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安得鐵衣三萬騎(下)
李嘆輕輕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抬頭看向遠處蕭山城:「突破蕭山城之後,向東便是富陽,然後即是臨安,一馬平川。不過現在蒙古韃子在蕭山有六千多人,憑藉咱們這些兒郎,想要攻下來比登天還難。」
「使君給的命令不也是盡量猛攻,牽制蒙古各部么?」楊守明站在李嘆的身邊,微微皺眉緊盯眼前的山巒和城池,「咱們這些人都是以慶元府、紹興府拉來的壯丁和廂軍為主,在城中和蒙古韃子糾纏,或者守守城尚且可以,拿來進攻就未免捉襟見肘。」
「該怎麼打就得怎麼打,這個時候就算犧牲些將士也得忍忍過去。」李嘆緩緩說道,「傳令水師,用飛雷炮好好招呼蒙古韃子,先不管能不能打中,這個聲勢要浩大。」
李嘆所站立的山丘上,一面赤色的旗幟緩緩升起,而遠處一艘艘體型不小的戰船破開波光粼粼的水面,黑黝黝的炮口對準了顯得分外渺小的蕭山城。而幾名傳令兵正騎著快馬沖向岸邊,一路上弓弩手隨著他們的步伐展開,使得蕭山守軍不得不龜縮在城內。
手按大刀在水上等候良久的白怒濤終於看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赤色旗幟,頓時深深吸了一口氣,大刀指向前方蕭山城:「傳某命令,開炮!」
一聲又一聲的悶響在錢塘江上回蕩,鎮海軍剛剛通過嘉興府向夷洲島水師增援了十台飛雷炮,現在正好派上用場。雖然這個玩意向來沒有什麼準頭,但是蕭山城近在咫尺,也用不到瞄準。
光焰在城中一閃,緊接著便是震天動地的爆炸聲,相配合的城外弓弩手也是對準城頭一通亂射,無數甚至身上都沒有衣甲的步卒怒吼著手扛雲梯向著城池衝去。
蕭山城牆並不高,但是對於這些甚至是第一天上陣的將士們來說,依然是不可逾越的屏障。城頭那面黑色的旗幟雖然不斷地在飛雷炮爆炸的氣浪中翻轉,但是卻依舊直挺挺的佇立在那裡,這黑色旗幟在,成上的蒙古士卒也是鬥志昂揚,畢竟他們很清楚一旦蕭山城破,他們都沒有好下場。
「放箭!」帖木兒不花手按佩刀站在城頭,雖然身邊親衛多次向把他拉下去,他都不為所動,只是沉聲下令。
趁著一發飛雷炮在城外爆炸遮擋了義軍弓弩手的視線,城頭的蒙古士卒紛紛拚命張弓搭箭,對準城下如同螞蟻一般黑壓壓衝上來的士卒。箭矢呼嘯,伴隨著飛雷炮的咆哮聲還有滾石檑木砸在人體上沉悶的響聲。
一架又一架的雲梯搭在城牆上,無數的士卒拚命向上爬,只不過蒙古也不是沒有準備,一鍋一鍋熱油燒的滾燙,因為從來沒有見識過這等場面,不等熱油潑下來,義軍士卒就已經慘叫著自己後退,蒙古弓弩手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拚命放箭。
一時間城牆下死傷慘重,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
站在不遠處山坡上觀戰的李嘆和楊守明也是臉色愈發陰沉,他們也沒有想到蒙古韃子竟然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抗,如果按照這一會兒就上百人的死傷,到不了明天中午義軍就會損失殆盡、無力征戰。
「這樣打下去不是個辦法,蒙古韃子的騎兵如果在這個時候出城大殺一通,咱們非得慘敗不可。」楊守明在一側輕聲說道,「雖然是佯攻,但是如果打了敗仗反倒是不利於使君他們在北面進攻。」
李嘆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來什麼,低聲在楊守明耳畔吩咐兩句,楊守明臉上神色一變,不過旋即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很快山坡下就傳來鳴金收兵的聲音,聽到這個聲音,城下在生死之間徘徊的士卒如聞天籟,頓時潮水倒卷,很快就退了下來。
「將軍,南蠻子怎麼說退就退了。」一名千夫長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帖木兒不花,身後飛雷炮的轟擊卻是一直沒有停,這反而讓人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說葉應武麾下的南蠻子打起仗來都是拚命向前,一鼓作氣,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眼前這樣剛剛摸到城牆就退下去的情況呢。
