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為君王取舊山河(下)
張弘范緩緩的放下了沾著鮮血的前線急報,曾經炯炯的眼神之中彷彿消散了最後一抹光彩,這個毅然決然率領三萬將士遠渡重洋攻克臨安的蒙古南征都元帥、大將軍,已經意識到自己並不是給蒙古開創了一個嶄新的局面,而是把這三萬為數不多的精銳兒郎送入了地獄。
臨安就像是被赤色潮流圍困的孤島,潮水不斷上漲,雖然現在看上去一萬多人,葉應武想要打下來臨安怎麼著也得崩掉一顆門牙,但是張弘范自己卻很清楚,對於臨安,葉應武勢在必得,這赤色的潮流不會停止前進,只會翻滾著向前,最終將這孤島淹沒。
或許一年來接連不斷得征戰,讓葉應武麾下天武軍、鎮海軍各個體系都已經達到了最大限度,源源不斷的新兵尚且需要血火的磨礪,沒有辦法和之前那些老卒相比,但是實際上真的比較起來,葉應武已經算是好的了,一年來的激戰不休,蒙古又何嘗不是損兵折將、幾無可用之兵。
尤其是襄陽一場大戰,折損了十五萬人馬,這是自忽必烈登基以來蒙古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後來宋軍三路北伐,蒙古節節敗退,就是為了能夠收縮兵力守住河洛,其疲軟可見一斑。
可是不久之後自己麾下這活生生的數萬將士也要化為虛有,將會是蒙古在山東失去和葉應武抗衡的能力,史天澤挂帥的怯薛軍和伯顏挂帥的南征軍將會成為漫長的大河沿線僅有的力量。
最後誰能問鼎天下,現在已經可以看出端倪。
葉應武啊葉應武,你當真是一個不世出的人物,竟然能夠在短短一年之間戳穿蒙古外強中乾的偽裝,甚至還藉助蒙古之手掃平自己登臨大寶的最後一個屏障。沒有南宋皇室的存在,葉應武甚至不用考慮先當權臣,再行篡位這個頗為複雜而且總是會給人留下不好名聲的行為。
從興州一步步走來,葉應武看上去是因為遇到了太多的機緣巧合,但是實際上明眼人都能夠看出來,這根本就是葉應武本人真正能耐的體現。能夠把偌大的天武軍體系團結在身邊,能夠通過一場又一場勝利讓蒙古和自己的實力此消彼長,最後甚至達到壓制的局面。
如果你是在大蒙古,如果你能夠為大汗效勞,那該有多好,和你並肩作戰絕對是世界上最暢快的事情。
可惜事與願違,我們是對手,而某張弘范也將會成為你光輝的道路上一塊比較耀眼的墊腳石。
輕輕嘆了一口氣,張弘范勉強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小心翼翼的整理有些褶皺的衣襟,然後把目光投在桌案上趙禥所獻的傳國玉璽上,這個象徵著大宋皇權的玉璽,在這一刻顯得一文不值。
雖然某這一切努力都給你做了嫁衣裳,但是你葉應武難道就以為這臨安可以輕易的讓給你么。想要拿下臨安,也得掂量掂量。
某張弘范現在要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削弱葉應武的力量,在這臨安拖住葉應武,從而為蒙古,為大汗爭取到更多的時間。憑藉大汗的能力,張弘范相信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一定可以戰勝葉應武的。
蒙古現在吃到了擴張過快的苦頭,只要能夠穩步穩紮,肯定還可以重新把戰線推到襄陽,推到這臨安城下!
「來人,擊鼓聚將!」
幾名傳令兵飛快的去了,而張弘范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輿圖,獨松關和蕭山兩個地方都已經被用硃砂圈起來,而北面鹽官附近也點上了不少硃砂紅點,整一張輿圖上面,唯一還剩下用黑墨畫出,就只剩下臨安了。
葉應武,對於這臨安,你又會怎麼進攻?
