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旗揚海天南(下)
大明平江府,太倉劉家港。
幾個月之前臨安一場大火的落寞,讓平江府在短時間內由原本江南一座並不很特別的州府,一躍成為最富裕所在,包括大明這半年的賦稅,倒有十分之一出自平江府,而平江府的賦稅,又有十分之二三出自太倉。
而如今隨著江南的平定和大明軍力的擴張,原本隨時可能成為前線的大江終於不用再履行其「天塹」的職責,駐守在淮水兩岸的大明將士,絕對不允許蒙古韃子再一次飲馬長江,所以平日里空空蕩蕩的大江,終於熱鬧起來,從海上而來的商船,也不再局限於停泊泉州,畢竟從大江逆流而上,能夠到達把他們的貨物賣的更貴的地方。
但是畢竟海船吃水深,而且來往操作費時費力,在這大江之上平日里一旦無風無浪,想要操控海船可不是那麼容易,所以大多數的商賈都選擇將船上的貨物卸下,再裝到其餘江船中來往運輸。
大多數商賈選擇來往貿易和轉運商品的地點,便是劉家港。
這個曾經在大江邊上其貌不揚的港口,因為靠近神衛軍和鎮海軍的駐地,並且港汊眾多、吃水很深,是天然良港,所以自然而然的在這幾個月的商貿來往中崛起。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大明的船廠就在這劉家港建立,並且鎮江府水師也抽掉了不少新式戰船駐紮在港口一側,負責保衛船廠。這大明精兵雲集之地,普天之下除了南京,恐怕也就只有這劉家港了。
尤其是對於這些商賈們來說,每天看著那船廠中破浪而出的龐大戰船,都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自豪和舒暢。畢竟他們都是從前宋過來的人,前宋雖然富有卻是懦弱,在南洋受到真臘的欺壓,到了西洋蒙古韃子的影子又無處不在,使得這些年來的海上貿易大不如前。
所以當看到這一條條體型龐大的戰船時候,商賈們心中都會由衷地感慨一個懦弱和黑暗時代的結束,另外一個光明並且充滿希望的時代開始。只要是在海上跑過貿易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這些體型龐大的戰船並不是老式的樓船,而是真真正正的大海船,甚至還有一些船頭尖尖的怪異戰船,就連一些跑了一輩子南洋的老水手都認不出來。
那些尖頭戰船雖然並不大,但是在水面上溜了一圈,卻是要比整個劉家港所有的海船都要快上許多,當時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不過在大明官方沒有說話之前,對此所有人都是下意識的噤聲。
不過商賈們很清楚,大明不會白白建造這麼多海船的,對付沒有水師的蒙古也根本用不到這麼多戰船,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大明是準備清掃南洋了,要真的把南洋變成自己的後花園池塘!
「這幾個月來一共下水了大型海船二十艘,另外還有新式的飛剪快船五艘。」站在劉家港船廠外,郭守敬恭敬地說道,「這飛剪船採用殿下的建議,使用空心船艏,向外延伸首柱以懸挂側帆,按照之前在劉家港外大江上拋出來的架勢,從這裡到南洋,恐怕也就只需要不到一周的時間,征討安南時候水師從夷洲出發,尚且耗費了一周,這飛剪船確實是要比之前的戰船快上很多。」
看著正熱火朝天工作的船廠,葉應武讚許的點了點頭:「新下水的海船都已經配屬兩淮水師和鎮江府水師了?」
郭守敬無奈的說道:「下水的戰船多數都已經南調,因為夷洲水師張貴都統和鎮江府水師張順都統本來就是兄弟,所以對此張順都統並無異議,甚至還抽調了一部分士卒上船隨同南下。」
葉應武皺了皺眉:「這個真臘,果然比想象中的要棘手啊,沒有想到就連張貴都忍不住想要求援了。對了,最新下水的飛剪船,可有派去南下?」
「這個沒有,」郭守敬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向前走去,「最新式的飛剪船都在此處,這幾條飛剪船主要是用作試驗,沒有殿下和右丞相的應允,臣等不敢將其派出。」
「按照現在的架勢,年底能夠造出多少戰船?」葉應武抬頭看向前面不遠處幾條形狀頗有些新奇的戰船,畢竟郭守敬拿到的也就只是葉應武畫的有些潦草的圖紙,自然不可能真的造出和歷史上一模一樣的飛剪船,但是呈現在葉應武眼前形狀大小不一的這幾條,已經頗有飛剪船的樣子。
南洋是諸多島嶼組成,千年來華夏之所以一直沒有辦法控制南洋,關鍵便在於沒有一支快速而強大的船隊,既能夠對南洋諸國造成威脅並且將其征服,又能夠在危急關頭馳援四方。
現在有了飛剪船,或許在葉應武的大明,這個夢想能夠實現。
