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半世交親隨逝水(中)
聽著葉應武的感慨,絮娘微微張嘴,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她雖然性子衝動,但是絕對不是胸(和諧)大無腦的人,否則也不可能在艱苦卓絕的情報戰線上安安穩穩的一直到現在。
葉應武一向是以沒有架子示人,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雖然這讓臣子們對他忠心耿耿,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很難讓葉應武在軍中確立威信一樣在朝廷中也確立足夠的君王威信。
葉應武在軍中的威信是用赫赫戰功立下來的,是用對於戰死將士的厚厚撫恤積攢下來的,將士們佩服強者、願意為尊重他們的人拋頭顱灑熱血。而顯然這一招並沒有辦法用在官場上。官場如戰場,這只是形容官場的殘酷,但是絕對不是說官場上的利益糾葛和戰場上的一樣。
相比於戰場,官場上的甚至還要殘酷,還有錯綜複雜。而在官場上的御下之術也要比戰場上的困難,因為你的下屬絕對不會像戰場上的將士們那樣和你同進退、相托後背。
所以想要在官場上樹立威信,自然也沒有這麼容易,葉應武本來就年輕,如果一味的樹立威信,反而會適得其反,所以葉應武在最初實際上一直都是採取的柔和之策略,甚至都快要和臣子稱兄道弟了。但是一直採取這種辦法,很容易讓臣子產生對陛下的懷疑,這一次文天祥他們雖然還是去一絲不苟的執行了葉應武的命令,但是不代表他們心中沒有另外的想法,這一點葉應武看的很清楚。
因此無論如何,葉應武也要敲打一下文天祥等人,一來可以讓他們靜下心來思考君臣的想法孰對孰錯,二來也能夠敲山震虎,震懾站在文天祥等人身後的勢力。要知道朝中這些大臣的出身也都多有來頭,比如蘇劉義便是出身赫赫有名的蘇家,祖上便是蘇軾東坡公,歷代多有才子士人,是士林之中的名門望族。
葉應武敲打他們,實際上就是告訴他們身後這些現在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家族們,陛下不管你們是不是自願的,這一次暫時讓你們佔到了好處,但是絕對不代表就可以肆意妄為!
「這是皇后從鎮江送來的書信,」絮娘將一封標著六扇門快馬加急的信件遞給葉應武,「剛剛送到,妾身也不敢怠慢,抓緊拿了過來。鎮江陸家這一次也終於坐不住了。」
「這一次京城這麼大的動靜,雖然平息了一股風潮,但是實際上也掀起了另外一股風潮。」葉應武淡淡一笑,「陸家上一次吃了虧,這一次若是還能穩坐釣魚台,那就再也沒有崛起的機會了。更何況陸傳道、陸傳彥幾人尚且年輕,自然不想看著家族就這麼一代代消沉下去,而且還是在當朝參知政事和皇后都是他們兄弟姊妹的情況下。」
絮娘點了點頭:「陸家這一次站出來倒是正好,夫君不是正擔憂打壓下去一批,讓另外一批平白坐大不好么,這一次陸家送上門來,倒是不妨給陸家這麼一個機會。」
葉應武怔了一下,沉思不語。而趙雲舒一邊給葉應武泡了一杯茶,一邊柔柔說道:「絮娘姊姊說的有道理,之前陸家一直自己低調行事,陛下可以視而不見,但是現在陸家已經跳出來了,若是陛下依然愛答不理的話,恐怕有損陛下和朝廷的聲名,百姓和朝野人士會認為陛下小肚雞腸,現在還記掛著當初的仇恨,甚至連皇後娘娘的情面都不顧。」
「敢情你們兩個是來給婉娘做說客的!」葉應武輕笑一聲,「快說說,婉娘給了你們兩個什麼好處?」
「夫君!」趙雲舒嬌嗔一聲,「你覺得婉娘姊姊能用什麼好處收買我們兩個,更何況婉娘姊姊是這樣的人么?」
「那舒兒的意思是,婉娘不是這樣的人,你們兩個就是了?」葉應武頓時話音一轉,伸手箍住趙雲舒的纖腰,再想要去抓絮娘,「那不知道朕應該用什麼才能收買兩位愛妃?」
絮娘輕笑著閃開,伸手拍了一下葉應武的手:「你想得美!」
「夫君,別鬧了,」趙雲舒低聲說道,「這一次夫君敲打一番文相公等人,利大於弊,但是終究不能因此耽誤了朝政,文相公等人前來,什麼都沒有說,但是他們為什麼而來,夫君想必也清楚。夫君之前也常說,蘿蔔加大棒才能有效,現在大棒已經打出了,夫君的蘿蔔呢?」
葉應武皺了皺眉,淡淡說道:「協助主持殿試、太傅、少傅,這可是三個炙手可熱的活計啊,只要能夠拿下,就意味著在士林中能夠成為新一代執牛耳者,而且某可以猜測到,別的不說,少傅和太傅這兩個職位,恐怕章老相公和王老相公等人是肯定不會接受的,這也是最讓某頭疼的地方,太傅若是年紀輕輕的話,那少傅應該如何,又怎能服眾?」
