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有客踏月來
燭火有些昏暗,一道身影渾身裹在黑袍裡面,縮在書房一角,有些不安的緊緊攥著自己裹在外面的斗篷。或許她現在也已經隱隱有些後悔,怎麼當時一時被心中熱血所激勵,毅然決然的孤身前來找葉應武,現在倒好了,對於這個並不是不認識的男人、天下聞名的葉使君,趙雲舒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好。
甚至想起來在和寧門下「純屬意外」的親密接觸,還有自己那不翼而飛的金簪,趙雲舒感覺俏臉一陣發熱。
要不趁著葉應武還沒有來,自己抓緊跑?可是那樣的話葉應武又會怎麼看待自己,怎麼看待母后對於他的信任?坐在舒適的椅子上,趙雲舒卻如坐針氈,一直到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
「來者是客,看茶。」葉應武淡淡說道,他不過只是簡簡單單的披上外衣,看到書房裡面裹得嚴嚴實實的信安公主,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公主殿下這是全副武裝啊,莫不是葉某家中有什麼吃人的東西?」
信安公主微微一怔,掀開斗篷,露出清麗絕倫的俏臉,面無表情:「難道葉卿家身為臣子就是這麼和本宮說話的?」
「咳咳,」葉應武剛剛隨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險些嗆出來,不過還是憋紅了臉沒有笑出聲,不過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卻偏偏還要硬撐場子,換做任何人恐怕都忍俊不禁吧。
趙雲舒一怔,旋即向後縮了縮,雖然葉應武不敬在先,不過好像自己也是有求而來,這麼說話分明是不想把「交易」談成了,頓時有些後悔和懊惱的絞著手指,低頭不語。
葉應武停了好久才順過氣來,看著信安公主:「公主殿下,是臣失禮了。小臣原本以為公主殿下都已經投懷送抱了,咱們就不用講究這個禮數了,沒想到公主殿下這麼認真。」
見到葉應武說的鄭重,心中已經一團亂麻的趙雲舒剛想要應是,突然間發現葉應武剛才好像說了四個字——投懷送抱?
「誰投懷送抱?!」趙雲舒抄起來茶杯,手有些顫抖,看著一臉無辜的葉應武,終究還是將茶杯在桌子上狠狠一蹲,重新縮回椅子上,「也罷,沒有想到堂堂葉使君竟然也不過是個只知道欺負婦孺的傢伙,就當這一次本宮白白走了一遭。」
話音未落,趙雲舒下定決心一般站起來,向著門口走去,只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門口兩名親衛同時一側身,擋住去路。趙雲舒在氣頭上,一揮衣袖:「本宮是大宋信安公主,你們身為大宋兒郎,沒有能耐阻攔,讓開!」
兩名親衛置若罔聞,而葉應武則是從懷裡抽出來那枚金簪,一邊摩挲著一邊說道:「好了,公主殿下,某葉應武也算是戰場上廝殺血戰過的,什麼場面沒有見過,這等拙劣的激將法還是算了。」
不等趙雲舒回答,葉應武緊接著說道:「你們兩個把門關上,然後可以走了,不過是一個弱女子,還能把某怎麼樣,搞得跟防刺客似的。」
那兩名親衛同時拱手應是,然後看也不看秀眉倒豎的信安公主殿下,將書房門猛地關上。趙雲舒顯然這才反應過來,感覺自己頭痛欲裂,這天武軍果然從他們的統帥到士卒都是一個德行。
或許大宋官家在他們眼裡已經什麼都不算了吧。
趙雲舒有些氣餒的緩緩走回來,坐回到椅子上,微微抬頭,正好看到燭光下葉應武隨手把玩的金簪:「本宮的簪子真的在你這裡!」
「那又如何?」葉應武淡淡說道,「有本事就來搶,沒本事就乖乖地給某坐回去,大半夜的你把某從溫柔鄉里拽出來吹風,這個賬還沒有算清楚呢。某葉應武可不是什麼貓貓狗狗,你叫一聲就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某看這簪子就不錯,純金打造的也得只那麼幾個價錢,就當算報酬了。」
想起來什麼,葉應武旋即有些曖昧的說道:「就算是今天晚上伺候公主殿下的報酬了。」
趙雲舒雖然還是待字閨中,不過畢竟在後宮耳濡目染,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現在聽到葉應武如此曖昧的語氣,自然明白「伺候」是什麼意思,俏臉通紅,一直緊緊攥在一起的素手愈發顫抖。
見到公主殿下臉皮這麼嫩,葉應武也懶得接著戲言,輕輕咳嗽一聲,一點兒都不在意的將還散發著熱氣的濃茶一飲而盡。這臨安特產的雨前龍井雖然貴重,不過葉使君當務之急還是驅走睏乏之意。