「現在船廠同時開工兩條飛剪快船和五條大型海船,不過這是在木材足夠的前提下,」郭守敬有些為難的說道,「可是江南這一帶缺少木材,必須要從大江上游運輸木材順流而下,費時費力,甚至有時候還需要等待,所以整個船廠的真正能耐尚未展現出來。」
「木材么?」葉應武皺了皺眉,「某記得好像臨安周圍群山之中,尚且有不少參天大樹吧。」
郭守敬一怔:「殿下是說······」
「前宋的皇宮禁苑。」葉應武眼眸中閃過一絲光芒,因為皇宮禁苑中樹木是不允許外人砍伐,而百年來南宋宮殿並沒有幾次新建和維修,這也使得鳳凰山一帶樹木茂密參天,多是百年大樹,正好合適打造戰船,「前宋已亡,那樹木也沒有必要再在山上無人能碰了。」
作為一個南來之人,郭守敬對於前宋並沒有多少感情,甚至說前宋是他的敵人也不為過,所以葉應武金口一開,也就沒有別的顧慮了,當下里鄭重一拱手:「臣遵旨。」
葉應武笑著擺了擺手:「以後大明水師能夠稱霸天下,其希望就落在愛卿肩上,愛卿不要辜負大明,也不要辜負這劉家港來來往往的商賈和駐守這一方的大明兒郎。」
郭守敬誠惶誠恐的看向葉應武,不過當看到這個年輕人臉上和煦的笑容時,心中還是有暖流涓涓淌過,當下里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而葉應武負手迎風佇立,淡淡說道:「距離安南俘虜上京還有不到一周,到時候愛卿可要記得來。」
遲疑片刻,郭守敬應了一聲。而葉應武彷彿已經忘了他的存在,自言自語道:「終究有一天,某會讓忽必烈和陳晃一樣,在大明天威下臣服,終究有那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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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整個南洋少有的強國,真臘卻在大明徵討安南的時候坐視不管。
並不是因為真臘不懂唇亡齒寒的道理,而是因為家家都有難念的經,真臘也是如此。現在讓真臘頭疼的,便是占城。占城自百年前被真臘吞併以來,一直沒有放棄在外圍的抵抗,甚至還幾次躲過了真臘大軍的圍剿,並且收復了北面的幾座城鎮,切斷了真臘和安南的聯繫。
而這幾座城鎮當中,最重要的便是橫山關,扼守安南和占城之間道路的第一雄關。
因為一直沒有能夠攻破橫山關,使得真臘眼睜睜看著大明徵服了安南,卻只能自己默默積蓄力量,並且不斷向北面聚集兵力,畢竟****上國的威名,就算是真臘這等南洋強國,也不敢小覷。
尤其是大明一戰破安南,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更是深深的震撼了真臘。安南雖然並不是南洋大國,但是軍隊精銳,又有南洋諸國公認的戰神陳國峻坐鎮,即使是真臘想要戰勝安南也不是那麼容易,結果誰曾想到大明竟然只用了短短一周就讓獨立了三百年的安南灰飛煙滅。
直到這時,真臘才明白這個嶄新的大明,已經不是原來的懦弱宋國,而且真臘國主更是清楚,大明想要的,不是真臘的忠誠,而是切切實實真臘的土地。如果自己動身前去升龍府,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條,所以還不如在國內抓緊備戰,利用天時地利,和這大明決一死戰。
大明固然強大,但是真臘立國這麼多年,南征北戰,一步步成為南洋數一數二的強國,卻也不是被嚇大的!
從橫山關向南,占城一帶無險可守,所以真臘軍自大明滅亡安南之後就拚命地向北進攻,並且成功在七月廿九日突破橫山關,驅散周圍的占城軍,等到八月一日明軍分兩路南下的時候,橫山關已經被真臘控制。
發現原本防備薄弱的橫山關換了主人,宣武軍也就停下了腳步,一來需要等候後面的大型器械,二來李芾向來是作戰謹慎之人,知道強攻必然會傷亡眾多,索性停下來看看這橫山關有無破綻。
「這橫山雖然低矮平緩,但是過於綿長,當真是扼守安南和真臘之間的要害。」站在橫山關前不遠處的一道山坡上,楊霆忍不住低聲感慨一句。
一邊拽緊馬韁,李芾一邊皺著眉說道:「自古以來橫山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漢唐時候華夏將士就沒少在這橫山流血犧牲,後來占城和安南圍繞著橫山也是幾次血戰,如果不是有這麼一道橫山,恐怕真臘和安南早就已經兵戎相見、打得難解難分了。」
楊霆苦笑道:「其實橫山天險無所畏懼,主要是幾天連綿的暴雨,使得道路過於泥濘,甚至咱們的各種器械來往轉運都需要依靠水師。否則飛雷炮在關下擺開一頓炮轟,難道還怕了真臘不成!」
