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作氣
國有史,方有志,家有譜,家譜向來都是一個家族的生命史。
而一個家族想要發展壯大,還欲經久不衰,除了需要具備雄厚的物質條件外,更需要的,其實還是足以強宗固族的精神條件。
肉身可死,精神不滅,薪火相傳。
在穿越過時空的花椒看來,或許良好清正家風的形成同傳承,才是這種內在精神條件的基礎同支撐。
所以一份完整的家譜,不僅僅會記錄這個父系家族的來源、遷移的軌跡,通常還會包羅該家族的生息、繁衍、婚姻、文化、族規、家約,等等一系列歷史文化的全過程。
木必有本,水必有源,這是萬古不變的道理。
從一姓,到一家,再到一國,人不能不知道自己的根,源自何處。
所以這世間所有的家譜中,萬古不變的當先內容,都是譜名。
秦家自然不外如是。
不過為了防止混淆,也是為了端本清源的緣故,在編訂家譜的辰光,秦老爹是特地提出要將地名,還有堂號加在譜名之前的,最後整理出來的譜名,是為《雄州務本堂秦氏流寓蓮溪支譜》。
花椒這才知道秦老爹祖籍雄州,雖然她並不知道雄州在哪裡。
然後打開家譜,譜序之後,就是凡例,其實就是論述修譜的意義,以及修譜的原則同方法。
就譬如說的,當今世道,媳婦可以入譜,但女兒不能入譜,可秦家就是破了這個例,無論男女均可在家族世系表上有自己的位置,這也是原則。
四是遺像同像贊,按著慣俗,本應收入本家族始祖、始遷祖,還有五服之內的近世先祖,以及族中名賢的遺像才是,一般還會配有當地名人或是族中名賢特地所作的讚辭,對其容貌、業績、功德等等內容加以頌揚。
不過秦老爹除了還記得本族始祖的容貌外,只有能力往上追溯三代了,親筆繪製遺像,讚辭也是由他親筆寫就的。
並沒有甚的溢美之言,但饒是隔著紙張,花椒都能感受到秦老爹滿滿的孺慕之情。
花椒還知道,秦老爹身為始遷祖,百年之後,也會被收入遺像之中的,可論讚辭,花椒當時覺得自己是有一大堆話想說的……
五是恩榮錄,一般登載天子、朝廷,抑或是地方官員對家族成員的封贈文字、奉誥,或是賜匾。
六是族規家訓,是用來約束、教化族人的行為規範。其中對於族長的特殊地位、族眾的行為準則、祭祀的禮儀、祖產的管理等等都具有非常具體而又細緻的規定,是家譜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在秦家家譜中所佔篇幅最大的部分,大概佔到了一半左右的篇幅,甚至於已然超過了世系譜系的篇幅。
七是五服圖,顧名思義,俱是明確家族結構的關係圖。從本身一代一代往上查,也就能夠知道整個家族的根源,到底源自何人了。
八是宗支世系,亦是家譜內容的主體。秦家用的是歐式家譜的格式,世代分格,由右向左排列,五世一表,按照輩分次序進行排列,藉以明確族人的代系以及血緣關係,用起來非常方便。
花椒姐妹的學名就列於期間,而秦連彪的名諱也是在這被抹除的。
九是譜系本紀,記載了一些族人的簡單情況,比如說本人的姓名字型大小、排行、妻室子女、生卒年月、藏地、功績等等相關的內容。
秦連豹、大堂哥等人的科第情況,也被陸續記載在內。不過花椒姐妹,蒔蘿、茴香就是例,在記敘到適婚舒秉庚、試婚李蹊之後,就暫且到此為止了。至於生育情況、還有卒年等等,應該是要待到日後再行記載的。
已然涉及到方方面面,也就是說,一個家族所有成員的基本情況,都可以在這個表單裡頭體現出來了。而若有後人想要認祖尋根的話,其實主要的依據,就是世系表。
十是傳記,也就是族中名賢的記傳。按著慣例,家族中的名人、忠臣、孝子、烈女,不管是有功、有才,還是有德,俱是需要立傳立贊,榮耀家族,流芳百世的。
一般記錄家族中有功績男子的傳記被稱作列傳,內傳則是記錄家族中有品行女子的傳記,還有外傳,則是記錄家族中已出嫁有品性女子的傳記。
總之,書善不載惡,就對了。
十一是祠堂,有計堂圖、祀文、祠堂規制,以及神位世次等內容。
十二是祖產,包括祭田、山林、田畝、房屋等家族產業。
十三是契約,家族分家、婚嫁、以及產業上的文約、契約都會額外保留一份的。
十四是祖墳,方位、朝向、四至必須準確無誤。
十五是藝文,輯錄有祖宗、族眾的著作論文,以及詩詞歌賦等內容。