兩個人就這樣對坐在桌子兩側,誰都不說話,葉應武咽下茶水,方才皺了皺眉,正色說道:「公主殿下這一次冒險前來,某估計也不是為了討回這枚簪子吧。可是皇後娘娘讓你來的?那就想必是關於朝政的事情了,歸根結底還是皇後娘娘察覺到賈似道的威脅了吧。」
「你倒是看得明白。」趙雲舒忍不住冷笑一聲。
葉應武撇了撇嘴:「某可是葉應武葉使君,又不是你這種傻得冒泡的小丫頭片子,要是這點兒都看不清楚,這臨安也就不用來了!」
「你是說我笨?」趙雲舒幽幽的說道,聲音很是低沉。
剛才強硬的時候還好,現在見到堂堂大宋信安公主一副受欺負的弱女子模樣,葉應武的心幾乎要在這幽幽的嘆息聲中融化掉了,只能苦笑一聲:「好好好,是臣下不敬,還請公主恕罪。」
「或許我是真的笨。」趙雲舒忍不住苦澀的一笑,「賈似道明明都已經這麼張牙舞爪了,之前卻一直看不穿,每每遇到大事的時候都要給母后添亂。微兒都四五歲的孩子了也看不好,還以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
葉應武翻了翻白眼,大姐,你要想抱怨自己笨,別沖著我說,我還想抓緊辦完事兒抓緊回去睡覺呢,明天可不想頂著黑眼圈上朝,今天好不容易樹立的光輝形象可就全都沒了。
不過葉應武究竟是吃軟不吃硬的主,輕輕嘆息一聲:「好了,你們家的那點兒事情某也不在意。說說吧,當今官家那個樣子,說句不好聽的也就是廢了。你們孤兒寡母不容易,既然想要讓某當這個刀,對付賈似道這頭虎,就得來點兒切實的好處。」
趙雲舒忍不住秀眉一蹙:「為大宋天子分憂,是臣子本分,你還想要什麼好處?」
這葉應武原本以為是沙場男兒,見到官家如此憋屈、賈似道如此囂張,按理說應該熱血沸騰、為國盡忠才對,就算是為自己著想也能夠知道,此時一旦成功肯定少不了厚待。
可是葉應武卻是像一個充滿銅臭氣息的商人一樣,上來竟然開口就問有什麼好處,這吃相未免難看了一些吧?!
直直看著趙雲舒,葉應武冷笑道:「為天子分憂是臣子本分不假,可是這不是當今聖上的意見,而是皇後娘娘的意思。當今聖上恐怕現在還在後宮不知道哪裡胡天胡帝呢,對於那位賈相公更是言聽計從,何談反抗之說?否則的話公主殿下就不應該是做賊一樣偷偷摸摸過來,而是乘車光明正大的前來。」
不等對麵人兒開口,葉應武緊接著說道:「如果單純是為了皇後娘娘,某葉應武就得拿項上人頭和天武軍數萬將士性命相拼,那未免把某看的太簡單和卑賤了。如果公主今天不把這件事情說清楚,明天某也不介意在文武百官面前向陛下稟報此事,到時候賈相公會是什麼反應,可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某估計······皇後娘娘都會沒有好果子吃。難道皇後娘娘和公主殿下天真的以為,沒有皇家這微不足道的支持,某葉應武就對賈似道束手無策么?」
聽到葉應武話里的絲絲冷意,趙雲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葉應武依舊冷淡的說道:「公主殿下不要忘了,是誰在請誰。」
葉應武話音落下了良久,趙雲舒方才緩緩站起來,拉緊身上的斗篷:「也罷,既然葉使君都這麼說了,本宮也沒有什麼好辯駁的,你看得到是清楚。本宮來時匆忙,也沒有詢問母后能夠給予你什麼,葉使君倒不妨說說,讓我這個大宋公主也見識見識堂堂葉使君的胃口有多大。」
沉默片刻之後,葉應武伸手輕輕敲了敲桌子:「平章軍國事?太師?還是異姓王?實際上這又是何苦,難道你母后以為某幫著她收拾了賈似道,就能夠換來大宋的中興么?或許剛剛到興州的時候,某還不過是想要向岳武穆王學習,保扶這大宋搖搖欲墜的江山,換來青史留名。可是現在卻是不一樣了啊,看看和寧門上官家的嘴臉,再想想襄陽城外那些浴血廝殺的將士們······」
葉應武目光炯炯,伸手在自己的心口點了點:「他們沒有必要為了這大宋而流血,但是他們上去了、受傷了、流血了、戰死了!如果不是某葉應武還在,如果不是天武軍還在,恐怕連個知道的人都沒有!」
字字誅心,趙雲舒一把扶住椅子扶手,方才讓自己沒有軟倒在地,勉強抬頭,她沉聲說道:「葉應武,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而且還是當著大宋公主的面。你這是······」
「大逆不道么?」葉應武不顧一屑的笑道,「某說的不過是事實罷了。天武軍前赴後繼戰死、犧牲,不是為了這大宋,而是為了這華夏衣冠、漢家江山,是為了不沉淪在異族之手,做一個可悲的亡國奴!」
「你不怕本宮說出去?」趙雲舒有些黯然,這葉應武根本沒有掩飾自己把大宋取而代之的心思!
