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引虎入蕭牆
看著河西八百里加急送回來的戰報,葉應武並沒有向其餘人那樣歡呼雀躍,反而是微微皺眉。
站在他身邊的梁炎午似乎也意識到什麼,沉聲說道:「陛下以為有詐?」
葉應武可不會相信王進憑藉著七八千騎兵就能夠打出一場完美的閃電戰,這河西一戰推進的速度未免太快,也太超乎意料了。蒙古在每個城池部署的兵力也不過就是二三百人,與其說這是在收縮兵力,倒不如說是在故意將城池拱手讓人。
河西的重要性葉應武很清楚,忽必烈自然也不會糊塗到哪裡去,可是現在忽必烈突然來了這麼一手,葉應武相信十成之中有八九成是忽必烈故意的,而不是王進他們想象的蒙古那邊沒有收到情報、來不及做出反應。
可是忽必烈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必然是有什麼利益,能夠讓忽必烈寧肯丟掉河西甚至丟掉吐蕃也不惜從咱們這裡拿到。」葉應武喃喃說道,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輿圖。
梁炎午突然間想起來什麼,低聲說道:「陛下,是察合台汗國!」
葉應武這幾天一直在細緻了解西域的情況,說是在惡補大學時候這一塊並不太好的功課也不足為過,所以不需要梁炎午說的很清楚,當聽到「察合台汗國」這五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過來。
這位大明皇帝的瞳孔微微收縮,什麼都沒說。
按照蒙古四大汗國的地域劃分,實際上西域並不包括在蒙古本部的版圖中,而是屬於察合台汗國,雙方以玉門關和陽關為邊界,對於漢唐時候的人來說,出了這兩道關口就等於出塞,對於蒙古人來說,出了這兩道關口實際上也等於到了另外一個國度。
只不過因為蒙古內戰的原因,海都主動收縮爪牙,察合台汗國在西域的勢力實際上都撤到了更西面,反倒是蒙古本部在此處步步為營向前推進,大有把整個西域收入囊中的架勢。
這也使得葉應武在第一時間根本沒有看穿忽必烈的意圖。
一旦大明拿下了河西,就等於距離海都的勢力更近了一步,到時候忽必烈再從容不迫的撤走西域的兵馬,在大明和海都之間就只剩下了一片空蕩蕩的土地和城池,無論是誰,總會有一個人不想暴殄天物,會一口吞下西域,到時候兩個龐然大物就難免會有大面積的接觸。
到時候海都自然而然需要抽調兵馬防範大明,大明也不會不把海都這個有膽量和忽必烈叫板的梟雄放在眼裡。
鷸蚌相爭,是誰得利自然不言而喻。
葉應武的手指關節輕輕敲打桌子,也是他在遇到問題的時候最常用的姿勢,梁炎午和小陽子等人看到了,都下意識的屏住呼吸,這個時候他們還是不說話的好。
「禍起於蕭牆之內,」葉應武最後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喃喃說道,「最後不得不使用引狼入室的方法來結束這一切,或者讓天下勢力達到詭異的平衡,忽必烈這一手,殺敵三千,自損三千,不可謂不狠辣決絕。」
葉應武這麼一個七百年後的來客,自然明白西域有什麼,不只是整個絲綢之路最關鍵的地方,更是有著豐富的地下能源,就算是現在還沒有任何處理石油的方法,但是拿來用作燃燒劑也是很不錯的選擇,以後大明無論是在南洋開荒,還是征討不聽話的異族,自然沒有必要動用大批兵將付出不小的死傷殺過去,只需要用火一燒,萬事了結。
畢竟這個時代的空氣基本上可以說沒有任何污染,所以葉應武放起火來自然也沒有多少負罪感,甚至如果是為了減少明軍將士的傷亡,他有膽量放火直接燒了草原,
「咱們大明可不是一隻狼,」梁炎午輕聲說道,「這不是引狼入室,而是引虎入室。狼想要進攻,還會湊齊一群同伴,分工明確;但是虎不同,一隻老虎就足夠將一切掀的天翻地覆。」
「但是就算天翻地覆,那隻老虎也會付出很大的代價,甚至是和天地同湮滅。」葉應武抬頭看了一眼梁炎午,聲音之中帶著濃濃的無可奈何,「忽必烈這是孤擲一注,甚至想要玉石俱焚,可是咱們大明一切都是草創,根本經不起和他賭注折騰。」
梁炎午臉上流露出無奈的神色。葉應武這句話說的沒錯,大明現在忙著文官制度改革,本來朝廷就已經忙得不可開交,然後還有運河的疏浚、直道的建設、海軍的東征、神策軍的西征,整個大明現在已經全力運轉甚至達到了極限,能夠拉出來一支神策軍收復河西就已經謝天謝地,更不要說被蒙古韃子徹底糾纏在西域,甚至和蒙古本部、蒙古海都部交手。
「別看現在大明的實力要強大,甚至是海都和忽必烈加起來的總和,但是在西域這一片土地上,大明來的最晚,手中的底牌也最少。」葉應武低聲說道,「憑藉著一支神策軍,想要對付蒙古騎兵,沒有那麼容易。朕也沒有打算讓神策軍就這麼葬送在西域。」
梁炎午大步走到輿圖旁邊,看著那一張河西輿圖怔怔出神。
而葉應武伸出手猛地一拍桌子:「忽必烈想要引虎入室,咱們可不能就這麼便宜了他。他不是想要把西域變成三方逐利甚至蒙古圍殺神策軍的戰場么,那咱們說什麼都不能讓他遂願······」
葉應武頓了頓,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猙獰:「哪怕咱們暫時連西域都不要了!」
「陛下!」梁炎午有些驚訝。
小陽子等人也是霍然抬起頭來。
河西和西域是大明預定的戰略目標,如果拿不下西域,甚至連西域的邊都不碰一下,那會不會打擊神策軍的鬥志,又會不會讓吐蕃人認為大明最後還是軟弱了,又轉而投入蒙古的懷抱?
