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滿載一船深秋色(上)
看著趙雲舒有些發怔的神情,葉應武忍不住輕笑一聲;「難道你覺得他們沒有這個膽子了?」
趙雲舒打了一個寒戰,雖然是在浴桶熱水之中,不過她卻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下意識的對上葉應武的目光,顯然她多少已經明白。而葉應武沒有多說,只是輕輕嘆息一聲。
古往今來,華夏王朝更迭一代又一代,但是實際上細細研究會發現,無論是王朝怎麼更迭,站在王朝背後的那些士族和世家卻都沒有改變,一代君主藉助他們的力量開天闢地,而下一個朝代的開國君主也是藉助他們的力量改朝換代,可以說這些世家就是不折不扣的投機者,一個王朝的建立離不開他們的支持,緊接著他們會趁著這個機會成為新朝代的權貴,從而使得整個家族繼續興旺下去。
華夏歷史上最著名的世家自然就是聞喜裴家,上千年來聞喜裴家在朝廷上的地位絲毫沒有受到撼動,歷朝歷代都能夠找到姓裴的官員,而這些官員大多數都是出於聞喜裴家。當然還有一些世家,比如潁川荀家,江南陸家等等,都是在兩漢三國時期叱吒風雲的世家,只不過後來因為各種原因而沒落。
後來唐宋都是以科舉考試選拔人才,給予了寒門苦讀士子充足的機會,但是這並不代表著世家望族徹底從中國的歷史上消失。唐代是在關隴集團的支持下建立的,關隴集團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世家聯盟,自然不能允許科舉制度將世家安身立命的根本徹底拔出,這也是為什麼會出現恩蔭等等五花八門的入仕途徑,這是朝廷在獎勵有功人士,也是朝廷對於豪門望族的一個讓步。
到了宋代,隨著朝廷黨爭不斷,不少世家受到牽連打擊,但是並不代表世家徹底銷聲匿跡,甚至從世家出來的子弟依然在朝堂上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比如汪立信出身徽州第一豪族汪氏,又比如賈似道出身的天台賈氏(作者按:天台賈氏為西漢賈誼之後,賈似道之父賈涉是抗金英雄),這些都是烜赫一時的豪門望族,人才輩出、豪傑滿門,再加上一些新晉崛起世家,比如以江氏三古為首的都昌江氏。
在歷史大潮的滾滾向前中,有世家衰敗,又有世家崛起,但是不變的是這些世家保持著對於朝廷的影響甚至可以說是控制,有他們支持的朝廷,可以暢通無阻的發號施令,而一旦他們站出來反對,那麼朝廷很有可能就分崩離析。隋朝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隨著關隴集團、山東集團等等世家聯盟的叛變,整個隋朝很快就消失在歷史中。
現在在葉應武的壓迫下,大部分世家都選擇了避讓和觀望,但是並不代表著他們徹底妥協,甚至有可能到現在他們還在盤算著是不是要推翻大明,開創一個新的時代,而葉應武至始至終都沒有打算真的忽視這些世家手中能夠掌握的力量。
這些多數都是從前宋留下來的世家,在這個經濟騰飛的時代,手中到底掌握著多少財富,恐怕就連戶部尚書謝枋得自己都說不清楚,而葉應武知道這個數額肯定不小。
在歷史上,隨著蒙古人征服南宋,大部分世家都採取了「不合作、不抵抗」的方法,關上自家門,靠著多年來的積蓄過日子,甚至盡最大可能減少和外面的交流溝通,形成了那個時代特有的畸形社會形態,當然這也和蒙古人最終沒有膽量對這些世家下手有很大關係,如果像後來清朝軍隊那樣不管不顧殺過去,或許這些世家也都自身難保,但是想要徹底消滅他們,就多少得付出些代價,比如引起社會恐慌的文字獄,又比如清朝死活都沒有追上明代、更不要說宋代的經濟和科技水平。
正是因為這些世家在蒙古人鐵蹄下的堅持,所以華夏文明得以保存和延續,在宋末戰亂之中遺失的書籍和史冊遠遠沒有靖康之亂以及更早的唐末五代十國之亂多。
但是現在站在這些世家對立面的不是蒙古人,而是葉應武。
這是連蒙古人和忽必烈這等雄才大略的主兒都頭疼的對手,更何況葉應武,所以葉應武想要將其徹底剷除,就得做好萬全準備。如果將全部的依仗都壓在禁衛軍和六扇門上,那就不是葉應武了。
葉應武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人,但是他每一次冒險的最大依據就是對自己手下有著足夠的信心,因為他相信,這些將士們不會背叛他去投靠蒙古人。但是現在這些世家是不折不扣的華夏人,到了這個情況下,葉應武可就沒有這麼大的信心了。
剎那間,葉應武甚至有些明白,為什麼明朝的時候,設立了錦衣衛,又設立東廠,之後西廠、內廠再加上軍中自成體系的「夜不收」有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並不是因為明朝的皇帝有多傻,而是自己的小命掌握不住、下面的人不知道能不能用這種感覺,真是不怎麼舒服,所以只能不斷的提拔親信來設立新的監督機構,最後導致整個朝廷機構過於臃腫,做什麼事情都束手束腳,而這裡面的無奈又有幾人能懂?
