾身說的可對?」綺琴繼續輕聲說道,聲音很是柔和,卻帶著難以抗拒的力量。
葉應武沉默了,一雙雙集中到他身上的目光也變得更為複雜。對於這些同床共枕的人兒,葉應武真的難以撒謊。楊絮看到情況不對,剛想要站出來打圓場,不料葉應武先行開口:
「沒錯,對於這一次襄陽之戰,某一點兒把握都沒有。原來是整個天武軍統籌戰局,再怎麼打也跑不出天武軍各廂和這一畝三分地。但是這一次卻是不同了,從川蜀一直到兩淮,稍有不慎。極可能是咱們和韃子的傾國之戰,上百萬大軍很有可能在一念之間被席捲進來。即使天武軍精銳,某也難以在百萬人的交鋒中確保全身而退。」
沉默片刻,葉應武接著說道:「或許你們不清楚,但是絮娘你很明白。阿術實際上一直沒有使出全力,對於天武軍更多地是試探,即使是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依舊讓我們疲於奔命,更何況這一次要面對的,是阿術的十五萬主力。守衛襄陽的又是呂家兄弟,見死不救的事情他們手到擒來······」
「夫君······」陸婉言伸出手覆在葉應武的手上,「夫君,可你是天武軍的葉使君啊,要是連你都這麼害怕。那豈不是真的一點兒勝利的希望都沒有了么。」
葉應武搖了搖頭:「某不是害怕,只是在陳述一個冰冷而殘酷的事實。不過某還是有信心能夠在這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就算是真的兵敗,某也都已經安排好後路,這江山終究不會這麼簡簡單單的丟得一乾二淨。你們不用過於擔心,好好在這興州待著。」
似乎又想起來一件事,葉應武看向楊絮:「絮娘,這一次你就在興州,負責各處消息的來往傳遞,也算是替瓊娘分擔些壓力,而且連后廂都要出去。此間防守還得看你的。」
「不成!」楊絮猛一拍桌子站起來,「妾身不同意。」
葉應武臉色一沉:「沒有什麼同意不同意可以商量的。某說什麼就是什麼,好歹這還是葉府,你是某的妻妾。夫為妻綱,某讓你怎麼辦你就得怎麼辦!」
楊絮嬌軀輕顫,眼眸中已經帶淚:「什麼夫為妻綱的,你原來怎麼不說,什麼時候說過?!這個時候拿來讓我留下,算什麼本事。無論如何我也是六扇門和錦衣衛的統領。你沒有這個權利讓某留下,派誰統籌大軍來往情報,不是你自己就能夠······」
葉應武已經站起來走到楊絮身邊,讓楊絮再也說不下去了。輕輕攬過她,任由這個曾經和自己刀劍相向的女孩在懷中放聲哭泣,伸手捋著她柔順的秀髮,葉應武終於還是開口說道:
「絮娘,此次北上兇險萬分,你比她們都清楚。某把你留下來,主要也是因為家中無人照顧,實在是讓某放心不下。到時候要是有什麼萬一,這整個葉家就交給你了,答應某,護所有人周全。」
「你這個狠心人!」楊絮恨恨的說道,卻是猛地掙脫葉應武的懷抱,然後雙臂環在葉應武脖子上,徑直吻了上去。葉應武顯然被楊絮這突如其來的如火表現弄得吃了一驚,不過還是任由她去了。
陸婉言等人全都站了起來,只不過誰都沒有出言阻止,只是默默的看著,每一雙曾經璀璨如星辰的眼眸中都是溢滿淚水。
柔軟冰冷的嘴唇離開,葉應武輕輕舒了一口氣,自己在這個七百年的世上,終究不是孑然一身。至少還有這些難以割捨的家室,至少還有那些追隨著他義無反顧的將士袍澤。
「某還沒有到北上的時候,你看看你們一個個弄得跟生死離別似的。」葉應武忍不住苦笑一聲,「今天還是大年初一,不應該喜慶一些么,這還是第一個新年。」
這是自己在這個時代過得第一個春節、第一個新年,也是和這些將要攜手走下去的人兒渡過的第一各春節、第一個新年。只是沒有想到,這個新年會是這樣的,恐怕過成這樣,也算是刻骨銘心了。
「春宵苦短,莫使良辰美景虛設。」葉應武笑著說道,「咱們還是把之前傳宗接代的事情進行到底吧。」
除了已經和葉應武進行過一次的綺琴,其他幾人都是驚呼一聲,急忙向四周奔逃。而葉應武劃過一絲詭笑,你們幾個穿的那麼厚,還是裙子,想要跑過某,未免太天真了一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