西域有石油,這個葉應武知道,很多這個時代的人也都知道,不過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葉應武很清楚這些石油有什麼用,應該怎麼用,所以葉應武並不慌張石油會被蒙古人搶乾淨,一來他們沒有這個能力,二來他們也沒有這個意識。
蒙古戰馬終究是吃草而不是吃油的。
至於絲綢之路,對於大明來說,海上絲綢之路正在慢慢恢復其應有的繁華,尤其是隨著真臘、星洲等海上絲綢之路沿線土地陸續成為大明的國土,讓商船的來往更加方便,整個海上絲路自然而然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姿態。所以對於大明,也沒有必要真的著急恢復陸上的絲路,甚至這樣做還有可能觸動大部分沿海商人的利益。
葉應武想明白這兩點,對於西域的訴求也就沒有那麼大了。
畢竟他雖然是一個一天到晚想著收復漢唐故土的君王,但是絕對不是那種急功近利的君主,一旦發現事不可為,那麼葉應武不介意繼續等待下去,畢竟他有的是時間等候,這時間絕對比忽必烈剩餘的時間長。
「傳令神策軍,拿下敦煌之後不得輕舉妄動,只要守住敦煌、陽關和玉門關便可。只要不放蒙古韃子入河西,其餘任何的挑釁都不要反擊,更不要和海都的人有任何接觸!」葉應武沉聲說道,「同時命令山東、河南、關中做好參加戰爭的準備,演練都勤奮起來,給忽必烈加壓,讓他明白一旦在西域做什麼手腳,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陛下,那吐蕃那邊呢?」梁炎午有些猶豫。
雖然他跟在葉應武身邊時間久了,也算是見過了大風大浪,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夠看得很遠,甚至有時候看的比葉應武還要清楚,比如剛才一語道破忽必烈這樣布置的動機,但是畢竟他兩年之前還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臨安城官吏,每天過著再枯燥不過的生活,因為家中妻兒而不得不忍受上司的呵斥,所以不可避免在個人的氣量格局上還是要小了一些。
當時西征鬧得那麼轟轟烈烈,神策軍如同出柙的猛虎直撲河西,甚至就連周圍幾支主力戰軍的騎兵也盡數抽調給了神策軍,結果現在剛剛拿下河西就舉步不前,就算是達到了最基本的目標,也總給人一種遺憾的感覺。畢竟西域就像是一口巨大的肥肉,就算是明明知道這肉很有可能有毒,所有人也都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嘗嘗滋味。
畢竟漢唐故土、華夏故地,這樣的名號太吸引人了,而青史留名、百代傳芳的光環更是足夠讓所有人癲狂,甚至就連梁炎午都不例外。
「吐蕃那邊聽天由命吧,」葉應武皺了皺眉,「現在大明也沒有足夠的精力收拾吐蕃那邊,在蒙古徹底垮下去之前,吐蕃遠遠到不了眼中釘的地步,不過朕和那索南桑波有過交談,是一個見識不淺的年輕人,就算是大明沒有殺到星星峽,他也應該清楚自己如何選擇,畢竟他的背後是整個吐蕃,無論是他還是八思巴,都不得不考慮那些僧侶和自己的族人,聰明人還是能夠輕鬆看明白眼前局勢的。」
梁炎午點了點頭,吐蕃雖然佔地廣闊,不過因為他們的土地多數都不適宜人類的居住和生存,所以人口並不多,又因為自唐末以來多年的分裂,使得吐蕃已經遠遠沒有當年中唐時期縱橫跋扈甚至一戰而下河西走廊的能力了,現在吐蕃所要做的不過是在蒙古和大明兩個龐然大物之間選擇一個投靠和生存。
在談判條件上兩個王朝都是一般無二的貪心,也都是提出了一般無二的條款,而在國力方面,蒙古明顯已經走過了巔峰,在與大明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之中一直佔據下風,甚至屢屢落敗,現在更是陷入了分裂;而大明作為一個嶄新的王朝,從東南一隅一直殺到河洛河西,這個蒸蒸日上的王朝將會走到哪一步沒有人清楚,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漢唐偉業已經是不言而喻。
