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一腔熱血勤珍重(中)
古往今來,御駕親征都是雙刃劍。在國家危亡之際,皇帝御駕親征能夠極大的鼓舞戰場上將士的士氣,甚至很有可能因此反敗為勝,前宋的澶淵之盟就是一個很好不過的例子。而在國家向外拓展的大戰中,御駕親征也能夠體現此戰之重要性,同時也方便皇帝就近下達命令,比如南朝宋的開國皇帝劉裕,就是一直打到河洛。
但是這只是一個方面,一旦皇帝御駕親征出了什麼意外,那麼很有可能導致整個國家長期的混亂和軍隊的潰敗。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比比皆是,甚至要比正面的多很多,比如劉邦被困白登山,又比如趙光義大敗於白溝河,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訓。
之前大明北伐,確實需要葉應武臨陣指揮,因為大明軍隊是葉應武一手訓練出來的,有葉應武這不敗戰神在,軍隊士氣節節高,而且當時就算是葉應武不御駕親征,前線打仗打敗了,大明照樣存不長久。這也是文天祥等人雖然擔心,但是每一次卻也都不怎麼阻攔葉應武的原因。
有葉應武,或許還有勝算,但是沒有葉應武,很有可能直接戰敗。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南北線的戰事就算是真的失敗了,還不至於讓大明亡國滅種,但是葉應武御駕親征,很有可能導致國內空虛,甚至給那些蠢蠢欲動的世家以機會,所以無論是葉應武還是文天祥他們,肯定都不想御駕親征。
不過如果南線真的崩潰,葉應武也不可能坐視,在蘇劉義他們沒有把握的情況下,他還是要坐鎮前線的,甚至現在就前往前線坐鎮指揮整個戰事更為妥當。畢竟南洋那幾個行省的官員都太年輕了,葉應武擔心一旦前線崩潰,他們沒有辦法起到維持穩定的作用,這也在情理之中。
這是在逼著自己出去啊,蘇劉義心中忍不住苦笑一聲。他也知道陛下肯定不想出去,否則也不會看著輿圖一句話都不說。葉應武真正的意思,顯然是派遣一員大將在南洋後方穩定局勢,甚至先行組織百姓疏散。而現在縱觀大明朝野,還有誰比蘇劉義更合適?
沉吟良久,蘇劉義彷彿下定決心一般,向前踏出一步:「啟稟陛下,如果陛下擔心南洋戰事以及南洋後方穩定之狀況,臣願意代替陛下前去南洋,必將擊敗蒙古韃子,將敵酋之首級獻於陛下!」
葉應武霍然回首,他看向的不是蘇劉義,而是劉師勇,劉師勇當即向前邁出一步:「陛下,蘇相公前往南洋,臣必當全力以赴處理南北戰事,還請陛下放心!」
「這就好,」葉應武點了點頭,緩步走到蘇劉義身邊,伸手拍了拍蘇劉義的肩膀——這個動作自從葉應武登上皇位之後,為了維護皇帝的威嚴,已經很少做了——方才開口,「任忠愛卿,南洋就託付給你和馬老將軍了,有你在,馬老將軍想必也能夠放開手腳。」
「必當不辱使命!」蘇劉義朗聲說道。
葉應武拍他肩膀的動作,讓他在剎那之間彷彿又回到了當年的興國軍,回到了那個冷風颯颯的兩淮,回到了那些他曾經走過的、浴血廝殺過的戰場。葉應武當時就是這樣將自己麾下新組建的鎮海軍託付給他的,而如今鎮海軍已經成為大明當之無愧的王牌主力戰軍。
一時間蘇劉義竟然有些恍惚。不知不覺自己距離金戈鐵馬竟然已經那麼遙遠了,遙遠的彷彿年輕時候的一場場戰鬥都是夢幻一般,遙遠的那些吶喊、那些前赴後繼的將士都變得模糊。
廟堂之高,雖然好,但是太平靜的。
只有熱血沸騰的沙場,才是男兒最好的奮鬥之處。
蘇劉義不知不覺得眼睛已經有些濕潤,回憶總是會牽引出來很多深藏心底的思緒,更何況他蘇劉義至始至終都是一個熱血的漢子,胸腔中那滾動的赤子之血,還沒有因為朝堂上的冰冷而冷卻!
「臣,必當不辱使命!」蘇劉義鄭重的又重複了一遍。
對於葉應武交給他的這個任務,這一刻他充滿了感激。
葉應武有些疲倦的坐回到椅子上,遲疑片刻之後,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一般說道:「你雖然是朝中右丞相,但是就這麼空著手南下也不行,南洋表面上的情況還不錯,但是私底下又怎樣的暗流,你我在南京隔著十萬八千里,都看不清楚,所以還是帶點兒人手過去比較安穩,畢竟朕是需要你去那裡坐鎮的,不是去做光桿將領的。」
蘇劉義一怔,露出一抹苦笑,現在的大明,哪裡還有兵?
