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又近一年四月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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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之間,因為葉應武的出現,天下大勢逆轉,一個嶄新的大明在血火中崛起,最終代替了蒙古,成為入主中原的新霸主。
又是一個四月即將到來,而象徵一個王朝文化和未來的殿試,也將拉開帷幕。在這之前大明曾經多次開恩科,恩科者,是為了彌補國家一時間在官員上的缺乏而不得不召開的納取賢才之考試,當然恩科一般都會以各種各樣的名目作為朝廷的遮羞布,並且冠以「恩」之字,表示開恩科不是朝廷迫不得已,而是對於讀書人的恩賜。
相比於正式的科舉考試,恩科顯然有很多缺陷所在。一來是命題缺乏嚴謹性,過於倉促,可能會導致偏、難、怪的題目出現,從而使得沒有多少實際官場歷練的讀書人對此抓耳撓腮、不知所措,二來是恩科為解決朝廷人才短缺所開設,自然對於人才的要求也就沒有那麼多,所以恩科取士報名者多數還是往年不中的人,希望趁此機會能夠實現自己中舉的夢想,至於那些第一次上考場的讀書人,一般不會參加恩科。
畢竟人這一輩子還很長,沒有必要因為一年兩年等不起就給自己帶上「恩科」這怎麼聽也就比「恩蔭」好一點兒的灰色光環,導致以後的仕途很有可能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
而且因為葉應武時常在外巡視或者出征,所以恩科是只有鄉試和會試的,取出進士之後,並不再進行殿試,也就是說恩科是沒有所謂的三甲和狀元、榜眼、探花之排名的。所以對於很多胸懷抱負、意圖證明自己的讀書人來說,這顯然不是好的選擇,尤其是當朝左相文天祥乃是前朝狀元出身,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這裡,自然刺激更多人選擇正常科舉考試。
所以當大明第一次真正的科舉考試拉開帷幕的時候,直接吸引了天下的目光,寒窗苦讀的讀書人還有那些遊歷天下、見識不凡的能人才子,都紛紛參與其中,使得大明雖然在之前舉行了幾次恩科,但是報名參加鄉試的人數一點兒都不比前宋末年的幾次科舉考試少。
經過去年秋季的鄉試和今年二月的會試,最終中進士的一共有二百三十六人,相比於另一個時空中明清時候的動輒三百多人,這人數顯然還是偏少,不過考慮到之前幾次恩科的原因以及大明本來在版圖上還是距離明清有所差距,所以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現在大明對於官吏的培養已經進入常態,之前的恩科取士經過在翰林院和學士院的集中學習以及六部和御史台的實習,已經開始陸陸續續下放地方,所以現在大明新取之進士,主要目的是為了應對未來北伐時候必然的官員需求,倒也不很是迫切。
畢竟到時候肯定還是要抽調骨幹官吏北上的,這些新中的進士,主要還是留在已經搭好架子的中原和江南歷練。
不過雖然這麼說,這歸根結底也是大明的第一次科舉考試,朝廷無論如何都必須高度重視,一旦這一次科舉考試能夠選拔出來什麼優秀的人才,不但可以影響大明朝廷在民間的威望,而且也為在戰亂中近乎廢止,現在終於可以重新進入常態化的科舉考試開一個好頭。
之前的科舉考試,由皇帝命題、禮部負責科考的考場安排,並且在京城府衙的幫助下維持科舉考試時候的紀律。但是到了大明開國,根據大明朝堂上的三權分立政策,科舉考試已經劃歸翰林院和學士院所管,學士院者,為國家簡拔有才之士也,翰林院者,為國家培育有才之官也。
所以現在由學士院主持科舉考試,選拔出來的進士以上人等,進入翰林院進行系統的學習,然後根據翰林院提交的考核成績,進一步發往各處,包括政事堂、六部、御史台以及下面各個州府。這樣做的目的,也是從最大限度上避免官場徇私舞弊,以不正之手段量取人才。經過科舉考試、學士院和翰林院三層層層遴選下來的人,方才為大明所需之官員。
畢竟有能力打通這三個環節的人,普天之下也沒有幾個,尤其是坐鎮翰林院和學士院的都是一些當世大儒,心高氣傲不說,在品德上自然也都頗為堅定,至少不會因為一點兒收買就背叛自己所學和所信仰。
說到底宋末的儒生還是有自己的骨氣在的,孔孟聖人學說在這個時代還沒有變味,而事實證明,在宋元交替的時候,大多數的儒生都是選擇拒絕出仕、閉門讀書,更有甚者直接以死明志。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堅壁清野」和不配合工作,所以元朝至始至終都只能依靠馬刀而不是教誨來穩定人心,從而一旦朝廷有波動,整個民間也就徹底沸騰,使得這偌大的帝國只維持了九十年就分崩離析。
到了元滅三百年後,那些喊著「水太涼」的儒生向再一次征服這片土地的異族叩頭時候,不知道有沒有想起四百年前倔強維持著漢家學問的這些士人和大儒?
