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一章 不悔老身今仍在(下)
大宋已經亡了,不管他們這些前朝老臣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以後也不要給大明搗亂,葉應武有自己的計劃和規劃,輪不到你們來指手畫腳,也輪不到你們來強加意志。
葉夢鼎沉默了片刻,突然間抬頭看向趙雲舒:「老夫已經年老了,說不了什麼也做不了什麼,只要殿下過得開心,我等老臣也算是心中有個安慰,向先帝的在天之靈也有交代。」
再一次提到「先帝」這兩個字,趙雲舒終於控制不住,只是點了點頭,伸手捂住了嘴。而葉應武輕輕嘆了一口氣,根本沒有在意葉夢鼎在這裡,直接將趙雲舒摟入懷中,女孩在他懷裡低低的哭泣著,無論趙禥做錯了什麼、又對不起多少人,終歸是趙雲舒的爹爹。
葉夢鼎閉上眼睛,沉聲說道:「遠烈,這是你選擇的道路,而現在大明北伐成功更是說明你做的沒錯,做的很好,老夫也不想多加干涉了,只是有一個問題,老夫等人還是想要問清楚。」
頓了一下,葉夢鼎根本不等葉應武說可不可以,直接抬頭,眼睛霍然睜開,目光鋒銳,彷彿要將人直接切斷:「先帝到底是怎麼遇害的?老夫知道,你應該清楚事情的始末。」
趙雲舒輕輕顫抖一下,顯然這個葉應武一直避而不談的問題也刺激到她了。大明對外的解釋一直都是賈似道和趙禥在向蒙古人投降的時候,被蒙古人殺害,死於亂軍之中,因為當時跟著一起出去的南宋臣子,只有陳宜中自己活著回來了,陳宜中咬死了這一種說法,所有人就算是再怎麼懷疑,也難免會感覺有些奇怪。
畢竟對於當時的蒙古人來說,殺掉已經投降的南宋君臣可絕對不是什麼好打算,而張弘范也不是那等因為一時的暴怒而沒有方寸的人,他應該很清楚,有南宋君臣在手,包括葉應武在內,所有的敵人都會對此忌憚,而不敢輕易的對臨安發動進攻,這甚至是張弘范有膽量孤軍南下原因之一。
而最後張弘范卻是將南宋君臣殺得乾淨,這怎能不讓人懷疑?
葉應武皺了皺眉,沉聲說道:「當時某讓水師全力搶奪先帝和賈似道那個奸賊,蒙古人因為害怕南宋君臣被搶出來更為不利,所以直接下手殺了他們。這是當時負責指揮的李嘆和白怒濤送上來的奏章里明確指出的,並且還有兩名被俘的蒙古將領作證,為了懲罰他們兩個辦事不利,孩兒也將他們發配到南洋為大明戴罪立功,現在北伐方才調回來。難道爹爹以為這裡面還有什麼不對的么?」
六扇門當時把尾巴清理的很乾凈,葉應武倒是沒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而作偽證的那兩名蒙古將領後來都被六扇門處理掉了,至於主管六扇門的章誠和馬廷佑等人以及親手處理了趙禥和賈似道的李嘆和白怒濤等人都是葉應武的絕對心腹,葉應武相信他們會把這些秘密帶入地下,讓六扇門費盡心思編織出來的謊言成為令所有人信服的真相。
葉夢鼎沉默了良久,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深深的看了葉應武一眼,葉應武在老人銳利的目光下,目光有些躲閃。老人似乎在這一刻看到了真相,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重新靠在椅背上,臉上甚至還露出一抹笑容:「照顧好殿······她,老夫還等著抱孫子呢!」
爹爹還是看出來了,葉應武心中有些無奈,想要欺騙世人太簡單了,但是在這個為大宋傾盡所有的老人面前,他實在沒有辦法偽裝。不過顯然葉夢鼎想要的也只是一個真相,甚至不需要解釋,所以在他知道一切之後,只是默默地坐在那裡,並且顯然不打算讓趙雲舒知道。
而趙雲舒往葉應武懷裡縮了縮,顯然因為老人最後有些突兀的話有些羞澀,但是她也很清楚,老人的心結無論是解開與否,都不會再作為一個變數出現在葉應武的決策中了。
「那爹爹,孩兒告辭。」葉應武輕聲說道。
葉夢鼎揮了揮手。
剎那間,老人彷彿蒼老了很多歲。
等到葉應武和趙雲舒離開,葉傑方才緩緩走過來,看著坐在那裡閉目養神的葉夢鼎,他實際上剛才也沒有走遠,一直在不遠處的屏風後面聽著,葉應武的解釋能夠讓趙雲舒相信,但是還不至於讓這兩個經歷過太多宦海浮沉和人世滄桑的老人信服,甚至到最後葉夢鼎還是獲得了自己想要的真相。
「相公後悔么?」葉傑聲音很低。
「後悔么?」葉夢鼎喃喃重複一遍問題,後悔自己將畢生都給了大宋,最後卻葬送在自己兒子手中?還是後悔自己的堅持最後還是都會化為幻影,老人自嘲的笑了一聲,支撐著扶手站了起來,朗聲笑道,「後悔,後悔什麼?老夫這一生也算是轟轟烈烈的過來了,還生了這麼爭氣的兒子,有什麼好後悔的!」
