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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黃雲滿天血滿城(下)

  劉秉忠和安童都怔了一下,對視一眼,劉秉忠一邊接過來這戰報,一邊沉聲說道:「八剌的軍隊是從西面和北面壓過來的,怎麼會突然在南面出現,莫非是······」


  劉秉忠沒有再說話,而安童看到戰報,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東南方向上發現了屍體,很有可能是東南幾個部落的?」


  苦笑一聲,劉秉忠的手在下面一指:「更要命的在這裡,這些屍體多數都是赤果,而且被人掩埋過或者刻意隱藏到了難以發現的背陰處。」


  安童的神色愈發凝重,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很有可能喬裝打扮的敵人就在眼皮子底下這連綿看不到盡頭的營寨之中,當下里他一把握住佩刀的刀柄:「從東面和南面下手,十有八九是南蠻子乾的,一旦讓南蠻子渾水摸魚,那咱們這和林城非得大亂不可!事不宜遲,某現在就帶著人······」


  「且慢!」劉秉忠急忙喝住安童,「丞相,切不可輕舉妄動!」


  安童怔了一下:「劉相公,這都什麼時候了,若是不能抓緊把這些喬裝打扮混入我軍中的南蠻子找出來,後果難料啊!」


  「姓劉的,你這是幾個意思,莫非不想讓我們找到南蠻子?」站在安童身後的一名蒙古千夫長狐疑的說道,目光也在劉秉忠身上不斷上下打量,顯然一點兒都不相信劉秉忠。


  他身邊的一名百夫長也是緊跟著說道:「你也是個南蠻子,所以心向著南蠻子很有可能,是不是早就和南蠻子勾結好的想要謀害我們?!」


  而其餘幾名原本帶著親衛走上城牆的百夫長和千夫長,雖然沒有開口,但是手都握住刀柄,一道道目光或是落在安童身上,或是落在劉秉忠身上,他們在想什麼不言而喻,只要安童一聲令下,他們肯定撲上去將劉秉忠死死按倒在地。


  「帖木兒,是誰讓你帶人上來的?!」安童憤怒的回頭看向最先開口的那名蒙古千夫長,「具體怎麼辦本相自然會和劉相公商量,既然劉相公提出意見,說明劉相公也有他自己的考慮,你們如此質問,是想要造反么?!」


  安童雖然對於戰場上排兵布陣還多數處於「紙上談兵」的階段,但是因為他常年坐鎮和林主持大局,再加上年少成名、頗得敬佩,所以在這些和林守衛將領們心中有著很高的威望,此時見到安童憤怒開口,幾名蒙古將領都不敢多說,就算是那膽子最大的帖木兒,也是撫胸行禮,喏喏說道:

  「啟稟丞相,這姓劉的終究是一個漢人······」


  「退下!」安童狠狠一甩衣袖,怒吼道,「劉相公是我蒙古重臣,也是功勛赫赫之臣,先可汗在時,就曾重用劉相公,對劉相公的才學和忠誠稱讚有加,就算是你們信不過某安童的保證,難道也要信不過先可汗了么?!」


  安童一下子將忽必烈抬出來,這些將領們自然不敢多說,紛紛行禮告退。


  而站在安童身後的劉秉忠看著鬚髮盡張的年少丞相,唯有苦笑。他雖然曾經懷疑過自己為蒙古人拼死拼活的價值和意義,但是從來都是以赤誠之心對待每一個同僚並且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背叛蒙古,可是現在還不等他先邁出那一步,這些蒙古人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推著他向前。


  不過還好有安童,這個不過二十餘歲的年輕丞相此時此刻展現出來的定力和強硬,可以說給劉秉忠吃了一記定心丸。而安童此時也回過頭來,恰好將劉秉忠的苦笑盡收眼底,不過他現在也顧不上這些了,很有可能有南蠻子喬裝成蒙古人的事情絕對不是小事,安童雖然相信劉秉忠,但是也必須要劉秉忠給他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才可以。


  而劉秉忠沉聲說道:「丞相,咱們現在城外只是可戰之兵就有兩三萬人,至於這些部落之中加上婦孺老弱還有多少人,那就算是我們都不清楚,不過估計也得有五六萬以上,再加上城中的守軍還有百姓,也就是說這和林周圍就有十萬人,就算是南蠻子前來,也最多只是幾個小部落軍隊的規模,頂多不會超過萬人,想要在如此紛亂之中找到他們的蛛絲馬跡,豈是這麼容易?更重要的是,一旦我們這邊大肆搜捕,丞相可曾想過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么?」


  安童臉色一變,一旦搜捕,必然會引起和林城中的恐慌,而只要那些南蠻子不傻的話,肯定會散布謠言,這搜捕說不定就會從搜捕南蠻子軍隊變成搜刮各部落的錢財,到時候辛辛苦苦聚集起來的這些守衛和林城的力量恐怕就會真的煙消雲散。


