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日照金戈萬馬動(上)
茫茫草原如同綠色的大海,沒有邊際,從這邊的天邊一直延伸到那邊的天邊,低矮的山丘勾勒成最簡單不過的天際線,而即使是這些山丘也都是清一色的草綠,彷彿和整個草原已經完美地融為一體。
「這輿圖······根本看不出來周圍有什麼。」江鎬皺著眉頭,目光不斷地在周圍草原上和輿圖上掃來掃去。輿圖上只有簡單的幾個標註,而茫茫大草原更是一望無垠,像是不斷延伸向遠處的綠色地毯,「按理說這邊應該有一個小部落才對,怎麼連點兒痕迹都看不出來。」
「這也在情理之中,草原上的部落逐水草而居,所以輿圖標註的和現實中的同一個部落並不一定在同一個位置,」李芾沉聲說道,「至於為什麼連一點兒痕迹都找不到,因為這草原上的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就算是放一把火,不久之後都看不出來曾經焚燒過得痕迹,更何況只是人在這裡安營紮寨和放牧?他們離開之後過不了幾天,恐怕一切就都恢復成原本的模樣了。」
江鎬攥緊韁繩,草原上情況之複雜,果然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到,之前自己還是想的太簡單了。將幾個斥候叫過來,江鎬吩咐一聲:「多多注意有沒有什麼地方存在河流水源,以及地上的草是否都是一般無二的豐茂。」
李芾和尹玉對視一眼,都是微微頷首。逐水草而居,沿著水和草的痕迹,肯定能夠找到部落存在的痕迹。而李芾看向江鎬,眼神之中更多了一分讚賞之意,江鎬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上,絕對不只是因為他勇猛好鬥,那是衝鋒陷陣的斗將應該有的素質,而不是一個居中指揮的主將所應該做的,而現在江鎬顯然就在展現自己為將者的能力。
抬頭看著茫茫草原,江鎬聲音低沉:「咱們這兩天已經向北行進了二百餘里,但是一路上只找到了一個部落曾經安營紮寨的痕迹,一點兒糧食都沒有發現,如果再這樣下去的話,恐怕用不了兩天,就必須停下來更甚至直接掉頭回去尋找我們的輜重隊伍。」
江鎬、尹玉和李芾這三員大將一齊率領的這六七千騎兵,是大軍北上的先鋒騎兵,也是主要的依靠,而後面跟著的步卒大隊以及輜重隊伍,包括張世傑在內根本就沒有打算指望他們能夠做出什麼,只要能夠及時的為前面的騎兵補充糧食就可以了,畢竟騎兵輕裝長驅,攜帶的口糧也就是幾天的數目,如果不能及時找到蒙古人的部落搶奪糧食的話,就只能依靠後面的輜重大隊了。
「蒙古韃子肯定早就聽到了風聲,所以有所準備,」李芾點頭說道,「否則這一帶水草豐美,絕對不會沒有一個部落駐紮的痕迹,而且之前的那個部落也是剛走不久,如果不是知道了什麼,也不會輕易放棄這一片草原。或許是因為鎮海軍和兩淮軍從古北口和喜逢口出來的時候動靜大了一點兒,又或者是······」
李芾沒有多說,而江鎬和尹玉卻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戰,又或者是蒙古人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行蹤,一邊堅壁清野集中力量,一邊準備反擊。在草原上,敵暗我明、而大明騎兵又是初來乍到,會發生什麼,即使是江鎬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草原上一望無垠,絕對不是打埋伏和包圍的好地方,而且雙方都有戰馬,只要動作快,就算是敵眾我寡,也能夠輕易地撤退,更何況現在蒙古韃子騎兵一部分抵抗八剌、一部分對付從東面而來的兩淮軍和鎮海軍,又能夠抽調出來多少對付我們?要知道他們的主力大軍可基本都在岢嵐河谷全軍覆沒了,另外能夠依靠的幽燕大軍也早就灰飛煙滅,」尹玉一邊看著輿圖,一邊分析,「所以蒙古人撤退和堅壁清野是真,但是想要對我們發起反擊不一定是真,他們沒有這個實力,若是輕舉妄動反而有可能打草驚蛇。」
「但是就算是他們沒有發動什麼,我們現在也是處於困境之中。」江鎬皺了皺眉說道,「大軍出塞緊急,攜帶的糧草不足,若是就此折返的話,恐怕就沒有辦法在八剌震懾甚至攻破和林之前搶先到。」
尹玉和李芾臉上都是露出一抹凝重,是啊,他們的任務可不只是在草原上行軍、尋找蒙古部落,還要直插和林。這兩天因為剛剛進入草原,不敢多有動作,所以行軍速度並不快,若是就此折返尋找輜重隊伍,再重新回來的話,那搶先一步進入和林就等於痴人說夢。
