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浣衣宮人
李慕兒走在最後頭,冷得咯咯發抖。太後殿里炭火十足,外面風可大的很,李慕兒不禁將暖耳往下再拉了些。
暖耳暖心,朱祐樘這廝,定是知道六局一司都有人在嘲笑她,才想著讓郭尚儀和崔宮正和她一起調查,好讓她為自己正名,也教她們刮目相看。她剛才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便覺得心裡暖的不得了了。
等等,暖耳?
李慕兒頓步,回頭。宮中幾乎人人都用暖耳,更何況各宮主子。她想起方才在仁壽宮見到的——太後放在一邊的暖耳,耳部的設計可是比她的還要厚上幾層,毛茸茸的好大一個,一看就極為舒適暖和。
李慕兒等到郭尚儀和崔宮正都走遠了,終於忍不住,回去求太後娘娘賞賜那頂暖耳。
孫嬤嬤有些不滿她急於邀功,諷刺道:「什麼?女學士,你這還沒查出個眉目呢,就急著討要賞賜了?」
底下的人眼裡也生出分不屑,不料太后卻特意起身道:「算了,就賞她吧。那日皇后也說喜歡,改明兒叫尚服局多做幾頂。」沒想到太后還真肯了,看來是真心希望李慕兒能幫她「驅鬼」什麼的。
那麼李慕兒,就去找找這隻「鬼」吧。
她先到尚服局繞了一圈,沒找到。
她並不氣餒,神色中甚至帶著股早已預料到的坦然。而後果斷轉身,往浣衣局去了。
浣衣局極遠,李慕兒走了良久,越走越覺得心裡頭不安。從太後宮里出來時,她就已經想好,若是真能抓了「鬼」,於她而言名利雙收,何樂而不為?可是這會兒,初時的激情已經不在,她開始有些猶豫:若事情真是如她所料,她到底該不該像初進宮時那樣,再放肆一回?
思忖著,腳步已跨進了浣衣局的大門。
天寒地凍,皂角味重,李慕兒的第一感覺是冷,陰冷。
浣衣局原本是二十四衙門之一,由內務府的宮人充任,地方也不在皇城之內,而是遠在德勝門以西。可後來,大概是為了給主子盥洗衣服方便,宮裡的漿家房漸漸取代了浣衣局,也不再是頗有威望的官務場所,反成了犯事兒宮女服役洗衣處。
可想而知,在這裡當差的男男女女,都是或犯了宮規,或得罪了主子,或老弱無用,才被打發過來的。
裡頭幾個宮人,自李慕兒進門后,連頭都沒有抬起,兀自在冰冷的水盆中滌洗著衣服。她們的表情麻木,像綁著線卻自己會動的傀儡,麻木到讓李慕兒都有些害怕起來。
真不愧是除永巷以外宮人最不想進的地方。
李慕兒不願浪費時間在這陰森氛圍中,又不知該找誰問該問什麼,只好晃晃悠悠,四處張望著尋找。
她要找的人,正是當初她在永巷,從太后杖下救下的那一群宮女。
之一。
朱祐樘告訴過她,已經放由她們出宮,去留但憑她們選擇。李慕兒雖然一聽說太后出事,便聯想到了她們,但到底不敢確定,直到她發現那頂暖耳……
李慕兒握緊了手中暖耳,眼神定格在一個佝僂的身影上。
此人沒有別的特點,只那臉上,有一條猙獰的刀疤。
當日,便是她跪在地上,勸誡李慕兒道「你得罪的,正是當今太后!」
如今這話,卻該反過來講了。李慕兒深吸口氣,幾步上前,將暖耳往她眼前一遞,啞聲道:「久違了,姑姑。」
伴隨著水桶墜地的聲音,李慕兒聽到她苦笑了一聲,而後釋然道:「貴人,如今該稱呼你女學士了……」
一屋子的大通鋪,陰冷潮濕。兩人進來后,沉默了半晌。
李慕兒終是不忍,嘆氣道:「既然皇上已恩准你等離宮歸家,你為何不出去,好好安度餘生呢?」
她吃力地勾了勾唇角,反問道:「女學士又是為何,會來找不名一文的奴婢呢?」
「姑姑大概不記得了,那晚我扶你們進房,桌上赫然擺著幾枚海螺。以前我聽我那見多識廣的先生提過,海螺放在耳邊,便能聽到海浪的聲音。他告訴我,那是家的聲音。可我們都知道,那隻不過是因為海螺裡頭曲曲繞繞,容易產生回聲而已。」李慕兒掂掂手裡的暖耳,「太后雖說這是尚服局的人製作的,可我心想,永巷出來的人,怕是去不到尚服局這樣好的地方當差的。那麼能接觸到這暖耳的,便只剩這浣衣局了。你大概也是因為看到這太後娘娘的暖耳,才想到演這一出的吧?」
「呵,這暖耳怎麼了?」
「太后白天都戴著暖耳,越安靜的時候,她就越能聽清裡頭的回聲。時間一長,便出現了幻聽。她說她聽到血流聲,實際上,只不過是她耳朵里血管流動的迴音。這自然令她心中恐懼不安,而後,她說她聽到女鬼同她說話,」李慕兒頓了頓,「實際上確實是你在殿外找東西的說話聲。」
她沒有答話,看來也不肯承認。李慕兒只好繼續道:「不止暖耳,你在這裡幹活,還可以接觸到太后的衣服。我方才在太後宮里見著了那件衣服,上面竟有幾條絲線勾出,那絲線的材質,與衣服本身的絲線截然不同。唔,怎麼說呢,肉眼輕易不能見,卻又不是輕飄飄的,有點像江湖上,殺人於無形的……」李慕兒怕暴露身份,不敢多講江湖上的事,便虛咳了聲,「咳咳,太后的衣服自然珍貴,可也不會用如此刻意的絲線縫製。所以我猜,那定是你扎了長線在衣服上,逮到機會送進太後宮里時,便挨著地面放線,直到門外。等到夜深人靜,再將線快速用力一扯,衣服便如鬼魅般從托盤裡飄了出來。太后一叫人,門被侍衛從外頭大力一推開,線自然就斷了。你確實在找東西,因為你要收回斷在外頭的絲線,對不對?」
她站著的身子一僵。
李慕兒再次嘆氣,「外頭的人聽說太后受驚,全衝進了殿里。你又趁機用石頭砸了下窗,坐實鬼話。窗上有磕碰的痕迹,卻不見磕碰的東西,你一定是用什麼東西裹著石頭。唔,絲線易斷,應該是絹帛之類的,能將石頭遠遠地收回……」
她幾不可見地往床邊挪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