「這樣,」葉應武眯了眯眼睛,「朕給你一千禁衛軍,你帶著南下,這一千禁衛軍都是軍中驍勇精銳,想必你也清楚,以一當十不可能,但是以一當三朕還是有信心的。」
「陛下,不可!」蘇劉義嚇了一跳,急忙拒絕,「原本大明南京城之防務,就是依靠外面神衛軍和內側禁衛軍,現在神衛軍還在從北面回來的路上,如果陛下再抽調禁衛軍,那南京城有什麼······」
葉應武伸手打斷了蘇劉義的話,看著他的眼睛正色說道:「任忠卿家,南洋之重要,無需言表,朕坐鎮南京城,那些跳樑小丑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能夠翻幾個跟頭?朕自己就是一支主力戰軍!所以你就安安心心的去南洋,給大明守好這海天之南!」
「陛下!」蘇劉義鄭重的跪倒在地,對著葉應武行了一禮。
劉師勇也緊跟著深深躬身,葉應武不惜將自己身邊的禁衛抽調出來,這樣的決斷,非平常之君主可有。
葉應武本來想要站起來,不過還是克制住自己,伸手扶額,輕聲說道:「好了,蘇愛卿,朕將南洋託付給你,不要讓朕失望,朕還不想在這個時候前去南洋給你們收拾後路。朕現在也疲了,兩位卿家退下吧。」
「臣遵旨!」蘇劉義和劉師勇鄭重又行了一禮。
一抹陽光灑在御書房前的台階上,劉師勇眯了眯眼睛下意識想要抬頭看去,天空中萬里無雲。剎那間剛才在御書房中的那一幕就像是夢境一般,讓劉師勇覺得自己觸手可及卻又難以得到。
走在他身邊的蘇劉義默默的走下台階,而劉師勇想起來什麼,伸手拽住他的袖子:「任忠相公,某有一事不明白,現在京城之中暗流涌動,而陸相公還在山西,陛下為什麼讓蘇相公您也出去?」
蘇劉義腳步一頓,並沒有回頭,淡淡說道:「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量,你我身為臣子,就不要多加揣摩了,既然陛下已經下達旨意,那你我全力以赴便是,這京城中就算是真的有什麼,正如陛下所說,有他在,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
劉師勇點了點頭,但是眉頭並沒有鬆開,顯然蘇劉義的回答更多的是在敷衍。不過劉師勇自己揣摩,倒是能夠感覺出來一絲端倪。
現在朝中政事堂的三位相公,蘇劉義身為軍人,明顯是不想參與到這種事情中去,所以他前去南洋絕對不只是因為葉應武的要求,也有自己迴避一下的意思,畢竟身為大明主管軍事的右丞相,什麼時候應該避嫌,蘇劉義不傻,當然清楚。
而陸秀夫出身鎮江陸門,現在鎮江陸門堅決站在葉應武這一邊不說,陸秀夫本來就和鎮江陸家沒有太多的牽絆,可以說是葉應武忠實的擁躉。
政事堂中三位相公,也就只剩下文天祥一直沒有表態了,葉應武將蘇劉義和陸秀夫都調到外面去,既表示了對於他們兩個的信任——出鎮一方,不是皇帝的心腹如何有這個資格——也是表示了對文天祥的催促,如果文天祥想要坐穩屁股下的位置,可就得有所表現了。
「文相公家不過是地主罷了,」一直沉默的蘇劉義,突然聲音低低的沒頭沒尾來了這麼一句,「他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之前一直沒有表示什麼,不過是考慮到文家的未來罷了。」
文天祥現在身為大明左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老之後,文家自然而然也要從普通的地主變成當仁不讓的新興世家,如果此時站出來反對世家們獲取更多的利益,自然也就意味著以後文家獲取的利益也只能更少,文天祥多少都會有這方面的考量。
畢竟人活在世上不只是只有自己,背後還有家啊。
不過那是葉應武沒有逼迫他的情況,現在葉應武已經擺明了態度,如果文天祥還左右搖擺不定的話,那文家別說是成為新興世家了,他文天祥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任免一個丞相,有的時候是大事,有的時候也就是葉應武一句話的功夫,畢竟等著取代文天祥的,大有其人。
劉師勇怔了一下,旋即輕笑一聲,跟上蘇劉義的腳步。
「伯奮啊,某走之後,這南京城就交給你了。」蘇劉義突然想起來什麼,回過身鄭重說道。
「這個請蘇相公放心,伯奮不才,亦當全力以赴,不負陛下和蘇相公所託。」劉師勇不知道蘇劉義為什麼會沒頭沒尾的突然來這麼一句吩咐,不過還是急忙回答。
蘇劉義抬頭看向皇宮城牆,沉聲說道:「這是無數兒郎用鮮血染成的旗幟,某不想要它蒙塵。」
劉師勇順著蘇劉義的目光看去,城牆上那面赤色龍旗正在風中獵獵舞動,在陽光照耀下,金龍光彩粼粼,猶如活過來一般,龍爪高高的揚起,似乎任何想要反抗這面旗幟的人,都將被拍為齏粉。