絮娘頓時跟著秀眉微蹙,抬頭看向趙雲舒,這種問題她本來就不感興趣,更何況就算真的讓她盤算,她也盤算不出來什麼。
「這個夫君多慮了,」趙雲舒伸手輕輕繞著一縷垂下來的秀髮,「三朝元老,可遠遠不只是這幾位老相公呢,這幾位老相公也算是功成名就,而且子孫都在朝堂上身居要職,對於他們來說,完全沒有必要再橫插一腳,否則晚年不保反倒徒增笑話,但是除了這幾位老相公,可還有幾位夫君為何不考慮一下?」
葉應武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他抬頭看了一眼趙雲舒,趙雲舒只是抿唇微笑,顯然並不打算多說。再說下去可就是報名字了,這個丫頭聰明得很,才不會做這種忌諱的事情。
「你啊,長得漂亮還聰明,還真是不好對付。」葉應武笑著感慨一聲。到底是在另外一個時空中把忽必烈耍得一怔一怔的丫頭,雖然因為成長環境以及女人身份的緣故,在大局觀上還差了很多,但是這些細枝末節上卻絕對有著超乎別人的天賦,有時候就算是葉應武也不一定有她想的深。
只是可惜她爹爹怎麼就沒有女兒半點兒的聰明勁?
趙雲舒微微一笑,沒有多說,只是有些幽怨的看了葉應武一眼,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己聰明不好對付,最後還不是被你葉應武收服了?
「馬光祖在浙江行省安撫的位置上坐的時間也不短了吧,這麼一個前朝大才,也不能就這麼在地方待著,調回京城吧,朕看太傅之職他還是很合適的。不過只是一個太傅似乎有些委屈老人家了······」葉應武喃喃自語,手指依然在無意識的輕輕敲打桌子,熟悉葉應武的人自然都知道,這說明葉應武正在深思。
「這個夫君應當和文相公他們商量一下,」趙雲舒狡黠一笑,「詢問一下文相公他們的意見。」
「噗!」這一次不只是葉應武,絮娘也琢磨透了,不由得也跟著笑了出來。兩個人同時看了趙雲舒一眼。
馬光祖是三朝元老,也是和江萬里他們曾經並肩作戰過的重臣,要比葉應武、文天祥這一輩長一輩,就算是文天祥身為大明左丞相,見到馬光祖也得客客氣氣的,而馬光祖之前一直擔任浙江行省安撫,坐鎮這大明僅次於直隸的心腹富庶之地,也算得上位高權重,而一旦將馬光祖調入京城,就意味著必須要有一個同樣差不多重量的官員出京,才能夠空出位置給馬光祖,否則單單讓老人掛一個太傅的空名號,可沒有辦法解釋。
至於應該是誰出去,這可就成了一個大問題,選別人出去,必然是要得罪人的。而找文天祥等人商議,不啻於將這個得罪人的任務直接甩給了這些官員,讓這些官員們去商議決定,這在一定程度上等於進一步分化朝堂上官員的力量。
葉應武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而趙雲舒靜靜的看著他,同床共枕多年,葉應武的心思她還是能猜測出來的,夫君終究是有些心軟。帝王權術,素來講究冷酷無情,而對於葉應武這種心境的人來說,冷酷無情確實有些困難。
「舒兒,你陪某去御花園走走,絮娘,去把北方草原和南洋伊爾汗國的資料整理一份給某,朝堂上不管怎麼說,南北的戰事不能拖延。」葉應武顯然沒有急著確定太傅人選,而是不慌不忙的說道。
趙雲舒微微頷首,葉應武這句話實際上就是說出了底線,不管朝堂上怎麼折騰、怎麼熱鬧,南北的戰事現在還是大明的根基,不能荒廢,朝堂上的一切鬥爭和你來我往,都應該以此為底線。只要越過了這個底線,就算是那些士農家族有再大的能量,甚至可以影響到朝廷重臣的言行,葉應武也要毫不猶豫的對他們下手。
無論如何,現在南面的伊爾汗國和北面的八剌才是大明需要面對的最大威脅,葉應武很清楚放虎歸山會有怎樣惡劣的後果,所以他絕對不允許有人在這兩件事上有任何的動作,之前葉應武不惜在直接動用六扇門將挑撥百姓的幾個家族一網打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而絮娘顯然也意識到這一點,而且相比於從這裡頭疼自己聽不太懂、想不明白的朝堂爭端,還不如這些酐暢淋漓的戰爭來的爽快,所以她很麻利的轉身離開,或者用逃得飛快比較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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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南京城,秋高氣爽。