某這裡,可還有十數萬沒有離開的臨安百姓,你不會不顧他們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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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登上蕭山,葉應武已經能夠看到錢塘江對岸臨安城隱隱的輪廓。身後腳步聲傳來,李嘆並肩拾階而上。
「屬下參見使君。」見到葉應武沒有回頭,他輕聲一拱手。
葉應武轉過身,臉上流露出一絲笑意:「長惜,你來的正好,且看看這錢塘臨安的錦繡山河,只是可惜現在天陰沉沉的,若是風和日麗,波光粼粼,江上海上再有白帆點點,想來美不勝收。」
「現在使君看到的可不是錢塘美景,」李嘆忍不住輕笑著回答,「想必是對面那座城吧。」
「人生如夢,誰曾想到轉瞬幾天,某就已經在一次站在臨安城下,看著這拱手讓給張弘范,又要親自收回來的土地,」葉應武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感慨和期待,「當真世事難料,不過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也沒有什麼好猶豫和後悔的。」
李嘆欲言又止,葉應武重新看向茫茫流淌的錢塘江:「這是某選擇的道路,而且一步又一步馬上就要走到終點了。」
沉默了片刻,李嘆鄭重的沖著葉應武一拱手:「恭喜使君,這一條道路並不是到了終點,而只是到了新的起點。」
「不說這些,」葉應武輕笑一聲,「你我又不是那等年邁老人,何必要說得這麼沉重。長惜兄,北面鎮海軍各部由李叔章統領,某還是很放心的,現在擔心的便是這南面一路。不要忘了這一戰沒有佯攻和主攻,只要是某葉應武麾下的兒郎,就算拚死也要衝進臨安城。」
李嘆臉上的神色也是愈發鄭重:「還請使君放心,水師也都已經準備好了,雖然咱們的戰船並不多,但是只要鎮海軍牽制住蒙古韃子,一戰攻克水門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葉應武點了點頭:「某帶著五百百戰都作為第一批直接沖入臨安,後面跟著的義軍必須要緊緊跟上,務必把鳳凰山、衝天觀、石佛寺和梵天寺這一線拿下,並且迅速向七寶山挺進。唯有居高臨下方可先立於不敗之地。」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隆隆炮聲,李嘆和葉應武對視一眼,頓時明白是鎮海軍已經動手了。葉應武忍不住搖頭嘆息:「這個李叔章,還真是一言不合就動手,不過鎮海軍已經動手了,咱們也不能差了,傳某號令,準備攻城!」
「遵令!」李嘆朗聲說道。
葉應武最後看了一眼錢塘江和尚且沉寂的臨安城南,忍不住長長吸了一口氣,這是某的臨安,這是某的山河。至始至終都沒有打算讓你張弘范拱手相讓,既然某葉應武已經站在城下,那就自己來取。
「江鐵,吳楚材,小陽子!」葉應武一邊飛快走下山坡,一邊朗聲下令,「讓百戰都集結,上船。」
「諾!」三名驍將同時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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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餘杭門上爆炸聲接連起伏,蒙古士卒都是躲在上城步道甚至城牆下,城門樓和城牆中的藏兵洞誰都不敢進去。南蠻子這麼猛烈的炮火,只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活活震死。
從獨松關逃出來的士卒已經告訴了他們這種火器的強大以及最為危險的地方,然而此時此刻親眼看到,大多數的蒙古士卒還是免不了心神激蕩。這一頓轟擊,怕是城頭上留守的人剩不下幾個吧!
「都愣著幹什麼,南蠻子的火器不叫了,都給老子衝上去!」一名千夫長怒吼著推攘自己麾下兒郎,催促他們登城。
而馬蹄聲響起,張弘范縱馬前來,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暗暗嘆了一口氣。所謂「守城必守野」,臨安城外葛嶺和棲霞山都是絕佳的守備之處,但是張弘范根本沒有這個膽量把人放出去,南蠻子如此強大的火器,一頓炮轟下來,就算是再堅固的營寨也會被輕而易舉的抹為平地,對此張弘范是親身經歷過的。
所以與其把人拉出去送死,還不如憑藉著這臨安堅固的城牆,還能夠暫時阻擋南蠻子猛烈的火器轟擊。只不過讓張弘范心驚膽戰的,不是這震天動地、炫人耳目的光焰和聲響,而是和自己之前在襄陽時候相比,現在南蠻子的火器似乎更為精良,安陽灘和鹿門山兩戰,張弘范是親眼看著不少炸藥包被拋到距離營寨很遠的地方,可是現在竟然沒有一個落在城內,基本上在城頭拉出一道火線。
這絕對不是一件好事,說明南蠻子對於這種新式火器的掌握愈發純熟,而且已經能夠統一規格的生產製造。之前南蠻子的突火槍確實是威力巨大,但因為製造原料較差,雖然能夠統一規格生產,卻依舊難以改變其射程太近,除非蒙古騎兵湊到身前,否則很難起到太大作用的事實。
但是眼前這種新式火器,顯然已經克服了那些障礙。
「砰!」一聲巨響傳來,張弘范感覺自己的眉角也隨之一跳。
幾發炸藥包同時命中了城樓,那個曾經是北面來客南望臨安的象徵和標誌的城樓,曾經是大宋最後一道屏障的城樓,終於在不斷躍動的光焰之中猛地向四周炸開,不知道有多少雕樑畫棟在這一刻成為齏粉,也不知道有多少木石滾動著將剛剛跑上城牆的蒙古士卒橫掃。
張弘范的臉色愈發鐵青,這曾經大宋的象徵,終於還是在自己面前消散,張弘范愈發明白葉應武為什麼要採取強攻的方式,因為這個心腸狠辣的葉使君是在藉助這個方式爭取一切可能抹去大宋曾經存在的象徵。
而這一切,都可以嫁禍到張弘范頭上,在百姓心中,葉應武依舊是那一個驅趕了蒙古韃子,從而為他們換來朗朗晴空的葉使君。一切都是那麼完美無瑕。張弘范只能苦澀一笑。
面對葉應武這早就已經布下的局,他沒有破解的能耐,只能默默看著這一切全都變成現實。
爆炸聲再一次響起,張弘范意識到事情不妙,飛快的從馬背上躍下,怒吼道:「城上人全都撤下來,全都撤下來!」
中計了,自己真是低估了城外南蠻子的鋼鐵心腸!