徑直繞過書桌,葉應武湊近明顯緊張的趙雲舒:「說出去?尊敬的公主殿下,你準備說給誰聽?官家沒有這個興趣也不會相信,告訴皇后甚至太后又能夠怎樣,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長於大院、老於深宮,難道指望她們能夠振臂一呼、萬民影從?豈不是笑話!」
想起來什麼,葉應武旋即說道:「不過倒是忘了楊駙馬,也不知道楊駙馬手中又能夠握著多少人馬?不要忘了這是亂世。」
「亂世?」趙雲舒下意識的縮了縮,想要離葉應武遠一些。
「是啊,亂世。」葉應武目光深邃,「或許你看著臨安是日夜笙歌,一副歌舞昇平的樣子,可是當身在兩淮、漢水,看到赤地千里、看到百姓流離失所的哭號時候才會知道,同在一片天空下,同是大宋的子民,天壤之別。」
信安公主彷彿被葉應武臉上的凝重和痛苦鎮住了,一言不發。
「如果沒有天武軍,襄陽終有一天會陷落,」葉應武淡淡說道,「之後便是鄂州、揚州、臨安。這大宋淪亡,旦夕之間。這片富饒的江南水鄉,也終究會被鐵蹄踐踏、戰火焚燒。」
趙雲舒忍不住冷笑一聲,似乎終於找到了反駁的地方:「真是可惜了,為了大宋挽回一切的英雄人物,心裡卻滿是亂國心思。」
葉應武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徑直走向房門,一把推開,明月不知道什麼時候依然偏西,估計時間也過了子時,葉應武沉聲說道:「公主殿下,請回吧。該是某的不需要你們送來,某自然會親手取得。」
「這麼說來本宮今天是白走這一遭了?」趙雲舒伸手輕輕收攏鬢間秀髮,然後悄悄走到桌子邊,想要把那枚簪子收入衣袖。
「簪子留下。」葉應武雖然是背對著她,卻似乎把這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也不能算是白走一遭,至少讓你看清楚了某葉應武的真面目,不是么?而且也讓某知道,這大宋趙家可不只是剩下些傻子罷了,至少還有人牽挂著這三百年殘破江山。」
凄然一笑,趙雲舒卻是死死攥住那枚細長金簪,在葉應武轉身的一剎那,猛地向前刺了過去,秀髮迎風舞動,衣袖漫卷,那一刻女孩臉上浮現出來的凄美神情讓葉應武都不禁屏住呼吸。
這是要拚命啊!
葉應武回過神來,隨意的一側身放過趙雲舒,然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趙雲舒吃痛,金簪「砰」的一聲落地。葉應武一把將信安公主扯進懷裡,鐵箍一樣的雙臂扣住她纖細的腰。緊緊相貼,就像是白天一樣。
「你想殺我?」葉應武冷冷問道,剛才這一下顯然也嚇了他一跳。
趙雲舒在葉應武懷裡拚命掙扎:「放開!」
「放開還指不定你想幹什麼呢。」葉應武毫不猶豫的回答,「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好歹得死的明白點兒。更何況公主殿下可不是君王,不是這大宋的官家。」
懷裡的人兒沉默了。
良久之後葉應武緩緩鬆開手,趙雲舒向前兩步,靠在門上,軟軟的坐倒地上,也顧不得灰塵了:「你就是這麼喜歡欺負人么?」
葉應武摸了摸鼻子,公主殿下,拜託是你先動的手好不好,還不允許某反擊了,咱能講點兒道理么?
不過好像沒有什麼道理可以講。趙雲舒一手撐著門重新站起來,長長的呼了一口氣,然後披上斗篷的帽子,將自己遮的嚴嚴實實:「告辭了。」
葉應武無奈之下快步走上前,追上步履蹣跚的身影:「公主殿下,你的金簪,你拿著吧。」
趙雲舒身形一頓,抬頭說道:「你不是想要麼,那就送你好了。」
「某不想要曾經試圖刺穿過某胸膛的東西。」葉應武冷冷說道,「物歸原主罷了,信安公主殿下。」
一把拿起來金簪,信安公主輕輕哼了一聲,剛想要走,葉應武卻是一把拽住了她。
「你想幹什麼?!」趙雲舒驚呼道。
葉應武苦笑一聲,指了指天:「傻丫頭,都已經出來魚肚白了,時候不早了,你就這麼走在大街上莫不是害怕別人看不見?某用馬車把你送到宮門外,找個僻靜的地方下來。」
「謝謝你的好意。」倔強的掙脫葉應武的手,緊緊攥著簪子,信安公主顯然還在氣頭上。
「這個容不得你!」葉應武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等某換上朝服,一起過去。這個時候路上肯定有了行人,你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丫頭片子,能夠躲得過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