  安童可不會天真的以為這些平日里在草原上星散的部落對以和林城為基礎的蒙古本部有多少好感和歸屬感,尤其是在後期的這幾次大戰中,忽必烈部對於他們的搜刮和壓迫同樣不小,基本每個部落都有大量的年輕丁壯戰死。這些部落在收到命令之後還能趕來,多數是因為他們基本都屬於忽必烈某個子侄輩的部屬,已經被打上了忽必烈部的烙印,就算是想跑也沒得跑,一旦和林被攻破、忽必烈部滅亡,那麼也沒有他們好果子吃。


  誰都不會天真的以為,殺戮成性的八剌會輕易放過他們,所以跟在忽必烈部後面一起前來保衛和林,是最好的選擇。但是一旦現在就連忽必烈部都打算對他們下手,那這些部落肯定會撇下忽必烈部重新返回草原深處,他們可不會傻乎乎的洗乾淨脖子等死。


  所以在安童著急想要搜捕的時候,劉秉忠毫不猶豫的阻止了他,一旦進行搜捕,那必將引起一場更加難以遏制的大崩潰。這對於現在的忽必烈部來說,幾乎就意味著滅亡。


  「那應該怎麼辦?」安童著急的說道,這樣危險的局面就算是他也有些亂了方寸。


  危急關頭,劉秉忠早就將自己之前的那些胡思亂想和猶豫拋到了腦後,聲音盡量平靜,避免將他自己的緊張傳遞給安童:「丞相,咱們城外的人已經有幾天沒有增加過了,說明這些南蠻子十有八九已經混入城外甚至混入城中,而且很有可能他們就在最近動手,現在已經夕陽西下,黃昏到夜晚這一段時間是最好的······」


  劉秉忠話音未落,城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轟!」爆炸聲震天動地,接二連三,城中並不高大的幾座房屋被呼嘯而來的氣浪直接掀翻在地,房頂更是被硬生生的舉起,茅草和瓦片向四下里散落,原本就滿是往來運輸物資的士卒和百姓的街道上,頓時一片喧囂聲,驚叫和大吼不斷傳來,滾滾濃煙很快在爆炸的地方升騰,火光衝天。


  劉秉忠和安童怔怔的看著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而帖木兒等幾名剛才被安童喝退的將領此時有些狼狽的跑上城門:「兩位相公,南蠻子,不知道哪裡殺出來的南蠻子!」


  「快,事不宜遲,關閉城門!」劉秉忠霍然上前一把抓起帖木兒的衣襟,瞠目欲裂,「關城門!」


  帖木兒被這個有如瘋癲的文官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看向安童,而安童此時也回過神來,大吼道:「關城門,聽劉相公的,關城門!」


  「關城門!」幾名蒙古將領顧不得招呼士卒,自己先向著控制城門起降的絞索盤衝去,好在和林作為蒙古的都城,在南方作戰不力之後進行了整修和加固,城門除了外側的推開式木門外還在裡面安裝了一道可以從城門上控制起落的鐵門,無數的百姓和士卒驚慌的想要向城外涌去,城門下不斷爆發出驚呼聲和哭泣聲。


  一時間也不知道城門下到底有多少百姓,城中的百姓想要衝出去,而城門外的百姓也在呼兒喚女,想要找到自己困在城中的親人,至於城門口的蒙古士卒,雖然人數不少,但是這百姓的數量更多,早就將他們的隊列衝散,席捲著他們向門外而去。


  「相公!」帖木兒頓時瞪大了眼睛,他很清楚如果鐵門落下,不知道要壓死多少人,而且很有可能因為有人壓在下面的緣故而沒有辦法完全落下。至於關上外側的木門,從現在來看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落!」安童眼睛赤紅,看著城中接連不斷的爆炸和熊熊燃燒的大火,他的心在滴血。


  這些南蠻子,太狡猾了,怎麼就讓他們混入城中了?


  而劉秉忠死死咬著嘴唇不說話,和林守軍本來就少,每天入城採買、交易的百姓又不計其數,想要將每一個人都搜查清楚,那顯然是不可能的,更何況火藥這種能夠引起爆炸的東西,蒙古這邊雖然也有不少,甚至當年成吉思汗西征的時候曾經派上過大用場,但是畢竟沒有達到列裝的程度,所以很多蒙古士卒、尤其是這些新招募的新兵蛋子根本不可能認識火藥,就算是那明軍姦細攜帶的火藥露出來,恐怕他們也不會看出來端倪。


  南蠻子,這些南蠻子動作好快!劉秉忠粗略一算,加上趕路的時間,這些傢伙基本可以說是在山西之戰結束后不久就出發了,或者換句話說,山西之戰和幽燕之戰後,大明並沒有打算給蒙古喘息的機會,哪怕是自己窮兵黷武、冒著一定風險,也要將蒙古斬草除根。