剛才那以城樓倒塌為終止的短暫炮擊停止,只是南蠻子的鬼蜮把戲,他們想要做的只是想要做出進攻的假象,讓新的一批蒙古士卒上城受死。可是張弘范明白的已經太晚了,南蠻子的詭計已然得逞。
「葉應武,你真是歹毒!」張弘范臉陰沉的能夠擰出水,剛才上城的數百人,現在逃出來的兩三個都不到。
只不過這一次張弘范還真是冤枉了葉應武,使出來這個把戲的可不是葉應武,而是鎮海軍后廂的李芾和楊霆,這兩個也是為了減少犧牲向來不擇手段的傢伙,強攻獨松關死傷了數百人已經讓他們感到心痛,面對這更加高大堅固的臨安城,當然要動動腦子想出來些花樣。
「快,把塞門刀車推過來。」張弘范朗聲吼道,現在也顧不上城頭了,而且他很清楚,南蠻子才不會傻傻的扛著雲梯進攻城牆,獨松關的逃兵已經說清楚了,南蠻子甚至連大型的攻城器械都沒有準備,清一色的炸藥包直接炸開城門,簡單有效。
所以為了未雨綢繆,張弘范索性直接把臨安城中僅有的六台塞門刀車一次性的調來了四台,並且指揮人手把城門堵得死死地。你們南蠻子不是有能耐炸城門么,某倒要看看你們要費多大的功夫才能炸開城門。
餘杭門外,儼然是另外一幅景象。
一排飛雷炮對準前面的城牆,不管不顧的怒吼。而大隊的鎮海軍士卒卻並沒有嚴陣以待,除了隊列依舊整齊之外,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一名士卒臉上都沒有緊張神色,反而有的還帶著笑意,彷彿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看熱鬧的。
李芾看著炮火連天的餘杭門,臉上流露出輕鬆神色,看向身邊百無聊賴玩弄著手中野草的楊霆:「你說張弘范會不會正在拼了命的堵門?」
楊霆忍不住笑出聲:「不用猜也知道,畢竟天武軍、鎮海軍這麼多攻城戰打下來,這炸藥包炸門的法子實在是臭名昭著,獨松關就是被咱們這麼炸開的,要是張弘范再沒有點兒防備,可就妄稱大將軍了。」
「只是可惜張弘范是把咱們當傻瓜啊,一招用老,豈有不換招的道理。」李芾嘆了一口氣,「更何況這可是臨安城啊,要是咱們用這麼普普通通的方法攻進城裡,未免對不起這個名字。」
楊霆笑得更開心了,看向身邊的一名虞侯:「快沿著運河去看看,怎地這鎮江府水師來的如此之慢,咱們一路上過關斬將跑的都比他們快。要是再不來的話,這臨安可就沒有張順什麼事了。」
李芾看了看天:「這陰沉沉的也沒有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了,老楊你在這裡守著,某帶五千兒郎前去,畢竟使君和李長惜那邊都是義軍,單憑五百百戰都可不是那麼好打的。」
收斂笑容,楊霆鄭重的點頭:「放心便是,這裡有某看著,就算是強攻也能在餘杭門撕開一條口子。」
天際已經可以看到一片片白帆,順著鼓盪的風越來越近,原本轉身離開的李芾見到此情此景,不由笑道:「算你們運氣好,估計半個時辰之後這北半邊臨安就要換主人了。張順這小子怎麼來的這麼慢,否則某也能夠嘗嘗第一個馬踏臨安的爽快。」
楊霆看著李芾苦澀的笑容,頓時幸災樂禍的直跺腳,也算李芾倒霉,獨松關一戰本來應該是他一戰破開幽嶺關,打開臨安北大門,結果誰曾想到鎮海軍將士硬生生把佯攻打成主攻,加上蒙古韃子守將昂吉兒輕敵大意,凡倒是讓楊霆拔了頭籌,現在又是如此。
「不過張順既然來了,也不能便宜了他,有水師戰船某也能夠更加輕鬆的搶下涌金門。」船隊越來越近,李芾想起來這件事,忍不住哈哈一笑。
兩個人站在臨安城外,迎著風,身後赤旗飄揚、軍陣佇立,而兩人眼眸之中滿滿的都是鬥志。
為君王取舊山河,這是葉使君走到道路終點的最後一戰,大家既然已經有了從龍之心,自然就不能落於人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