這一趟算是白折騰了。
「不要慌,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第一次來到這草原便是客人,想必這兒的主人蒼生天也不會這麼沒有禮貌的。」李芾擠出來一絲笑容。
而一直沉思的江鎬突然間狠狠一拽馬韁,聲音也提高了幾分:「蒙古韃子的兵力不夠,如果想要打埋伏也肯定不是在白天,而是在夜晚,現在還是正午,咱們不能大隊人馬行進了,分兵!」
分兵尋找絕對要比現在這樣派出單獨的斥候四處亂逛來得好,李芾和尹玉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畢竟是第一次進入草原,僅僅憑藉之前對於草原的了解,說是兩眼抓瞎都可以,若是就此貿然分兵,很有可能被早就等候多時的敵人分而破之。
拿不下和林只能算是無功,若是將這大明三支主力戰軍集結起來的最大的一支騎兵隊伍葬送在這裡,那就真的是有罪了。可是現在好像除了分兵之外,也沒有什麼其餘的選擇。
尹玉點了點頭:「某同意分兵。」
實際上他不同意也不可能了,畢竟江鎬是主將,他是督導,江鎬這頭倔驢下定了決心,尹玉自問沒有本事把人拽回來。而李芾也笑了一聲:「好,那就分兵,不過三支隊伍必須時刻保持來往聯繫,日落之前要重新聚集,咱們就看看這一場狩獵,誰能打到獵物,誰打到的獵物更多!」
「沒想到李將軍書生出身也如此豪氣,這幾年你變得可不少啊!」江鎬哈哈一笑,率先狠狠一抽戰馬,「弟兄們,跟我來!」
尹玉苦笑著沖著李芾一拱手:「我家主將有所冒犯,還請李將軍萬萬不要見怪。」
李芾也是爽朗一笑,馬鞭一揚:「大男兒征戰沙場,當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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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旅怎麼打的,吃乾飯么?還會不會打仗了?!告訴陳平喜,如果一刻鐘之內還拿不下的話,老子要了他的腦袋!」王大用眼睛瞪得通紅,大聲吼道,「我鎮海軍怎麼會有這麼慫的兵!」
那名第三旅前來領命的都頭打了一個哆嗦,恨恨一跺腳:「還請督導放心,我家旅長已經說了,半刻鐘內就能殺進去,否則自己提頭來見!」
而一邊陳炤放下千里眼,看著大發雷霆的王大用,忍不住笑著說道:「這一股蒙古韃子已經支撐不住了,張督導又何必如此?」
「這些傢伙,如果不罵兩句,渾身皮痒痒。」王大用嘿嘿笑道,「更何況這兩天打的太順利了,可不能讓這些傢伙心高氣傲,一旦不小心,說不得就折損在蒙古韃子手中。」
陳炤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著下面已經逐漸明顯的戰局,不過心中還是不由得腹誹一句,恐怕第一個理由更多一些吧,第二個理由不過是王大用拿來敷衍的。
作為一個儒將,陳炤對於這些武人統帥部下的方式並不怎麼認同,但是他也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方法,兩淮軍在他和王安節的率領下,行軍打仗沉著穩重,和兩個人都是儒將有很大的關係。而鎮海軍每一次都被葉應武賦予艱巨的奇兵任務,甚至讓他們遠征高麗,這自然也和王虎臣、王大用統領下的鎮海軍作戰驍勇、善於出奇制勝有很大的關聯。鎮海軍能夠取得今日的戰績,除了葉應武的善加利用之外,和王虎臣、王大用這赫赫有名的鎮海軍「雙王」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也說明王大用的這種統軍方式更適合鎮海軍這些嗷嗷叫的將士們。
當陳炤陷入沉思的時候,戰局愈發明朗。
在將旗飛舞的山坡下,兩支明軍騎兵已經突破了蒙古騎兵的騷擾和阻攔,有如兩柄利劍,從南北兩個方向沖入部落的營寨之中,手中的火把飛快的扔向那些潔白的蒙古包,大火伴著黑煙衝天而起,而原本在營寨外面奮力作戰的蒙古騎兵,在這一刻也終於喪失了鬥志,分散突圍。
只不過明軍早就有所準備,自然不會讓這些蒙古騎兵衝出去,以後還給自己造成麻煩,甚至威脅到後面的輜重部隊。兩淮軍的騎兵分成數隊,從不同方向直衝過來,手中的弓弩同時對準四下里逃竄的蒙古騎兵,箭矢如蝗。蒙古騎兵驚慌之下紛紛躲閃,明軍騎兵在飛馳之中,箭矢基本上沒有什麼準頭,再加上蒙古人的躲閃,能夠射中一兩個人就已經算瞎貓碰上死耗子——謝天謝地了