  這和葉應武之前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戰術大相徑庭,所以讓劉秉忠未免吃了一驚,雖然現在不明白大明到底為什麼會突然改變戰略,劉秉忠也必須將這變亂平息下去。


  鐵門重重的落下,伴隨著還有不知道多少人的慘叫聲,而城內城外彷彿被這一道鐵門陰陽兩隔的百姓也是爆發出更加撼動人心的哭喊聲和尖叫聲,一道道目光轉而落在把守上城步道的士卒身上,很快街道上的人潮就紛紛亂亂向著上城步道的方向涌過來。


  「不好,這人群中有南蠻子姦細。」劉秉忠一下子看明白,南蠻子進入城中的姦細肯定不多——畢竟就算守城門的蒙古士卒再怎麼白痴,終究不是吃乾飯的——但是足夠精銳,他們不只是製造騷亂,還要引導百姓和守軍為難。


  藉助這些慌亂無助的百姓打開城門,最好不過!

  成百上千的百姓向著上城步道衝來,負責維持秩序的蒙古士卒被這人潮沖得七零八落,因為這些百姓之中甚至還有很多是他們的親人,所以對百姓動手對他們來說根本不可能。


  「南蠻子的錦衣衛名不虛傳啊。」安童此時也明白過來,恨恨的一拳捶在城垛上,人群中不斷傳來地地道道蒙古語的呼喊聲,招呼慌亂的百姓上城打開城門,這麼紮實的語言水平是在前線廝殺的明軍士卒甚至精銳的斥候都很難達到的,十有八九是大明錦衣衛的人以及錦衣衛收買的鼴鼠。


  看似今天才引發的這一場大混亂,說不定是錦衣衛數年的心血。


  「相公!」帖木兒等人臉色都是一變,這些百姓人太多了,他們身邊這幾十名親衛根本不可能擋得住。


  「快,眾親衛保護丞相走!」劉秉忠霍然抽出自己腰間的短劍——自從和林面臨戰爭之危,劉秉忠便天天佩劍——看著那些已經衝上上城步道的百姓,「現在管不上這麼多了,帖木兒將軍,你去調集兵馬,維持城中秩序,其餘將軍,調集軍隊保護可汗王城!」


  「諾!」帖木兒等人此時也顧不上懷疑劉秉忠了,大聲應道。


  而安童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幾名親衛架起來沿著城牆向另外一邊城門跑去,安童大聲吼叫咒罵,可是親衛們顯然沒有放下他的意思。其餘將領們也紛紛轉身大步離開,此時最重要的不再是保衛城門——軍隊都散在城外和城中軍營中,事發突然,緊急調動軍隊已經於事無補,必須抓緊保住王城的安全。


  只要王城還在,這和林還是蒙古的!


  「轟!」又是一聲爆炸,城門下一座房子被硬生生的撕裂,而那些沿著上城步道衝過來的百姓們,更像是發瘋了一般湧向城門上那門閘,對於他們來說,這爆炸造成的恐懼已經足夠讓其失去理智。


  劉秉忠伸手撫劍,站在門閘前,風鼓動他的衣衫。而原本跟在他身後的兩名親衛,則猶豫的站在劉秉忠身後,劉秉忠似乎感受到他們的目光,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而那兩名親衛如蒙大赦,轉頭緊緊跟上帖木兒他們離開的身影——對於這麼一個不知道為什麼站在蒙古這邊的漢人,他們並沒有多少想要為之效忠的意思,平時能護衛劉秉忠、為之撐場子就不錯了。


  「眾叛親離啊,」劉秉忠聽著身前身後不同的腳步聲,忍不住輕輕嘆息一聲,「沒有想到你拼了這麼多年,最後落得這麼個下場。輝煌過、失意過,現在終於到了死期。」


  不遠處城牆上,安童猛地回頭,看著那個身披素衣的身影,被有如潮水的人群淹沒,剎那間這個蒙古年少成名的丞相,眼眶不由自主的濕潤,不過他的腳步卻終究沒有停下來——劉秉忠捨生取義了,他還得去完成劉秉忠未完成的任務。


  一個又一個慌亂的人撞開劉秉忠,去挪動絞盤,而劉秉忠徒勞的想要揮動佩劍,卻發現自己根本下不去手,每一個臉龐上都帶著求生的渴望,看著那絞盤也看著他,而在他們的身後,爆炸聲接連起伏。


  劉秉忠輕笑一聲,自失的搖了搖頭,調轉劍柄,狠狠的刺入自己的胸膛,鮮血噴濺,不過周圍並沒有人在意他,在意這個擋在大家面前的瘋子。灑滿劉秉忠鮮血的絞盤絞動著鐵門緩緩升起,而不等百姓們湧出去,昂揚的殺聲就在城門外響起!

  「臣有負大汗······」劉秉忠喃喃說道,緩緩跪倒在地,而一個人終於在他面前停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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