趙雲舒靠在葉應武懷中,而葉應武不由得自嘲一聲:「舒兒是不是覺得某謹慎過頭了,甚至連禁衛軍和六扇門都不相信了?」
「夫君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之主,覬覦夫君的位置或者文相公等人位置的大有人在,所以夫君小心一些在情理之中,甚至應該是必須做的,」趙雲舒看著葉應武,鄭重的說道,「妾身沒有看穿夫君的意圖,應該算是妾身見識淺薄。」
葉應武輕笑一聲,伸手在她的瑤鼻上輕輕颳了一下:「某不相信任何人,還是會相信你們的。」
趙雲舒剛想要開口,卻感受到葉應武的手已經重新落在訶子的紐扣上,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過卻並沒有橫加阻攔,只是幽幽的說道:「夫君,妾身還有一個問題,一直想要夫君解答。」
「你是說微兒么?」葉應武皺了皺眉,趙雲舒的性格他很清楚,再加上她的身份,所以這個丫頭是后宅中最不可能給葉應武惹麻煩的,也不會牽扯到後面錯綜複雜的利益和親戚關係——比如陸婉言多少會為陸家考慮,惠娘多少會為王家考慮。
所以葉應武平時喜歡將自己的疑惑拿出來和這個丫頭一起分析,不只是因為趙雲舒聰明、很多地方能夠一點就透,甚至作為局外人看的比葉應武要清楚的多——單說聰明,后宅中婉娘、綺琴和惠娘她們也不差,而是因為趙雲舒背後沒有什麼牽挂,而且又是在宮廷中長大的,對於這些鬥爭耳濡目染,要比其餘人看的清楚。
但是人存於世,無論如何都會有一些放不下的,趙雲舒放不下的自然就是自家妹妹,這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脈親人了。而真正牽動趙雲舒心思的,自然還是趙雲微和葉應武這個「大哥哥」之間微妙的關係。
葉應武絕對不是那種貪花好色到連微兒這種小丫頭都不會放過的人,葉應武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當初在臨安的時候趙雲舒看的很清楚,甚至到了後來入他家門,已經等於他的人了,可是葉應武卻從來沒有真的主動索取,最後還是趙雲舒自己投懷送抱。
這傢伙平日里沒有什麼正形,但是一旦觸動他的原則,就連聖人夫子都比不上這個傢伙。屍山血海里衝殺出來,讓葉應武原本就堅韌的心性愈發強硬,大多數的誘惑都不至於讓葉應武動搖,更何況趙雲舒捫心自問,微兒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丫頭片子,葉應武就算是再禽獸也不至於禽獸到這種程度,而且他平時似乎沒有什麼癖好。
「啪!」葉應武一巴掌拍在趙雲舒腦袋上:「想什麼呢!」
趙雲舒委屈的看著他;「你總得告訴我這個當姊姊的你是怎麼想的,這丫頭都過了十歲了,再過不了三五年就得張羅著嫁人了。而現在這丫頭能離得開你么?難道你還真的打算以後······就算是那樣的話,妾身也說不了什麼,但是夫君總得給妾身一個答案吧。」
等微兒長大之後再一口吃掉?葉應武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那豈不是搞成了蘿莉養成計劃,不過似乎是一個不錯的方案呢。不過他也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要是這麼說的話,趙雲舒肯定撲上來將自己暴揍一頓。
當下里葉應武靠在桶壁上,伸手指了指趙雲舒,又指了指自己,鄭重的說道:「你我又不是那丫頭的父母,等她長大了,懂事了,自然就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麼選擇了,現在你就是先吃蘿蔔淡操心。」
趙雲舒輕輕哼了一聲,沒有多說什麼,無論葉應武這句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實際上她已經沒有辦法決定了,實際上等趙雲微長大之後讓這個丫頭自己來決定,也是現在最好的選擇了。
而葉應武一把拽過來女孩:「沒想到某什麼時候都快成了柳下惠,美人在懷卻一直在這裡談論家國大事,還真是暴殄天物。」