————————————-
陽光灑滿亭台樓榭。
「來,到這邊來,」絮娘蹲在地上,手中拿著撥浪鼓不斷的搖晃。
撥浪鼓的聲音不斷迴響,幾個孩子步履蹣跚的追著聲音向前走。
「這幾個孩子學的還真是快。」陸婉言坐在軟榻上,忍不住笑著說道,「這秋日裡難得日頭好,正好讓這些孩子們出來走走。」
絮娘回頭說道:「這還是綺琴姊姊的功勞呢。」
綺琴微微一笑,剛想要開口,陸婉言輕輕按住她的手:「琴兒姊姊,這個你不用客氣,本宮回家省親,絮娘和瓊娘兩個妹妹又被拴在六扇門動彈不得,舒兒妹妹還得伺候在夫君身邊,所以你一個人看著這些孩子,著實功不可沒。」
絮娘秀眉一挑:「姊姊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我和瓊娘兩個又不是夫君養的狗,什麼叫被拴在六扇門。」
「好好好,本宮說錯了還不成嗎?」婉娘輕笑一聲,顯然不想和絮娘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這不是還有很多奶媽和婢女呢么,當真不是我一人的功勞。」綺琴柔柔一笑,目光卻是一直跟在那幾個孩子身上,顯然對於這幾個孩子她也是投入了很多感情的,「婉娘妹妹你回家省親,可是將整個鎮江的士族都給夫君拽回來了,這才是功勞呢。而絮娘和瓊娘兩位好妹妹也一直幫著夫君在六扇門盯著······」
陸婉言點了點頭,正想要開口,卻聽見笑聲從身後傳來:「幾位娘子在這裡互相拍馬屁,就不嫌臊得慌么?某都快聽不下去了。」
「夫君。」陸婉言等人不敢失禮,急忙站起來。
「好了好了,」葉應武走入涼亭,而他的幾個孩子也都圍了上來,葉應武伸手抱起來最小的二妞,「二妞啊,爹爹抱著開不開心。」
「開心!」葉家二丫頭眉開眼笑,口水都順著嘴角流下來了,「還要爹爹抱抱,爹爹最好了。」
而陸婉言和綺琴她們幾個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一聲,絮娘搖了搖頭看著一邊的瓊鸞說道:「瓊娘,你也生了一個小馬屁精。」
葉應武將孩子放下,走到陸婉言身邊,婉娘下意識的伸手捂住小腹,那裡又有了一個小生命,而周圍絮娘她們都投過來羨慕的目光。葉應武輕輕扶住陸婉言,伸手輕輕覆在陸婉言的手上:「這一次是不是應該給夫君生出來一個女兒了?」
「這哪是妾身能夠決定的?」陸婉言頓時嬌嗔一聲。
而葉應武點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們婉娘可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要說想要一個小公主的話,老天爺他敢不答應么?」
陸婉言輕笑一聲:「你是皇帝,你最大。」
「某要是最大的話,那麼就沒有這麼多煩心事了,」葉應武忍不住苦笑一聲,「正好某有一件事想問······」
陸婉言伸出手指按住葉應武的嘴,輕聲說道:「今天幾個姊妹們好不容易不給你忙活了,就不要拿政事來打擾她們了,讓大家好好陪陪孩子。」
「婉娘怎麼就這麼有信心是政事?」葉應武頓時有些驚訝。
陸婉言伸手理了理髮梢,微笑著說道:「妾身的皇帝陛下,好像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能夠讓你愁眉不展了,再說了,妾身添為夫君枕邊人,若是連這點兒都看不出來的話,那就未免太愧對夫君了。」
葉應武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陸婉言不過是找了一個推辭的理由罷了,實際上她也有避嫌的意思,畢竟能讓葉應武擔心和煩憂的肯定還是和那些不老實的世家有關,雖然鎮江陸家這一次是表明態度站在葉應武這一邊,但終歸也是世家,而且之前也有過反覆無常的前科,所以陸婉言索性將自己在這件事的決策上摘得乾淨。
「其實婉娘你沒有必要如此,某如果連你都懷疑的話,那這皇帝還有什麼好當的?」葉應武聲音雖然不高,但是很是堅定,鄭重的看著陸婉言。
陸婉言心中暖洋洋的,微笑著說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夫君當時向妾身許下的諾言,妾身相信夫君從來不會違背。妾身既入葉家門,自為葉家人,當然不會做對不起夫君的事情。只是妾身現在還是大明的皇后,說出的每一句話,所代表的可都不是一個弱女子。夫君可以不在乎妾身說對說錯,但是不代表著別人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