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酒不醉人醉
蒙古至元四年元月,海都在欽察召開窩闊台、欽察、察合台三大汗國蒙古宗親大會,公開抨擊指責忽必烈錯誤的將目光放在並不適合騎兵征戰的南方,從而導致蒙古各部元氣大傷,也動搖了蒙古在中原和燕雲統治的根基。緊接著,三大汗國達成同盟,同時向蒙古本部和一直站在忽必烈這一邊的伊爾汗國宣戰!
蒙古內戰,在世人驚愕的目光當中爆發。
至於這後面到底有沒有大明的身影,成為了歷史上的懸案,因為無論如何,大明肯定是獲益最多的一方。
也正是因為蒙古內戰的爆發,所以忽必烈下令正在進攻京兆府的那木罕撤退,奈何蒙古撤退之消息被明軍斥候發現,旋即明軍全面出擊,蒙古大敗,八萬大軍只有萬餘騎兵撤退回草原,其餘全軍覆沒。之後蒙古和大明心照不宣的全面停戰,在雙方既有的控制線兩側****傷口。
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就此以大明的慘勝而落下帷幕。
後來史書對於一個小小明軍斥候在此戰中的重要作用做了詳細描述,那個按理說應該消散於茫茫人海的斥候老童,也因此被歷史學家津津樂道。當說到他的時候,人們往往評價——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他撬動的,不只是一場戰役的勝負,而是一個帝國的興亡。
沒有人敢於去想象,如果沒有老童拼著命前去給禁衛軍報信,或者說他直接倒在這條路上某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那麼整個戰局會變成什麼樣子。更沒有人想要去想象,如果當時吳楚材不信任老童,下令將他捉拿回臨潼審問,又或者蒙古調集一支更強大的騎兵隊伍守在東門外,這轉瞬之間天翻地覆的大戰,又是什麼樣的結果。
因為歷史本來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偶然匯聚在一起而組成的必然。
沒有可是,也沒有如果,就是這樣一次次偶然,將明軍送上了關中之戰勝利者的寶座。如果真的想要找出來一個理由來描述這個幾乎是出乎意料落在明軍手裡的勝利,那恐怕就只有「造化弄人」可以形容了。
只不過在關中父老百姓、在所有參加這一場最後血戰的將士們眼中,實際上還有另外一個生動形象的辭彙可以拿來描述。
天命所歸!
他們追隨的明王殿下,就是上天的寵兒。也正是因為天命在此,所以一次一次葉應武都能在亂軍當中橫衝直撞,偏偏又可化險為夷。此戰之後,將士和百姓們看向葉應武的目光,在一如既往地崇敬之中又多了難以描述的迷信和崇拜。
他們堅信,明王殿下手指之處,就是上天怒火傾瀉的地方。
他們也相信,赤色龍旗迎風飄舞的方向,就是勝利所在的方向。
實際上要真的說起來為什麼勝利,葉應武更能夠回答這個問題。作為從後世來的穿越者,雖然曾經有過那一段在混沌之中就連他自己也沒有辦法描述清楚的與洪荒的短暫交談,但是實際上葉應武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唯物主義者。
葉應武很清楚,除了老童及時趕到報信這個巧合之外,還有幾個更重要的原因。神策軍能夠在蒙古大軍圍攻的情況下依舊死守城池,有若磐石一樣的防禦對於蒙古軍隊的士氣是很大的打擊,這也間接導致了後面亂起,蒙古大軍直接作鳥獸散,根本沒有鬥志。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海都在蒙古後方掀動的風潮,已經危及到忽必烈蒙古本部的生死存亡,畢竟歷史上海都作亂是在忽必烈平定了南宋之後,從而讓忽必烈可以輕鬆的調動各路人馬,直接橫掃過去。可是現在蒙古主力已經在這幾年高強度且連綿不斷的大戰中損耗殆盡,甚至這一次大戰更是忽必烈咬著牙抽調西線守軍南下才能夠發起的。
所以和歷史上相比,忽必烈手中的可用之兵已經寥寥無幾,所以他迫切需要關中的蒙古主力北上,當然了茫茫草原並不需要步卒,所以忽必烈真正想要依仗的還是那木罕手中的萬餘騎兵。
只要這些騎兵保住了,其他的都好說。
所以葉應武甚至猜測,就算是沒有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戰,最後那木罕也很有可能撇下步卒,率領騎兵加急北上,任由這些留下的步卒被明軍的步騎追趕、分割、包圍,最後消失在關中高低起伏的原野上。
這一場勝利,根本不是絕對的巧合和命運的眷顧。
而是蒙古自己起火的後方,已經容不得他們看到勝利的曙光。
前面突然傳來呼喊聲,坐在馬背上,葉應武下意識的抬頭看去,殘破不堪的長安城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張燈結綵。一排一排火紅的燈籠高高掛起,數以萬計的百姓站在還冒著滾滾黑煙的城牆上下,站在沒過腳踝的泥水和血污中,全部都是踮著腳尖向遠處眺望。
暗淡的黃昏光芒中,那火紅燈籠就像是指引遊子歸家的明燈。
原野上追殺加收拾戰場,已經精疲力竭的明軍將士,在看到滿城光彩的這一刻,全都下意識的抬起頭、挺直腰,甚至就連那都快難以挪動的步伐,也變得鏗鏘有力。
周圍將士的表現,讓葉應武流露出一絲笑意,當即驅馬沿著長長的隊伍,大聲喊道:「將士們、弟兄們、袍澤們,咱們是勝利的隊伍,是大明的英雄,看你們的前面,看!」
所有的人在這一刻都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在那漫漫城牆和紅色燈籠上。
葉應武微微一頓,緊接著高聲吼道:「看,整個京兆府的百姓,正等候你們的歸來,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但是現在咱們打了勝仗,回來了,凱旋了,都給朕打起精神,都給朕拿出軍威!」
一排一排的士卒昂昂抬著頭,長長的槍矛高高的豎起,在陰冷的夜風中,就像是不屈昂首指向蒼穹的鋼鐵林木,在散發著濃濃血腥味的原野上,無數的大明兒郎昂首挺胸!