帖木兒不花同樣眉頭緊皺,不過轉而若有所悟的指著城下那些屍體:「你看這些南蠻子身上甚至都沒有披甲,說明不過是一些附近州府的壯丁罷了,因為都是倉促拉起來的隊伍,器械不夠,所以沒有辦法給他們湊齊衣甲,否則也不會損傷如此慘重了。」
那名千夫長頓時驚喜的看向帖木兒不花:「將軍,那這麼說來咱們當面的不是葉應武麾下的鎮海軍,只是一些不入流的丁壯罷了?」
「或許如此,」帖木兒不花伸手按著城牆,細細打量下面的敵人,「不過咱們可不能掉以輕心,葉應武向來用兵詭譎狡詐,只要是露出破綻,十有八九這蕭山就保不住了,到時候張弘范那個傢伙說不定真敢要了某的項上人頭。另外想要從南面殺入臨安,也不只有蕭山這一條路,還有富陽,某現在擔心的卻是葉應武會不會出現在富陽?」
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那名千夫長擔憂的說道:「若是這樣的話,咱們現在去救援富陽還來得及,將軍不如給末將兩個千人隊,就算是葉應武親臨,末將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不要慌張,咱們先看看南蠻子接下來······」帖木兒不花話尚且未說完,就被愈發密集的炮聲所打斷,陰沉沉的天空中雖然太陽照亮戰場,但是帖木兒不花依然一眼看到了那些身穿銀亮鎧甲的將士。
一排又一排,漫山遍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更令人震驚的是隱隱可以看見不遠處山坡上有幾道騎馬的身影,正在山坡伸手對著蕭山指指點點,彷彿在商量應該如何突破。
不只是帖木兒不花,那名千夫長也意識到事情怕是不妙了,急忙看向自家將軍:「這南蠻子怎麼看上去和剛才的有很大區別?」
「轟!」炸藥包在他們兩個左近的城牆上炸響,將四五名猝不及防的蒙古弓弩手掀翻在地。即使是下意識的撲倒,等帖木兒不花站起來的時候還是感覺一陣胸悶氣短,彷彿五臟六腑都受到了重擊一般。
「南蠻子火器當真了得。」那名千夫長也是一頭栽在城牆上,啃了一嘴的土,狼狽不堪的站起來。
帖木兒不花搖搖晃晃的扶住城牆,剛想要探出頭,密集的箭矢就已經呼嘯著衝上來,如果不是他眼疾手快一個翻身躲在城垛後面,恐怕就已經被箭矢射中了。一邊伸手按著胸口低聲喘息著,帖木兒不花一邊艱難的看向身邊。
剛才還在和自己談論的千夫長胸口中了一箭,已經倒在地上,而附近大多數的士卒剛剛從飛雷炮下死裡逃生,又被這箭矢一陣狂掃,死傷慘重,一時間竟然看不到幾個尚且能夠站起來的人。
城外鼓聲震天動地,一排又一排的弓弩手緩步向前,不斷對準城頭扣動扳機,而大隊的步卒怒吼著跟在後面。
「南蠻子,南蠻子這是來真的,這是南蠻子的鎮海軍,南蠻子的精銳!」帖木兒不花甚至不敢再探頭去看城下的情況,招呼一名暈頭轉向的百夫長,「快,你帶著一個百人隊從城北殺出去,去臨安向大將軍求援!要快啊,這蕭山快要守不住了!」
「轟!」又是一聲轟響,掩蓋了帖木兒不花的最後幾個字,也不知道那個百夫長到底有沒有聽清楚,不過看到他離開,帖木兒不花還是輕輕鬆了一口氣。
張大將軍,你可一定要抓緊過來啊,南蠻子這陣勢分明就是要在蕭山突破臨安外圍了,要是再不過來,蕭山就要守不住了。
「啟稟都統,蒙古韃子一支百人隊騎兵從城北衝出去,咱們在城北只有少許哨探,所以並沒有多加阻攔。」一名哨騎飛快的衝上山坡。
「恭喜恭喜,長惜兄神機妙算啊。」楊守明一直緊繃的臉上流露出笑意,看向身邊李嘆。別看實際上還是他們這幾個人,但是和剛才相比都是清一色的換上了銀亮衣甲,騎著數目不多的高頭大馬,和之前就是不一樣。
而且除了這幾個人身上都是貨真價實的衣甲外,其他那些攻城的義軍士卒實際上只是脫下原本的布衣,換上很容易製作的紙甲,只不過為了虛張聲勢,紙甲外面全都刷了一層亮銀色,別說是遠遠的看上去,就算是靠近了也得用手摸才能發覺其中的異樣。
這一次前來蕭山知道佯攻牽制的任務重大,李嘆專門動員周圍幾個州府用一天的時間做了這上千的紙甲,現在來看效果相當不錯,至少那個傻乎乎的蕭山守將就中計了。
李嘆也是點了點頭:「來人,告訴水師,用箭矢封鎖北上通路,另外楊知府,拜託你帶著一隊人馬前去北門外盯著,萬萬不能在蒙古韃子察覺到什麼之後再行有人跑出城!」
「遵令!」楊守明正色一拱手,轉身快步而去。