應該如何選擇,只要吐蕃人不傻就應該明白。
「不過吐蕃那邊,還是要給他們找個台階下的。」葉應武想了想,低聲吩咐道,「畢竟當初索南桑波是一口咬定大明攻下星星峽作為標誌的,現在如果他們主動過來納土歸附,等於是在自己打臉,要是吐蕃那些長老裡面有一個兩個倔脾氣的,說不定這事就更麻煩了。讓六扇門和錦衣衛盡量試探試探吐蕃的口風吧,逸軒你注意配合一下。」
梁炎午應了一聲:「臣會儘力而為。」
葉應武嘆了一口氣:「大明自開國以來,戰爭不斷,雖然每一次大戰的死傷都沒有超過敵人,但是終歸每一條性命都是朕的子民,都是大明的壯年勞力,戰死一個大明的元氣就要傷不少,所以這大戰能夠不打的話還是不打,現在朕月來也明白,為什麼古人那麼喜歡說『以理服人』。」
頓了一下,葉應武側頭瞥了梁炎午一眼:「逸軒,你現在能夠做成這樣實際上已經很出類拔萃了,朕並不後悔當初把你從一個小官吏一步登天提拔起來,但是現在來看你的思維和考慮方法是達到了,但是在大局和胸懷上終究還是要差了一點兒。」
梁炎午有些誠惶誠恐的沖著葉應武一躬身:「臣辜負陛下期望。」
輕笑一聲,葉應武擺了擺手:「這又不是你的過錯,何必自責。你看現在你手下的這些幕僚,有沒有到出師的地步?」
梁炎午一怔,旋即點了點頭:「其中有三四人確實已經成長起來,不過或許正如陛下所言,在大局上面還是有些拘束。」
「也罷,把這幾個人留下,」葉應武沉吟說道,「其餘的人都跟著你走。朕也不能總把你們關在朕的身邊,不出去歷練一番。關中和河西都是新收復的土地,雖然有些偏遠,不過想必逸軒你也清楚這些州府對於大明的重要,所以朕把河西託付給你,無論是向北震懾蒙古,還是向南降服吐蕃,更或者向西和海都打交道,都由你來全權負責。」
看了一眼滿是錯愕神情的梁炎午,葉應武輕輕聳了聳肩:「一個官員沒有外放的經歷,是沒有辦法在仕途上更進一步的,逸軒以你的才能,恐怕也不想在這個位置上呆一輩子吧。雖然是一個清貴的職責,不過畢竟沒有多少說話的權力。」
「臣,多謝陛下!」梁炎午深深的躬身下去,葉應武對他的器重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和感恩。
「河西不是江南,也不是中原,朕的身邊除了你也找不到多少合適的人能夠頂上去。」葉應武沉聲說道,「那是大明伸向西北的觸手,也是危機重重的三戰甚至四戰之地,如果你能夠把河西打點好了,回來就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也是配得上的。」
梁炎午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回頭看了一眼偌大的輿圖,葉應武淡淡說道:「河西朕交給你了,朕想看到的是一個欣欣向榮的河西,而不是一個蕭條破敗的河西。讓這片土地,永遠成為大明的領土。至於前去河西的官員,你自己挑選,無論是中原哪個州府的知州,或者那些幕僚中人,最後只需要給朕一個名單就可以。」
「臣遵旨!」梁炎午收斂了情緒,擲地有聲。
等到梁炎午退下去之後,葉應武方才緩緩地靠在椅子上,沉聲說道:「別躲在屏風後面偷聽了,又不是什麼軍事機密,沒有好保密的,過不了半天這旨意也是要頒布出去的。」
趙雲舒轉出來,揮了揮手,身後的婢女端著雞湯走上前。女孩哼了一聲,不慌不忙的說道:「妾身只不過來得早了些,又不是真的偷聽。」
「狡辯。」葉應武一把拽住她,也不在意還有婢女在這裡,直接環上美人的腰肢,「這可是欺君之罪!」
「有本事你就判罪啊!」趙雲舒伸手戳了戳葉應武的胸口,「話說回來,夫君真的要把梁先生派去河西么,梁先生平日里可是沒有少幫夫君分擔,這樣一來夫君身邊可就沒有得心應手的人了。」
葉應武閉上眼睛淡淡說道:「忽必烈想要引虎入室,攪亂他和海都之間的平衡,那朕就派一隻守山犬過去,守住這河西之地,不招惹誰,但是誰想招惹大明,那就只有死路一條!」(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