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議論聲紛紛
洛陽城最早是東周平王興建的雒邑,後來又是東漢的都城,雖然在魏晉三國時期屢次經過戰火摧殘洗禮,卻一直沒有從歷史上消散,甚至到了盛唐時候,更是冠以「神都」之名,實際上已經在履行都城的職務,達到了全盛。後來安史之亂、藩鎮割據,洛陽也就不出意料的再一次荒廢下來。
不過大宋建立,雖然都城不在此處,不過考慮到要對西部施加影響,所以還是將洛陽立為西京,有了朝廷政策的支持,這座本來就是中原腹心的城池,也再一次煥發出蓬勃生機,包括汴梁、洛陽在內的河洛,更是成為天下繁華所在的代名詞。
此後靖康之亂,前後主戰場也是汴梁、京兆府,對於處在中間的洛陽城並沒有太大的傷害,而且即使是汴梁遭受了女真人慘絕人寰的大洗劫,依舊是百年來整個北方最發達的城鎮。
而汴梁因為北宋時候底子好,所以一直到蒙古滅掉南宋,其北方王朝經濟文化最發達的城池地位才被臨安取代。一座經歷戰火細節的城池不再是都城卻依舊能夠佔據鰲頭,也在側面反映了當時北方民生的凋敝。
大明收復河洛,也已經有多半年時間,再加上洛陽本來就是當初大明和蒙古開闢的七個通商城鎮之一,明人商賈在這裡的底子深厚,並且對於洛陽的市場運作和民眾喜好甚是了解,所以洛陽剛剛收復,大批的商賈就已經湧入其中。因為當時戰事緊迫,官府也沒有那麼多空閑時間出來整管,再加上神策軍挺進關中,需要的糧草軍餉都在洛陽轉運,而負責這些糧草轉運的,又有很多都是江淮、荊湖的商賈,所以一來二去他們就在洛陽站住了腳跟。
各種各樣的原因和利益糾葛,使得洛陽城很快遍地商賈,甚至已經打破了原有的唐式街坊布局,店鋪和集市沿著街道展開,自然而然的呈現出一片經濟發達、欣欣向榮的景象。
宋人最喜好的休閑娛樂場所便是瓦舍和茶樓,在當年東京汴梁,各式各樣的瓦舍茶樓林立,沿著天街兩側、惠民河畔,不知多少人歡呼雀躍、醉生夢死,到了建炎南渡之後,南宋經營的臨安城亦是如此,西湖之畔、曉風殘月,三十六花街柳巷紙醉金迷,不知惹得多少人為之神往迷醉,也難怪「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樣的詩詞流傳下來。
要說這洛陽城中一等一的茶樓,那還是要數這凌波樓。凌波樓之名,自然是取自千古名篇《洛神賦》當中的「凌波微步,羅襪生塵」。整座茶樓也是佇立在洛水之畔。
洛水穿城而過,將洛陽一分為二,北面是大明洛陽行宮,乃是從前唐宮殿遺址上修繕而出,行宮一旁的街坊因為多數荒廢,所以後來索性改造成屯駐軍隊、官員辦公和囤積糧草的地方。而在洛水南面,便是洛陽民眾生活的城區。
古往今來,一處好的地址講求的是依山傍水、交通方便,洛陽城中沒有山,自然便要想盡辦法臨近洛水,而洛水沿岸最好的便是慈惠坊的土地,慈惠坊坐落在城中運渠和洛水的交界處,兩面環水,並且通過一座橋和城北官府各處相連不說,背後還是洛陽城的幾條主幹道交界處,可以說交通方便整個城中再沒有好過此處的了。更主要的是慈惠坊和行宮、官府在洛陽城的兩邊,可以說「天高皇帝遠」,對於喜歡談論時政的人來說,此處絕對是上佳的選擇。
而在慈惠坊七八座大小青樓、茶樓和酒樓當中,凌波茶樓便是最出挑的那個,佔據了兩水相匯聚的好地方不說,整個茶樓有足足四層高,俯瞰周圍,大有鶴立雞群、一覽眾山小的氣概,入洛陽城的人想看不到這茶樓都不可能。
正因為以上種種條件,凌波茶樓在洛陽城中口碑聲望一直不錯,更是成為洛陽才子聚會的地方,來往士人談古論今、博採眾長,時常有一段段令街坊間拍案的佳話傳出。
現在大明北伐收復河洛,壓在所有人頭頂上的那一塊烏雲也終於消散乾淨,這凌波茶樓生意也愈發昌盛興隆。尤其是朝廷軍事改革和民政改革接踵而來,並且著力開拓南洋、疏浚運河和直道,一個接一個的大動作已經足夠吸引這些白丁士子們的注意。
再加上新一年秋闈臨近,這些士子們也自然希望能夠從別人那裡吸收些營養,從而在秋闈中取得優異的成績。
「朝廷剛剛出來的行省制度,不知道兄台有何看法?」一名士子手裡拿著茶壺,親自為旁邊的另外一名士子斟茶,臉上滿是期待的神色,「兄台在咱們這些人當中素來以博學多識見長,對這行省制度想必也有不同的看法,可否說來聽聽。」