當看到在原野上出現的身影時,無數的百姓同時高聲呼喊,一道道小小的人影在城牆上跳躍、擁抱、歡呼甚至是沒有絲毫意義的嘶吼。蒙古大軍兵臨城下,城牆防線搖搖欲墜,要說這些百姓沒有任何的擔心和恐慌那是不可能的。
神策軍作為大明軍隊,北上之時就已經抱著馬革裹屍還的心態,也抱著和天武軍搶奪大明第一軍名號的心態,所以面對這樣強大的敵人,昂揚的鬥志更勝過內心的恐懼。但是城中百姓畢竟只是普普通通的民眾,對於他們來說,明軍收復京兆府、王師北定中原,絕對是最值得慶祝和歡呼的事情,但是命運往往就是這樣弄人,當所有人還站在喜悅的巔峰時候,浩浩蕩蕩而來的蒙古大軍就把他們無情的拽到了谷底。
誰都知道反抗蒙古軍會是什麼樣的下場,尤其是在真金太子死後處於盛怒狀態的蒙古軍。屠城的陰影在那黑壓壓的人潮出現在地平線上的時候就壓在每一名百姓的心頭。
但是他們也明白,這個時候就算是乖乖的開城門投降,也沒有辦法阻擋蒙古已經高高舉起的屠刀。面對大量丟失的土地和四處暴動協助明軍開城門的百姓,蒙古軍一直想要找一個目標來重新樹立統治和防禦的根基,而將曾經反覆無常的京兆府百姓殺個一乾二淨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更主要的是,這麼多百姓,歸根結底還是漢人啊!
有膽怯無能之人或許雙股戰戰,但是關中的大老爺們這麼多年來忍辱負重當著蒙古人眼中的下等人,已經窩火那麼久了,現在終於找到了爆發的時候,不但家家戶戶都派出少有的壯丁上城幫著守衛,一些身強體壯的婦孺甚至老人,也都在城下幫著搬運磚石檑木,甚至為了弄出更多的磚石,幾戶人家甚至咬著牙拆了自家的祖屋。
關中自古民風彪悍樸實,神策軍上下每一名將士都不得不承認,這一次如果沒有這些百姓的鼎力相助,神策軍在蒙古不要命的衝擊之下根本擋不住幾個回合。
還沒有走到護城河邊上,就已經聽見無數的百姓在高聲大喊:「大明,明王!大明,明王!」
一浪蓋過一浪的呼喊聲撲面而來,如同橫掃原野的罡風,銳不可當。
王進、唐震,一名名將士看著走在最前面的明王殿下,眼中存留的只有敬畏甚至是狂熱的崇拜。他們很清楚,雖然明王殿下是在最後緊趕慢趕出現的,但是如果沒有明王殿下,或許他們現在還在城中的黑暗裡面對燈火闌珊的蒙古營寨不明就裡,何談一場煌煌大勝。
正是明王殿下,在收到消息之後毅然決然率領輕騎萬里轉戰馳援,也正是明王殿下,不惜用自己的肩膀為援兵鋪就一條康莊坦途,更正是因為明王殿下,唐震麾下的騎兵能夠逃出生天甚至反敗為勝,最後成功絞殺了蒙古能夠拿得出手的最後一支遊動騎兵。
之後便是一連串連鎖的反應,明軍騎兵的保存甚至壯大,使得吳楚材他們能夠在關鍵時候率領騎兵出擊,和後面趕來支援的唐震他們一道,將蒙古大軍的糧草、營寨一把火燒毀,徹底摧毀了蒙古大軍的鬥志,使這支足足七八萬人的大軍徹底崩潰,成為喪家之犬,再無戰力。
沒有明王殿下,就沒有現在昂首挺胸向前的他們!