嘴角邊流露出一絲冷笑,李嘆默默地看著驚慌失措的蕭山城,某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葉使君,不要讓最後一戰出什麼幺蛾子,也不要辜負了天下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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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夫長,千夫長!」一名傳令兵火急火燎的跑上獨松關,「千夫長,幽嶺關有不知道多少的南蠻子,進攻頗為猛烈,張均千夫長派人前來求援,有一兵一卒都可以!」
昂吉兒臉色陰沉的彷彿能夠擰出水,他腳下的獨松關在飛雷炮的轟擊當中微微顫抖。眼前那一道並不寬敞的小路上,又何嘗不是赤旗飄揚,無數的鎮海軍弓弩手正在一步一步向前。
「某這裡一兵一卒都沒有,一兵一卒都沒有!告訴他張均,幽嶺關守不住,那麼獨松關也守不住,此間的利害關係他自己清楚!大將軍下令堅守兩天,現在不到半天就開始求援,以後這仗還打不打了!」昂吉兒在炮聲中怒吼道。
那名傳令兵見到將軍發火,也不敢多說什麼,急忙快步去了。而昂吉兒抽出刀:「投石機,放!」
本來蒙古三萬人遠渡重洋而來,並沒有攜帶大型器械,而臨安城中存放的床子弩、投石機之類都被當是百戰都一把火燒的乾淨,所以昂吉兒手頭能夠用到的這兩台投石機,也是當時蒙古步騎佔領獨松關時候繳獲的,當時獨松關也不過就是幾十名宋軍廂兵把守,在被蒙古步騎衝散之前根本沒有來得及燒毀這些器械。
對於獨松關前面這一條小路來說,兩台投石機已經足夠了。
石塊從天而降,只不過鎮海軍早就有所防備,一面面盾牌高高舉起,只要不是大的石頭基本都能夠抵擋。而後面操控飛雷炮的士卒則是終於等到了他們期待已久的對手,幾台飛雷炮頓時一通狂轟濫炸。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獨松關對於鎮海軍來說難以進攻,對於守關的蒙古士卒來說,也是同樣難以來回走動,所以這隻有兩台的投石機在第一次釋放威力之後,就只能擺在那裡祈禱不會被飛雷炮掀翻,畢竟蒙古士卒不可能像當初在淮北平原上那樣來回移動這種笨重的器械。
「轟!」一個炸藥包準確的落在了一台投石機的手臂處,將投石機硬生生炸為兩段,而一側緊張搬運石塊的蒙古士卒也被殃及池魚,不少人被掀翻在地不說,那一筐一筐的石頭也是順著台階滾落,使得上關作戰的蒙古士卒被自家的石頭撞倒了不少。
昂吉兒在關城上看到這一幕,只能恨恨的跺了跺腳,實際上蒙古也不是不清楚南蠻子這種新式火器的厲害之處,可惜整個蒙古最為出色的工匠郭守敬在襄陽一戰中沒了蹤影,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所以原本並不怎麼重視工匠的蒙古一時間根本沒有辦法仿製,或者找出克制的方式。
否則蒙古步騎也不用在北伐的宋軍面前不斷收攏陣線,否則也不至於在這個時候挨炸受這等窩囊氣。
「千夫長,百丈關外有南蠻子進攻,唆都千夫長問是不是可以抽調人手增援?!」一名傳令兵身上帶傷,狼狽不堪的跑上關城。
「什麼,南蠻子還在進攻百丈關?!」昂吉兒吃了一驚,一把抓起那名傳令兵的衣襟,「唆都確定是有很多南蠻子?!」
那名傳令兵臉上滿是驚慌的神色,伸手指著城下:「將軍您看,這關城下不過是羊腸小道,也就是容許十多個人並排同行,而且道路迴環曲折,根本不知道通往何處,也不知道道路後面以及兩側有多少人,只能根據南蠻子火器用的多少來判斷。」
昂吉兒頹然鬆開手,南蠻子什麼意思他已經能夠猜測到,同時從三個關隘發動攻擊,看上去是做無用功,但是實際上卻是讓蒙古並不多的守關人馬不得不更加分散,從而導致很容易出現一處被突破的情況。
「葉應武,這一戰是不是你親自前來?」昂吉兒下意識的將目光順著關隘前面道路看去,喃喃自語,「這個打法還真是出人意料啊。不過能夠和名動天下的葉使君過過招,也算是某的榮幸了。」
彷彿下定決心,昂吉兒冷聲喝道:「來人!」
一名傳令兵彎著腰飛快跑過來。
「立刻向臨安大將軍處傳達此間戰況,獨松關三座關隘同時遭到南蠻子的進攻,南蠻子來勢兇猛、火器眾多,且漫山遍野具是赤旗,不知其人數具體有多少,但恐為鎮海軍精銳主力所在,關下統軍之將旗亦為『葉』字,葉應武親臨非不可能,還請大將軍速速派人前來支援。獨松關各處將士將會浴血拚殺,竭盡全力抵擋南蠻子。」
看著那名傳令兵離開,昂吉兒接著迴轉:「葉應武,某倒要看看你能夠玩出什麼花樣,難道你以為各處關隘兵力分散,就能夠輕而易舉的攻上來么,那就未免太小看某了,也太小看這獨松關的險要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