不過這些箭矢也不是為了殺傷蒙古人,而是為了驅趕他們,原本向著不同方向突圍的蒙古騎兵,因為躲避箭矢而不得不再一次聚集,這些蒙古騎兵大約有七八百人,蒙古多年征戰下來,兵力捉襟見肘,還能分出來這麼多騎兵守護這個部落,說明這個部落絕對不是一個小部落。
數了數蒙古騎兵的數目,陳炤和王大用下意識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臉上的喜色。這幾天大軍騎兵在草原上席捲,但是實際上只是遇到了兩三個小部落,每個部落也就是只有十多個老弱騎兵,根本不夠明軍塞牙縫的,而且繳獲的糧食更是稀少,所以現在大軍深入還是不得不依靠後面的輜重隊伍,對於大軍來說絕對是一個不小的負擔,而現在終於遇到大部落了,自然也就有了足夠的糧食,至少幾天之內是不用發愁了。
「告訴張闖,抓幾個活的!」陳炤高聲喝道,目光一刻不離,看著逐漸被兩淮軍騎兵包圍的那一隊蒙古騎兵。而一隊鎮海軍騎兵也從營寨之中衝出來,直衝向蒙古騎兵的後方。
「這一次咱們還真是抓到大魚了,」王大用舔了舔嘴唇,「親衛騎準備,跟老子走一遭,說什麼也不能讓蒙古韃子活活跑了!」
「宣勇(王大用表字)兄務必小心!」陳炤高聲喊道,他並沒有阻止王大用,一來陳炤也知道兩人同為督導,又不是同一主力戰軍,攔是攔不住的,二來他也意識到,這個部落營寨之中必然有大魚,所以王大用親自過去或許能夠減少出意外的可能。
畢竟以一支孤軍深入草原,看上去一路橫掃、所向披靡,但是無論是陳炤還是王大用都很清楚,這只是因為蒙古韃子軍隊比較少,而且還是在草原外圍的原因,如果繼續向里走的話,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在這蒙古人的祖居之地和腹心之地中,錦衣衛已經以靠不住了,畢竟錦衣衛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將草原上的情況摸清楚,走到這裡,陳炤他們所能夠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深入草原的兩隊明軍騎兵,都是督導甚至主將親自率領,就是為了能夠盡最大可能達到戰略目標。陳炤下意識的向西看去,和林,現在還在忽必烈部的掌控之中么,而由江鎬和李芾率領的那一支騎兵,又到了什麼位置?
這該死的草原,就像是一個無底洞,永遠走不到盡頭,也永遠找不到想要找的同伴。
「殺!」殺聲震天。那一隊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瓮中之鱉的蒙古騎兵非但沒有氣餒,反而咆哮著向著明軍將旗飛舞的這個山坡衝來。而王大用率領的數百名親衛騎兵有如潮水從山坡上傾瀉而下,直直的迎上蒙古騎兵。至於其餘明軍騎兵,也都怒吼著從兩翼包抄上來。
弟兄們辛苦半天,如果最後的戰功被主將帶著親衛騎拿走了,那豈不是太憋屈了。
馬槊刺穿一名蒙古騎兵的胸膛,鮮血迸濺到張闖的臉上,這個兩淮軍的旅長,經過北伐一戰的磨礪,愈發的沉穩,只不過眼眸之中的殺意還是一如既往的濃重。大隊的明軍騎兵從他兩側衝上來,將一名名蒙古騎兵刺穿。兩名蒙古百夫長一左一右夾攻張闖,顯然他們也意識到這個中年漢子很有可能是這一隊明軍騎兵的統帥,所以抱著擒賊先擒王的心態。
「來得好!」張闖大笑一聲,狠狠抽出馬槊迎上前,帶著寒光和血光的馬槊直接抽開一名蒙古百夫長的馬刀,然後虛晃一槍,在另外一名百夫長錯愕的神情下直接洞穿他的胸膛。一切猶如行雲流水,不過就連從不遠處帶著親衛騎殺過來的王大用也不由叫了一聲好。
只有久經沙場的人才能看出來,張闖這一手真的實行起來有多麼的困難,無論是面對兩個敵人時候的沉穩還是馬槊格擋和刺出的角度的刁鑽毒辣,都能夠體現張闖豐富的格鬥技巧,或者說是殺人經驗。
另外一個蒙古百夫長發現自己的同伴戰死,頓時大吼一聲,揮刀直劈向張闖的側身。這蒙古百夫長距離太近、來得也快,馬槊已經來不及拔出來,張闖輕吸一口氣,猛地將馬槊脫手,直接抽出腰間的馬刀,架住砍向自己肩頭的刀刃,然後用力向上一頂,那蒙古百夫長猝不及防,刀隨之向上,而張闖的馬刀一下子放平,順著百夫長馬刀的刀刃橫劈過去,直接砍向了百夫長的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