學士院大學士鄧光薦和翰林院大學士劉辰翁聯袂而來。兩人都是實打實的主戰派,劉辰翁更是因為追隨辛棄疾的腳步,成為辛派詞人在辛棄疾死後的頂樑柱,而一直被主和派看作眼中釘、肉中刺,只能一直屈居白鷺洲書院做一名賦閑的教書先生。
不過好在葉應武的到來改變了他們原本的人生軌跡,劉辰翁不會再因為自己沒有辦法到臨安做最後一戰而悲痛欲絕;鄧光薦也不用因為鬱郁不得志而歸隱山林,最後慨然挺身同文天祥一起赴死。
現在兩個人主掌翰林院和學士院,說是執天下士林之牛耳也不為過。這樣的重任和殊榮以及蒸蒸日上的大明國運,自然是兩人之前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現在葉應武親手將他們兩個送上了這樣的位置,他們自然明白自己應該如何做。
唯有傾盡全力報君恩。
「臣參見陛下!」鄧光薦和劉辰翁走入御書房,畢恭畢敬的拱手行禮。
葉應武點了點頭:「兩位卿家平身。」
鄧光薦直起身,向前一步,朗聲說道:「啟稟陛下,現在已經是三月中旬,距離大明的第一次殿試還有一個月,臣同劉學士此次前來,是為了懇請陛下閱覽學士院所做之殿試詳目。」
候在一旁的婢女急忙上前將奏章接過來,遞給葉應武。
所謂的詳目,實際上就是殿試的各個細節,比如考場紀律、入場儀式等等。畢竟殿試是皇帝陛下親自監考的考試,所以很多禮儀都要注意。不得不說鄧光薦和劉辰翁顯然是下了功夫,每一條都開列的甚是詳細,甚至包括葉應武那一天的具體著裝以及應該什麼時候進入考場、什麼時候離開,顯然兩人也多有請教禮部尚書陳宗禮。
畢竟陳宗禮作為元老,不但經歷過而且還主持過多次科舉考試,只不過幾年動蕩下來,老人已經愈發蒼老,現在已經不怎麼管事,實際上禮部的主要事宜已經是禮部的兩位侍郎來負責。去年葉應武欽點會試主考官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陳宗禮,只不過陳宗禮極力推脫,所以葉應武最後還是直接讓學士院大學士鄧光薦擔任。
陳宗禮的意思葉應武自然也明白,身為前朝老臣,他實際上已經差不多走到了人生的頂峰,所以對於這些虛無的名聲並沒有太大的需求,之所以留下來還在朝中擔任職務,主要也是為了看著自己夢寐以求的嶄新王朝重新屹立於東方。所以主持科舉考試這樣的重任,陳宗禮自然不想再承擔,畢竟在他告老還鄉之後,朝廷中早晚都得有人站出來繼續承擔這個責任,所以還不如在自己沒有告老之前為大明培育出這樣的人才。
所以實際上大明的第一次科舉考試,是陳宗禮在幕後指揮,而鄧光薦和劉辰翁在前面學習的一次過程,歸根結底也是為了讓大明的科舉考試能夠儘快的步入正軌。畢竟在短期甚至百年之內,大明所能夠依靠的選拔人才方式,最靠譜的還是科舉考試。
科舉考試作為一種經過唐宋兩代論證和不斷改善,已經發展到極致並且在民間的廣泛認可的考試製度,現在根本沒有合適的替代者。更何況唐宋的科舉考試和明清時候的八股取士還有很大的區別,考察的並不是士子對聖賢書的了解程度以及做八股文的能力,而是依舊偏重於考察對於整個國家戰略和經貿、軍事等重要方向的認知能力。
比如當年的文天祥,就因為準確的分析出了南宋面臨的四方威脅,並且提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釋,而得到宋理宗的賞識,直接被欽點為狀元,甚至最後還獲得了理宗賜表字的殊榮。
葉應武又看了兩眼,沉聲說道:「那就按照翰林院和學士院的安排來。」
鄧光薦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陛下,當務之急是為此次考試擬定題目,這也是臣等二人著急見駕的緣故。」
葉應武微微一怔,頓時陷入沉思。他雖然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不過還是明白科舉考試的具體流程以及每一次考試的不同作用和目的。殿試實際上作為科舉考試各次考試中時間最短的考試,實際上主要目的是為了考驗考生面對突發事件的臨場應變能力以及對於經義的理解能力。