葉傑怔了一下,和葉夢鼎對視一眼,兩個年過古稀的老人哈哈大笑。
笑的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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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兒,小心一點兒跑。」婉娘坐在涼亭之中,看著幾名婢女跟著葉家大少滿院子跑來跑去,而瓊鸞、綺琴和絮娘也各帶著自家的兒女,只不過相比於葉家大少,這幾個孩子還年幼,沒有辦法活動。
「姊姊嘗嘗,這是宮中御膳房最新製作出來的冰沙,據說是夫君搗鼓出來的,趁著夏天還沒過去,品嘗一下正合時宜。」婉娘將侍女遞上來的一小盤冰沙遞給身邊的綺琴,這冰沙實際上就是將冰塊搗碎了之後淋上果汁和果醬,對於擁有冰窖的皇宮來說,還算不上什麼奢侈品,只是在之前皇宮之中都是用冰塊來降溫乘涼,可從未想過拿來吃。
綺琴點了點頭,而婉娘又將其餘幾份冰沙遞給旁邊的楊絮和瓊鸞。
「妹妹就不擔心夫君么?」綺琴看著陸婉言平靜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好奇的問道,畢竟葉應武大早晨起來的就拖著趙雲舒前去面見太上皇,若是他能夠說出來什麼讓太上皇信服也罷,若是勸說不動太上皇,恐怕這後宮可就熱鬧了。
葉應武雖然口才了得,又是天下雄主,但是他素來恪守孝道,再加上面對太上皇那等倔強的人,可不是一定能說動的。
不只是綺琴,瓊鸞和楊絮也都將目光投過來,而婉娘不慌不忙的笑了笑:「我相信夫君,既然他許下了白頭偕老的諾言,既然他已經答應讓昭兒在以後繼承大統,那他就不會食言。」
頓了一下,婉娘坐直身體,鄭重的說道:「堂堂大明皇帝,我們的夫君,怎麼會對小女子出爾反爾?」
「說得對!」就在這時,婉娘身後傳來一聲雄渾的響應,還不等她回過神,葉應武已經「噗」的一聲坐在她身邊。或許是因為皇帝陛下感覺這張軟榻並排躺兩個人有些擁擠,所以很利落的將陸婉言攬過來,直接讓她坐在自己腿上。
陸婉言驚呼一聲,旋即看到葉應武帶著笑容的神情,心中也是輕鬆一口氣:「和爹爹談妥了?」
「不看看我是誰,你們夫君這麼厲害,就算是爹爹有鐵齒銅牙,還不是被某給擺平了?」葉應武當即大言不慚的拍了拍胸脯。
跟在葉應武身後的趙雲舒翻了翻白眼,裝作什麼都沒聽到,如果不是自己剛才努力向葉夢鼎證明了不想參與大明宮斗權爭,葉夢鼎顯然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最後還是選擇了放手。
畢竟公主殿下是主,他是仆,主上已經明確表態了,身為臣子他也只能從命。歸根結底,葉應武還是成功利用了一把葉夢鼎對趙家執著的忠誠。
對於葉應武的自誇,婉娘她們直接當做什麼都沒有聽見,而綺琴幾人則站起來圍上趙雲舒,婉娘也想站起來,卻被葉應武摟的結實,只能面帶一絲無奈順著他的意思。
「舒兒妹妹臉上總算是有些血色了,否則原來我見猶憐的樣子,我們這些姊妹看了也是心痛。」綺琴微笑著輕輕握住趙雲舒的手,無論怎麼說,趙雲舒心中對於葉應武回來是不排斥甚至很歡迎的,否則也不可能恢復元氣回復的這麼快,不過旋即綺琴察覺到什麼,唇角上翹起一個弧度,「舒兒妹妹是不是有些不舒服,怎麼感覺軟軟的沒有多少力道?不能這樣下去!可是御醫院的御醫們診斷不對,可要他們再來看看?」
趙雲舒的俏臉騰地一下通紅,而瓊鸞以及知根知底的楊絮不由得發出低笑聲。旁邊葉應武整好以暇的說道:「琴兒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體內虛弱最好治療了,讓某來就可······嘶!」
婉娘毫不猶豫的抓住葉應武的腰間軟肉,不斷地轉圈。
而趙雲舒跺了跺腳,嬌嗔道:「你還說!」
體虛無力,還不是因為這傢伙大早晨起來的就把自己折騰的死去活來,結果剛剛坐起來還沒有喘口氣,就被他火急火燎拉著前去見葉夢鼎,中間的過程稱之為「一哭二鬧三上吊」都不為過,被葉應武這麼來回的折騰,趙雲舒不虛弱才怪呢。
葉應武一臉無辜的聳了聳肩:「這年頭,想要做個好人怎麼都這麼難?」
話音未落,他慢悠悠站起來,輕輕拍手逗著幾個孩子玩,而後面陸婉言和趙雲舒等人面面相覷,不知不覺已經是一臉黑線。
見過不要臉的,還沒有見過有如自家夫君這麼不要臉的。
「陛下,文相公和蘇相公聯名求見!」一名婢女快步走進來,一下子打斷了涼亭中有些尷尬的氣氛。