「這有何難。」那士子也不謙虛,看到周圍一眾人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當下里拱了拱手,「朝廷新頒布的行省制度,便是將天下劃分為十二個行省,從而取代前宋的路制。要知道原來北宋時候天下有二十三路,即使是建炎南渡了也有十六路,現在偌大的一個大明僅僅分為十二個行省,必然會有人認為劃定的地域太大了。」
「此言不假!」旁邊一名年紀大了一些的書生舉起手中的摺扇,「按理說劃分的行省,越容易避免一家獨大的態勢。朝廷此舉,令人不解啊。」
「實際上朝廷之旨意,余能夠揣摩一二,」剛才那士子等的就是這句應和,微笑著說道,「當初前宋劃分天下為二十三路,為的是能夠應對來自北方和南方的威脅,現在大明北伐勝利,震懾蒙古,向南又開拓南洋,只要陛下沒有征伐之意,那麼別人也沒有辦法打上門來。所以劃分為十二個行省,正好適應現在這和平局勢,既能夠為朝廷省出一部分中上層官員用到其餘地方,又能夠統籌一大片區域的經濟民政發展建設,何樂而不為?至於剛才說的有使一家獨大的可能,這個倒是不用擔心,朝廷的行政劃分想來大家都看到了,各行省之間犬牙交錯,很難形成割據之局面。」
頓時一眾士子紛紛拍案叫好。
這士子是站在茶樓天井之中侃侃而談,不只是一樓的這些士子,二樓雅間之中不少人也都走出來,憑欄聽著。
「這人說的倒是和夫君當初預想的差不多,」趙雲舒微笑著舉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秀眉微蹙,「這茶有些苦澀。」
「唯有親嘗苦澀,方可不忘民間之疾苦。」葉應武裝模作樣的說道,「一直在深宮之中品嘗那御用貢茶,會把胃口養刁的。現在某想起來了軍中的大鍋飯,還甚至懷念啊。」
趙雲舒哼哼了一聲:「有本事你就去吃啊,妾身沒有意見的。」
葉應武沒有和她置氣,這丫頭剛才在宮中被自己當著惠娘的面好好折騰了一番,現在還沒有消氣呢。當下里葉應武側頭聽著樓下的動靜,微微一笑:「言之不假,這個士子還是有幾分見解,看的倒是透徹,不過從聲音來聽還是有些偏激,不甚謙虛穩重。但願秋闈能夠通過吧。」
「夫君不想去和他爭辯一番?」趙雲舒有些詫異,按照以往葉應武愛才的性格,早就已經下樓去了,可是今天卻在這裡安坐穩如泰山。
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葉應武微笑道:「不過是三言兩語之談,何以斷定此人便是可以重用者?這行省制度頒布出來也有幾天,而且本來想要參悟透只要對之前的政治制度歷史有所了解即可,並非什麼難事。明白這個,只是成為大明官員的標準罷了。更何況······」
頓了一下,葉應武的目光轉回窗外,看著喧囂的街景:「更何況某現在是大明的皇帝,不再是當初那個身邊人才匱乏恨不得把文宋瑞他們撕成兩半用的葉使君,這些人不管某是不是出面,終歸還是要參加大明科舉考試的,只要他們真的有才能,某還是會見到他們。」
趙雲舒看著葉應武,輕笑一聲:「天下英雄入吾彀中。夫君這是自比唐太宗啊。」
「比太宗某還沒有自大到這個地步。」葉應武搖了搖頭,「只是某不想打破現在這個公正的考試取材的制度罷了。」
現在的科舉制遠遠沒有滿清八股取士那麼昏暗和僵化,本來前宋科舉就喜歡結合時政進行變通,到了大明,在葉應武的授意之下,負責科舉的翰林院和學士院在擬定題目的時候更是著重於對考生人品、見識、心態等等多方面的考察。
畢竟一個好官不應該只有滿腹經綸,還有面臨大變時候的穩定心態和為國獻身、為民造福的基本意識。大明需要的不是那種搖頭晃腦、滿口「之乎者也」的書生,而是真正的實幹人才。
「時候不早了,咱們也準備回去吧。微兒和惠娘那兩個丫頭到街道對面買糖葫蘆,應該已經快要回來了,有禁衛軍護衛,倒是不用牽挂。」葉應武站起身在桌子上放了茶水錢。
趙雲舒微微頷首,葉應武畢竟是一國之君,這樣白魚龍服在街道上來往不是一件好事,現在在洛陽是「天高御史遠」,還不用怎麼擔心,不過如果真的出了什麼意外,那就算是御史在千里之遙,也會雪花一般的向案頭上遞奏章。
不過還不等兩個人走到樓梯口,就聽見下面人群中傳來清脆的聲音:「你說的還沒有我大哥哥明白清楚,就這麼洋洋自誇,真是恬不知恥!」
剛才一語道破行省製作用的士子,正洋洋得意的接受諸多同伴的恭維,突然間聽到有人斥責他,頓時臉色一變,下意識的低頭看去,只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掐著腰站在人群中,身邊除了另外兩名戴著面紗的女子,並沒有什麼人追隨,身上衣服也不是什麼華貴裝飾衣衫,想來不是招惹不起的權貴之家,當即這士子鬆了一口氣,冷笑著說道:
「你是誰家女子,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年紀輕輕便口出狂言。」
趙雲微哼了一聲,小手一揮便要招呼人上前,卻不料手腕被人一把攥住。趙雲微仗著葉應武的寵愛橫行宮禁,哪裡受過這樣的欺負,當即小臉變得通紅,瞪眼看去,抓住她手腕的卻是葉應武。
「微兒,別鬧。」葉應武低低說了一聲,又沖著人群中躍躍欲試的小陽子他們使了一個眼色,讓這些準備在郡主面前大展神威的殺胚們冷靜。
「你便是這丫頭的家人么?」幾名士子紛紛開口說道,臉上都帶著惱怒的神色。這麼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開口指責他們吹捧的人大放厥詞,那不是在打他們的臉么,「你們家的人也實在欠管教!不過她既然口口聲聲說她兄長有見解,那不如請她兄長過來,議論一番1」
葉應武輕輕哼了一聲,本來他打算寧事息人,不過這幾個人的口氣甚是不善,也著實讓他不爽。堂堂大明皇帝陛下南征北戰、什麼場面沒見過,當年在朝堂上以一己之力力壓賈似道,就沒受過這樣的挑釁。
瓊鸞想要伸手拽住葉應武的衣袖,不過卻被趙雲舒攔下來了。
唇角噙笑,趙雲舒壓低聲音說道:「看戲便是。」
當即撩起衣袍向前一步,葉應武淡淡的說道:「某便是她的兄長。」
「哦,那你妹妹已經口出狂言,不知道你可真的有何高見?」那士子眉毛一挑,頓時有些不屑的說道。他能夠折服這凌波樓的所有士子,意味著在這洛陽白身士子當中也是翹楚,自然不會懼怕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葉應武輕笑一聲:「剛才說行省制度是為了醋精每一塊地域的經濟發展,這句話沒錯。不過你們看到的只是表面,並沒有看出行省制度的真諦。」
這來歷不明的傢伙開口便是這麼囂張,讓周圍的士子不由得輕輕吸了一口氣,一道道目光落在趙雲微身上,不得不感慨,這還真是一對兄妹,開口說話都是一般無二的張狂。
葉應武並沒有在意他們,徑直說道:「想必諸位都是博古通今之輩,也清楚古往今來的行政制度變遷。祖龍當年施行的郡縣制乃是為了把天下大權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成一家之天下,自然使得昏君就位則國家大亂,將一國之安危捆系在一君主身上,此國焉有不亡之道理。而之後漢推行郡國并行制度,不過到了武帝再一次大權歸中央,與秦相同,後果自然也差不多。一直到了唐代,皇權旁落,藩鎮四起,蓋因地方官員掌控軍政、民政,已經對朝廷陰奉陽違,其滅亡之道和秦漢正好相反,為君權旁落。以至於到了前宋藝祖時候,不得不杯酒釋兵權。」
周圍的士子們頓時議論紛紛,他們還真的沒有見過誰這麼直截了當的談論各個王朝行政制度和皇權的劃分優劣,畢竟這關乎到皇權和中央集權與地方分權的矛盾問題,平時所有人都在或有或無的忽略這個問題,自然而然的也就把回答一切問題的重點落在了經濟、軍事上。
葉應武頓了一下,接著說道:「自前宋藝祖以來,每路有轉運使、安撫使、提刑司、常平司,互相牽制、互不聽從,導致一旦面對敵人,朝廷在本地竟無可負擔重任之人,只能由朝廷派遣人來節制各部,導致在臨戰之初,前宋往往是吃虧敗退,等到朝廷有所決斷的時候,戰局已經糜爛難以挽回。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大權集中在官家和朝廷手裡,甚至是過於集中。這也是因為前宋藝祖想要提防唐時藩鎮之亂重演,可以理解。不過大明既然是在前宋之廢墟上建立,自然要吸取前宋的教訓,行省制度的確立,正是為了解決古往今來最令朝廷頭疼的權力歸屬問題。整個行省設立安撫和巡撫兩人互相牽制,同時在突發事件面前只需要兩人決斷就可以進退攻守,相比於唐朝藩鎮一人決斷和前宋路制四人決斷各有優劣,不過以某看來,應當是優勢大於劣勢。通過行省制度,皇權雖然沒有之前集中,但是依舊能夠通過安撫和巡撫兩人的制衡以及監察御史的掣肘,對地方有著相當的控制能力,從而有效避免藩鎮割據的可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