感受到葉應武那原本還算老實的雙手一下子動起來,趙雲舒咯咯嬌笑著躲避:「這都什麼時候了,抓緊洗洗咱們出去吧,不要讓鎮江府水師張順將軍還有惠娘她們久等了。」
「那可不行,咱們都坦誠相待了,某怎麼能臨門一腳不進去?」葉應武一本正經的說道,猛地摟住趙雲舒,對準了那紅潤的櫻唇吻下去。
「咚咚!」敲門聲突然想起,緊接著便傳來惠娘清脆的嗓音,「夫君,舒兒姊姊,你們兩個也抓緊吧,張順將軍已經等候了一小會了。」
趙雲舒急忙推開葉應武,一邊站起來擦著身子,一邊拽過來衣架上的衣服遞給葉應武,俏臉上帶著紅暈:「剛才說你還不聽,現在惠娘都找上門來了,妾身說不得還得被惠娘她們暗地裡怎麼笑話呢。」
「晚上等著某,」葉應武笑了一聲,分明是一副今天吃定了你,你根本跑不掉的神情,「要不是因為張順來得快,惠娘這丫頭就算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直接找上門來。」
房門打開,葉應武一邊繫上腰帶,一邊用手在惠娘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惠娘吃痛輕呼一聲,捂著腦袋沖著葉應武做了一個鬼臉,不過顯然她也知道自家夫君的手段,這個動作也就是在葉應武背後做做罷了。
不過葉應武似乎感受到了身後的變動,猛地回頭,沖著臉上表情還沒有完全收回去的惠娘嘿嘿一笑,反手將房門帶上。惠娘以手撫額,有些無奈的看著葉應武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趙雲舒一邊披上外衫,一邊走過來笑著說道:「你看你,就等著今天晚上被夫君好好收拾吧。」
「舒兒姊姊你這是幸災樂禍!」惠娘恨恨的說道,「如果不是你們在屋子裡呆的時間太長了,我也不會過來啊。」
「欺軟怕硬,」趙雲舒秀眉微蹙,佯作生氣,伸手在惠娘額頭上點了一下,「你這個丫頭,不去找夫君評理,怎麼就賴到我身上了?不能因為我不收拾你,你就這樣潑髒水。」
惠娘哼了一聲,旋即壓低聲音有些神神秘秘的說道:「姊姊,以夫君的秉性,只要還沒有盡興的話,肯定是不會停下來的,怎麼說出來就出來的?還真是嚇了我一跳呢。」
趙雲舒瞪了她一眼,一甩衣袖就走,而惠娘急忙拽住她:「好啦好啦,我的舒兒姊姊,咱們不談這些,不談這些,夫君之前和文相公商量了編纂一本書籍匯總的事情,你知道么?」
趙雲舒點了點頭,下意識的看向半掩的房門外,俏臉上露出一抹擔憂的神色。現在壓在葉應武肩膀上的擔子太重了,南洋的戰事、草原的戰事,再加上對付世家以及明天的大朝會、最近將要舉行的殿試,都需要葉應武來主持和擔心,現在又加上了這麼一件事,虧得自家夫君還能夠咬著牙支撐下去。
「那舒兒姊姊你說,我們能夠幫得上夫君么?」惠娘正色說道,「要知道現在夫君想要編纂這麼一個大部頭的書,不是那麼容易的,大明官員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而且就算是翰林院和學士院有足夠的餘力,也少不了也徵調大量的讀書人,並且在民間搜尋書籍,這些都是需要人來做的,咱們閑著也是閑著,就算是幫著給一些書籍分類整理,也是幫夫君的忙。後宮這些姊妹多數可都是會讀書認字的,也都是人呢。」
趙雲舒怔了一下,沒有想到惠娘竟然會有這樣的建議,她知道葉應武從來都不排斥女子參與到政務的處理中,被他一直當作口頭禪調侃的「後宮不得干政」實際上在葉應武看來就是一句笑話,包括朝廷政事,葉應武都沒有絲毫想要隱瞞後宮這些曾經與他並肩走過一段段艱難歲月的女人。
甚至就連六扇門,在人手短缺的時候,葉應武還會將其交給楊絮和瓊鸞來打理。
更何況後宮的女子也不少,閑著也是閑著,甚至有時候養尊處優反而容易閑出病來。並且這些後宮妃嬪一旦沒有事情做,自然就開始一門心思的尋思怎麼才能爭寵,這反而是葉應武不想看到的。
「夫君肯定會答應的。」趙雲舒笑著說道,「等會兒就向夫君提起,實際上不只是我們,還有朝中將相的家眷,都可以來幫忙,此次編書既然由夫君和文相公共同決定了,就絕對不是應付公事,必然是千秋功業,我等能夠參與其中,也是榮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