李芾沉聲說道:「橫山不比諒山,諒山歸根結底也就是周圍幾座山丘扼守了道路咽喉,而這橫山從東連綿向西上百里,而且中間還有多處來往通路,如果對於山後占城一帶不熟悉的話,很容易被人繞過橫山抄了後路,所以想要攻克橫山,可不只是攻克眼前這一座橫山關那麼簡單。」
「叔章你的意思是?」楊霆有些意外。
手按佩劍,李芾低聲回答:「水師肯定已經南下,準備沿著瀾滄江而上,直切占城腹地,而左翼神衛軍十有八九會繞過橫山向西進攻真臘,所以這周圍能夠依靠的只有咱們自己。不過或許你忘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對於真臘佔領了橫山關,恐怕占城人也不會願意吧。而這橫山以南的大片土地,可也都是占城的地方。只要佔城人和咱們站在一起,就不用擔心真臘會在這橫山上做文章的。」
楊霆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和占城人裡應外合?」
點了點頭,李芾的目光落在遠處橫山關上:「但願占城人還有膽量為他們死難的父老鄉親拼搏一把。」
「報,兩位將軍,海上有小舟前來,自稱是橫山南人士。」一名傳令兵快步而來,「幾位指揮使特令屬下前來請示,敢問應該如何是好。」
「說曹操,曹操到。」李芾和楊霆笑著對視了一眼,「原本以為咱們已經足夠心急了,誰知道還有比某更心急的。看來還是小看了這些占城人,但願他們不要辜負你我的期望。」
李芾剛剛用手掀起來營帳帷幕,恭恭敬敬等候在營帳中的兩個人就已經出人意料的跪倒在地:「草民拜見****上將軍!」
「****上將軍?」楊霆似笑非笑的拍了拍李芾的肩膀,即使是見過不少風浪的李芾,這個時候也是忍不住臉上一怔,****上將軍,還真是一個令人發笑的稱呼,不過似乎在這些未化之人眼中,李芾一身甲胄、帶著上位者自有的氣勢,和多少年前漢唐時候的上將軍沒有什麼區別吧。
「某是大明宣武軍四廂都指揮使李芾,官拜征南大將軍,可不是兩位所說的什麼****上將軍,兩位還是快快請起。」李芾微笑著伸手向前攙扶。那兩名衣衫襤褸的漢子一邊站起來,一邊小心擦拭臉上的淚水。
幾名親衛恭敬的端上茶,李芾一邊走到上座,一邊淡淡說道:「幾位自稱是橫山南面來人,又是從海上而來,想必是······」
當先那名漢子鄭重點頭:「我二人正是占婆遺民(作者按:占城為華夏稱呼,其本地人自稱『占婆』),占婆千百年來都是華夏之臣子、漢唐之藩屬,對於華夏忠心耿耿,可是誰知真臘此國野心滔天,不服王化不說,竟然還對我占婆大動兵戈,使得占婆在數十年抵抗之後,不幸淪亡,不過我占婆百姓百萬,安能為異族奴隸,故多年來反抗未止,惟求有一天華夏上朝能有神兵天降,驅逐真臘敵寇,助我占婆收復失地。」
「請****上國,助我占城!」這漢子說完,兩個人又同時跪倒在地,深深的低下頭。
李芾和楊霆有些詫異的對視一眼,顯然占城人對於真臘的抵抗遠遠超乎他們的想象,李芾甚至懷疑假以時日,占城人說不定真的能夠把對手從自己的土地上驅趕出去。
當下里輕輕一笑,李芾看著兩個人:「大明是****上國不假,不過我數萬大軍深入不毛,征討真臘,可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中間糧草器械的往來,都是大費周章,而對於大明來說,真臘並不是必須要征服,畢竟偌大的南洋天高皇帝遠,我家明王殿下功蓋寰宇,對於此處卻也有些鞭長莫及,不知道大明幫助占城復國之後,占城百姓又要怎麼還這個人情?」
那兩名漢子顯然在來的時候就已經同自己人商量妥當,剛才開口說話那人毫不猶豫的抬起頭看著李芾:「一旦****上國幫助占婆復國,占婆當永世為****上國之藩屬,子孫後代不能背叛,否則天誅地滅。且國中一應陸師、水師,懇請上國幫助訓練操演,使占婆於危險當中有自衛之能。」
緩緩的握緊拳頭,李芾沉聲說道:「好,此事某還需要請示我家殿下,不過還請兩位放心,只要佔城對於大明忠心耿耿,大明自然不會虧待。另外大明雖然言而有信,但是想要幫助占城復國,卻也要先擊敗真臘,現在真臘人牢牢控制了橫山關······」
後面那漢子霍然站起來:「上將軍此言差矣,一個橫山關,或許對於遠道而來的****將士來說並不熟悉,但是對於我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占婆人,卻是熟知各處通路,想要繞道橫山關後面前後夾擊,亦是容易!」
「好!」李芾一拍桌子,「大明和占城為互表誠意,都應盡一份力,只要佔城能夠給予嚮導帶路,我大明必然在三天之內拿下橫山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