相比於唐時的科考,大明的第一場科舉考試已經取消了很多考試項目,比如和經義、帖經有所重複的墨義。整個試卷分為三部分,佔據百分之十分數的是帖經,主要考察考生對於古今名著的背誦能力。佔據百分之三十的是經義,主要考察考生對於一句摘錄自四書五經等名著經典的話的理解能力,而佔據了最大頭百分之六十的,自然就是葉應武最重視的策問。
科舉考試的主要目的就是選拔出來對國家、對社會有用的人才,至少是有個人成熟思想的人才。所以策問的重要性自然而然就彰顯出來,在前宋時候主要考察的實際上也是策問,只是誰曾想到在短短百年之後,策問機已經完全退出了考試範圍,只剩下經義,也就是只剩下所謂的八股文。
對此葉應武雖然不理解,但是絕對是絕對反對,自己所要的絕對不是搖頭晃腦、熟讀聖賢書的書獃子,而是真正有抱負的人才。這也是科舉考試設立的初衷,為所有有志於報效國家、一展抱負的人才提供一個平等的考試和錄取機會。
鄧光薦和劉辰翁齊齊抬頭看著葉應武。殿試是科舉考試最重要的一環,也是皇帝陛下親臨的一環,所以不容有絲毫的差錯。並且按照慣例,狀元、榜眼和探花的文章也會張貼出來供人學習閱覽,這也就意味著不只是名次的排定需要慎之又慎,題目的擬定自然也要能夠令人心服口服。
否則引起朝野的爭議,不但損害翰林院和學士院的威望,也容易打擊民間士子的入仕之信心。所以歷朝歷代這題目一般都是臣子擬定數條之後交給皇帝選擇最合適的一條,更或者直接由皇帝陛下親自擬定。
大明第一次科舉,事關重大,鄧光薦和劉辰翁自然不敢絲毫怠慢,所以這皮球自然而然就踢到了葉應武腳下。
葉應武輕輕呼了一口氣,沉聲說道:「經義之題目,這一次就取『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
鄧光薦和劉辰翁都有些詫異,不過一想到大明現在正在實行的各項政策,陛下選定這個作為題目倒也在情理之中。此話出自《周易》,意思是炎帝在位時讓天下的百姓和貨物都聚集在一起,雙方互相交換之後離開,從而使得雙方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貨物。
這句話背後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大道理,不過卻是在描述一個現在來看很普通的現象——交易。葉應武選擇這個作為經義的題目,顯然是想要強調商貿在大明現在國內佔據的主要地位,並且願意就這個現象來聽取考生們的不同意見,聽取這些未來的大明棟樑們對於商貿發展的看法。
無論是批判也好、鼓勵也罷,葉應武顯然更想知道的是,商貿在大明的日常中到底已經扮演了怎樣的角色。這是一道經義題目,但實際上已經開始結合大明的現有國情。
這也更能看出來葉應武對於策論與實用之才的看重。
看著鄧光薦小心翼翼的將題目寫下來,葉應武接著說道:「策論之題目,就以此為題。」
鄧光薦和劉辰翁緩緩抬起頭來。
葉應武沉聲說道:「北宋與金人盟而復燕雲,奈何終成虛夢;南宋與蒙古人盟而入河洛,亦是煙消雲散。論國土之收復,當何為最重?」
鄧光薦和劉辰翁的臉色一變。陛下這個題目,分明就是在將剛剛滅亡沒有多久的前宋拽出來狠狠抽臉。這對於朝野之中還對前宋懷抱憐憫之心的人不啻於重創。
畢竟大明和其餘朝代不同,實際上是在蒙古人滅亡了前宋之後從蒙古人手中搶回來的江山社稷,所以實際上並不用和漢唐那樣或有或無的抹黑前朝,從而宣告自己的正統性。如果這個考試題出來,難免會引起爭議,而作為主考官的劉辰翁和鄧光薦都是宋人入明,弄出來這樣的題目,嚴重一些恐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葉應武霍然站起來,手撐桌子,沉聲說道:「殷鑒不遠,在夏后之世!」
劉辰翁和鄧光薦頓時打了一個寒戰。
兩個人都是讀書人,自然一下子聽明白葉應武引用的這句《詩經》到底是什麼意思。對於這句話,解釋最清楚的當然是前唐杜牧的《阿房宮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