當葉應武的戰馬進入城門的那一刻,歡聲雷動。
白面的饃饃,滾燙的羊湯,再加上一撮撮青蔥芫荽,這已經是寒冬臘月里這座飽經戰火蹂躪的古城能夠給凱旋的將士唯一也是最好的禮物。站在街道兩側,無數的百姓扶老攜幼,一雙雙手捧著雖然並不貴重卻凝聚著他們心意的食物。
當葉應武的旗號在風中飄揚的時候,整座城已經徹底陷入狂歡。
「明王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不知是誰在大喊,片刻之後,這「萬歲」的呼喊聲就已經響徹已經成為一片燈火海洋的京兆府。
葉應武抿著嘴,什麼都沒說,只是坐在馬背上沖著一張張喜悅的面孔正**了拱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漢唐以後,這座城終於迎來了屬於它的王者。」策馬緩緩走在人群中,唐震忍不住發出更類似於士子書生的感慨,而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就一直落在前面葉應武的身上,至始至終都沒有絲毫的轉移。
而和唐震並肩齊驅的王進,環顧四周之後,喃喃說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今日這京兆府甚至關中的民心,盡歸明王殿下矣!」
唐震微微側目,沉聲說道:「你不高興么?」
並沒有直接回答唐震的問題,王進也是看向葉應武,感慨一聲:「能夠得到關中百姓擁戴,又不辜負他們的,放眼天下也就只有明王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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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明王賀!」一名指揮使舉起酒碗,臉上醉醺醺的,不過手上的動作還是很規範,鄭重拱手,一點兒酒液都沒有灑出來。
葉應武哈哈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將手中酒杯和指揮使碰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身後站著的楊絮和小陽子等人都有些擔憂的看著步伐都不太穩重的葉應武,不過最後誰都沒有說什麼。明王殿下的酒量大家心知肚明,像走到指揮使這個地步的都是當初跟著葉應武走南闖北的老部下,自然也很清楚,不過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大喜的日子,誰都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明王殿下拿著一個小小的酒杯,而對面的人手中酒碗往往比他大十多倍,這就已經算是大家放水。
這一場祝捷大會,甚至已經演變成一眾將領在明王殿下面前比拼酒量的大賽。而且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已經不只是這些喝的東倒西歪的將領,神策軍劫後餘生並且凱旋的將士們、禁衛軍雄赳赳氣昂昂的精銳騎兵還有那些跟著守城士卒跑前跑后的壯丁,此時都已經不分彼此、不分出身,勾肩搭背的在一起,手中酒碗互相碰撞著,京兆府中酒樓珍藏的西鳳老酒隨意的在空中傾灑。
一頭頭肥豬、一隻只山羊,篝火燃燒,載歌載舞,整個京兆府已經完全陷入歡樂當中。
「為明王賀!」彷彿是商量好了一般,從****的當地名宿再到這些將領們,祝酒詞都只有四個字,但是崇拜、敬仰、誓死追隨之情,已經盡數蘊含其中,只有曾經在戰場上互相託付了後背的袍澤兄弟,才能夠把一切都化為如此簡單的四個字和飛揚在空中的酒液。
接連和幾名都頭、十將甚至普通士卒喝過之後,葉應武醉醺醺的走到點將台下,找了一個昏暗的角落一屁股坐下來。只不過這個時候他才發現,旁邊還有一個喝的爛醉的傢伙。
「進子,你酒量那麼好,怎麼也躺在這裡?」葉應武一挑眉,手中的酒杯挑釁似的舉起來。
看清楚火光中的人臉,王進急忙想要站起來拱手行禮:「末將參見明王殿下。」
「行了!」葉應武擺了擺手,「你小子這個時候和某玩這些虛與委蛇的,也沒有有意思。」
王進臉上流露出尷尬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和江鎬不同,江鎬這人是少見的直腸子,不管葉應武走到了什麼地步,他都把葉應武看作當初和自己一起放蕩三十六花街柳巷的葉遠烈,所以什麼話都能跟葉應武說的開,在他面前也像年少時候一樣。
可是王進畢竟還是拘謹一些,而且他爹爹還在朝中為官,不像江鎬爹爹江萬里年事已高,已經榮歸鄉里,父子兩人一個在朝中執掌六部,一個在外面坐擁大軍,自然不可能再同之前那樣和葉應武沒大沒小。要是把明王殿下惹急了,別說杯酒釋兵權,直接一個罪名安下來就是九族遭殃!
沉默片刻,葉應武沉聲說道:「進子,你不要多慮。某雖然現在是明王,是萬民的殿下,但是某希望在你心中某還是那個葉遠烈,還是那個葉使君。」
王進心頭一熱,古人云,君恩深重,難以消受,今日得嘗,果然如此。當下里他便抓起身邊的酒罈倒滿,看著葉應武。
兩隻酒杯碰撞在了一起,酒液飛濺。
「進子,跟著我,跟著我。」葉應武喃喃說道,「看咱們的錦繡山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