御花園中早就已經擺滿了菊花,因為秋天到來的時間並不長,所以大多數的菊花還都是含苞待放。大明皇宮坐落在雨花台下,實際上這御花園已經將雨花台涵蓋在其中。鵝卵石鋪好的道路在密林之中時隱時現,亭台水榭雖然不多,但是每一個出現的位置都能和周圍的景緻交相呼應,體現出設計師獨到的考慮和精心的規劃。
當然這對於以建築起家的郭守敬來說,絕對是手到擒來,更何況郭守敬最擅長的實際上就是對水的利用和設計,所以整個御花園流水淙淙,更有清泉在石壁上涓涓流淌下來,雖然不比名山大川的壯觀,但是別有一番溫婉的江南風格和皇家不能缺少的高貴華美。
這御花園佔地不小,平日里只是有人維護,後宮之中妃嬪本來就人數不多,而且多數都是大家閨秀,很少有人喜歡一路走到御花園的深處。畢竟對於她們來說,這也已經算是一場不短的跋涉了。
不過葉應武的心顯然沒有放在周圍的景色上,沉聲說道:「某這一次做的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夫君說對誰做的過分了?」趙雲舒微微一怔。
葉應武皺了皺眉:「對文宋瑞他們。你也知道,某雖然身為大明皇帝,但是並不想真的把自己和臣子的關係搞得像是之前那些君臣,有的時候君王隨意的怒氣都有可能決定生死,而且大多數情況下雙方都是相互算計,某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也覺得自己實際上不用這麼做······可是今天文宋瑞他們做的有些過分了,某又不得不這麼做。」
趙雲舒注視著路邊一朵含苞待放的菊花:「其實夫君無須自責,文相公他們一步步走到今天,背後也必然有自己的考量,畢竟他們身後也有自己的家族和家人。或許當初他們被貶的時候,因為已經沒有別的選擇,所以只能跟著夫君孤擲一注,這也讓他們對於夫君言聽計從,而且因為他們這樣的處境,所以他們的家族也不指望他們能夠為家族帶來什麼。當一個人無所牽挂的時候,做事情自然就可以放開手腳。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他們已經位居高位,身後有家人也有家族,他們做什麼事情肯定就不能只為自己考慮了,必須也要考慮家人和家族,即他們這樣做會不會對家族有利,會不會對家人有利······」
說到這裡,趙雲舒抬頭看向葉應武,葉應武只是皺著眉,目光不知道注視著什麼,更讓人無從揣摩這位大明的陛下到底在想些什麼。葉應武輕輕嘆息一聲,淡淡說道:「接著說。」
趙雲舒點了點頭:「正因此,做很多事情,即使是文相公這些跟著夫君一路披荊斬棘走過來的人,也必須有所考量,如果夫君讓他們去做的事情有利於國家和夫君,但是對於他們家人和家族不利,他們也會猶豫。雖然沒有朝廷,他們的家族也沒有辦法支撐起這一片天空,但是當有些事情不至於讓朝廷分崩離析的時候,普通人也會多為自家家族考慮。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夠真的做到?」
葉應武沉默了良久,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文天祥、蘇劉義等人終歸也是人,不是聖人,他們只是相對於別人有堅定地心智和卓越的才能罷了,並不能真的以神聖來要求他們。而自己想要打破君臣之間相互算計、難以交心的境界,豈是那麼容易?
「夫君無須過多掛懷,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想必夫君也不是沒有聽說過這句話,或許夫君覺得這一次做的不妥,但是妾身以為,夫君早晚還是要走這一步的,如果夫君在大事小事上一直聽從文相公等人建議,任由他們施為的話,恐怕難以維持自己的威儀,這一次夫君以雷霆手段解決此事,正是對整個朝廷展現自己對內同樣雷霆萬鈞的手段,對於朝廷上文武百官來說,應該也算是一個不錯的警醒。」趙雲舒一邊在含苞待放的一朵朵菊花之中仔細搜尋著有沒有開花的,一邊淡淡說道。
好像她說出來並不關乎整個大明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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