伸手輕輕撥弄自家女兒手指的葉應武怔了一下,等到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文天祥和蘇劉義絕對不是不識大體的人,否則昨天自己在燕子磯碼頭徑直離開,他們兩個就應該追上來了,而且今天早上自己還派人傳信給政事堂,北方的戰事不用事事稟報。
現在蘇劉義和文天祥找上門來,必然是有緊急的事情,需要葉應武來定奪了。看著近在咫尺的兒女,葉應武輕輕嘆了一口氣,還是咬著牙站起身。陸婉言她們幾個也紛紛圍上來,一個個默不作聲。
「某先去看看,等會兒過來陪你們。」葉應武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雖然對於自己和孩子這少有共處的時光都被打破很是不爽,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須要過去。
陸婉言微微一笑,上前幫著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妾身候君歸來,夫君是一家之主,更是天下之主,沒有天下便沒有這個家,所以夫君儘管去便是,妾身等雖然是女流,但是這些道理還是明白的。」
葉應武點了點頭,轉身向著御書房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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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陛下是穿著便裝、一臉陰沉的走出來,文天祥和蘇劉義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神情之中的無奈,看來自己來的還真不是時候,但是眼底下這件事情不說不可能。
葉應武剛剛坐下,文天祥和蘇劉義就急忙上前見禮。
「兩位愛卿平身,莫非這天是要塌下來了,讓兩位愛卿如此著急的前來?」葉應武沉聲問道。能夠驚動政事堂兩位丞相的,必然不是什麼小事,而文天祥他們也不是那種喜歡小題大做的人。
文天祥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道:「啟稟陛下,南洋八百里加急快報,還請陛下閱覽。」
葉應武怔了一下:「南洋?」
原本他以為是內地哪個州府有什麼天災,又或者是北面的戰事出現什麼困難了,結果沒有想到文天祥開口就是「南洋」,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南洋是葉應武在立國之初就著力經營的所在,更是大明向外拓展以及收降藩屬國的模板,之後北伐更是因為穩定的南洋源源不斷提供糧草,才能夠讓大明放慢進攻速度、穩紮穩打,否則不一定會有今日如此有利的局面。
所以無論什麼地方出事,都有彌補的機會,但是一旦天高路遠卻又是現在大明北伐命脈的南洋出了什麼問題,可就有麻煩了。
婢女急忙將奏章遞上來,因為葉應武剛剛回來,按照之前葉應武不在京城時候的慣例,這些八百里加急快報都是先送到政事堂閱覽,然後再交給皇後娘娘宮中用玉璽,或者直接送往前線。
不等葉應武打開看,文天祥已經開口說道:「就在半個月之前,南洋西部的德里蘇丹國和伊爾汗國爆發一場大戰,戰爭之起因應該是德里蘇丹國因為伊爾汗國的兵力都被海都部在南側的軍隊牽制而看到可乘之機,想要趁機向西拓展領土,結果雙方在克什米爾兩次大戰,德里蘇丹國戰敗,損失軍隊數萬,元氣大傷,只能向西北側收縮,導致原本被德里蘇丹國控制的南側道路已經無人把守,伊爾汗國隨時都有可能順著這條道路橫掃,直撲我大明安南行省的真臘一帶。」
德里蘇丹國、克什米爾這些拗口的名字就算是文天祥念出來也不流暢,不過葉應武還是聽得明白,不由得皺緊眉頭。之所以他能夠放心的將宣武軍這鎮撫南洋的主力戰軍抽調北上,就是因為南洋西側有和大明結盟的德里蘇丹國作為屏障,而且為了藉助德里蘇丹國抵擋伊爾汗國,大明這些年給予的援助也不少,再加上在歷史上對伊爾汗國的進攻,德里蘇丹國一直佔據上風,多次取得大勝,所以葉應武並沒有過多擔心,而現在來看德里蘇丹國顯然是因為自大而主動出擊了,喪失本土作戰的地利和人和優勢,德里蘇丹國果然很難和伊爾汗國這等蒙古金雕的後裔相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