十六是方伎,這也是花椒最為感慨的一項內容,記載的不是別的,而是本族族人的發明創造。就譬如秦白芹,就名列第一,尤其花椒姐妹的名字,已被秦連豹寫進序文之中了。
十七是字輩,也就是姓名中的輩分派行。
十八是領譜字型大小,記載家譜的編號,印譜總數,分發各房譜數以及領取人名。就譬如秦家一共印了六份家譜,除了每個房頭都掌領一部,並記錄在案外,多餘的一部則被裝入譜匣,供奉在了祠堂之上。
秦家家譜中,內容歸納起來,就是以上十八個部分。
當然,此時秦家所修的家譜還並不齊全,還不能同方氏、姚氏那樣的累世大族相比較,還需要隨著家族的不斷發展,世事的更迭,為家族提供更多的現實服務功用,還需要不斷地重修、續修。
有句話怎的說的,三十年一小修,六十年一大修,正是這個道理。
可秦家的這份家譜這才修了幾年的,秦老爹深思熟慮,病榻之上都想著重修家譜,卻只打算重修譜序……
以上曾一筆提過的譜序在家譜中排序第二,譜名下來就是它了。
當年秦連豹主持譜局,修撰家譜的辰光,除了有限的參考了《姚氏宗譜》同《蓮溪方氏宗譜》外,全憑秦老爹口述,整理出序跋四十餘篇,字數逾六萬。
這其中囊括了修譜的緣由,修譜的過程的外,還包括了秦老爹死記硬背下來的三十餘篇舊時序文,涉及到本族的來歷,姓氏的源流,家族的遷徙,方方面面。
旁的還則罷了,本族的來歷、姓氏的源流,俱都有非常詳細的出處。雖然沒有為了抬高自己的門第同郡望,攀附名人,卻保證了血脈的純正性同真實性。
唯獨在家族的遷徙上,只是一筆帶過,秦老爹給出的答案,實則經不起推敲。
秦家兄弟,尤其是親力親為主持譜局的秦連豹,當時就隱隱知道秦老爹怕是有難言之隱的。
但既是老爺子不肯說,他們自然不會問。
哪曾知道事實的相,竟然如此血淋淋的殘忍……
……
今年的這個新年,可以算是花椒長到十一歲,過得最為壓抑的一個新年了。
緊迫、緊繃,家裡頭大大小小,泰半人都憋著一口氣,似乎想要證明些甚的。
秦連虎兄弟,還有家中這一串小字輩,俱是如此。
沒感覺提起甚的來。
畢竟就算這件事是發生在秦老爹身上的,可他們還是沒有辦法設身處地的去想象秦老爹曾經經歷過的絕望、痛苦,同這麼多年來的日日夜夜,尤其是每一個午夜夢回。
可就是放不下……
吃過臘八粥的第三天,大堂哥同左氏回到了崇塘。
「路上可還平安?怎的比預計早了這麼多天?」
家裡頭除了秦連豹還在修撰譜序外,秦連虎兄弟都外出有事兒了,小小子們也在上學,只有一乾女眷在家,見到大堂哥同左氏,自是歡喜不迭的。可又不免詫異,紛紛打量著大堂哥的氣色。
畢竟上一封家書送到時,大堂哥一行還在明州,當時還說會趕在小年之前回來過年的……
又關切地問道左氏:「是不是累壞了?」
大堂哥就笑道:「一路順風順水,我們也沒想到回程竟能這樣快。」
說著就迫不及待地先去給秦老爹問安。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秦老爹病了月余,發熱已經痊癒了,咳嗽卻一直沒能好轉,直到這幾天上才漸漸痊癒,只每逢雞鳴時分,還是要咳嗽,因此秦連虎兄弟仍在輪流侍疾,小字輩們也每天都要抽空伴在二老身邊,哪怕只是說說話兒。
大堂哥看著不過半年多不見,已然消瘦下去了的秦老爹,當時就眼角濕潤了,快步上前給秦老爹磕頭:「祖父,是我不孝,不僅沒能在您跟前服侍,還讓您擔心了!」
秦老爹彎腰攙了大堂哥起來,又含笑吩咐跟著大堂哥跪了下去的左氏起來。
「我這好好的,談何不孝。」秦老爹指了身邊的太師椅讓他們坐了,到底不習慣說道自己,就問起大堂哥沿途的軼事來。
大堂哥侃侃而談,可注意力卻都在秦老爹身上,老人家看起來精氣神兒還不錯,臉上始終沒有倦意,大堂哥看著就略略鬆了一口氣。
不過到底還是趁著回屋洗漱的工夫找上了秦連豹,詢問秦老爹的情況:「三叔,之前椒椒他們給我寫信的時候,說祖父是風寒襲肺,如今怎樣了?」
他雖不通醫術,可秦連豹博聞廣記,家裡頭五花八門,甚的書籍都不缺,他們平時也喜歡看些雜書,自然知道風寒咳嗽,早期的辰光是絕對忌用收斂鎮咳的方子的,一旦誤用,說不得就會導致肺氣鬱遏,外邪不能外達,反而加重咳嗽,日久難愈。
「已經不礙了。」秦連豹把秦老爹的病情簡單同他說了說:「如今家常吃著姜蔥粥,我們瞧著是一天好似一天的。」
大堂哥聽著,就長長吁出一口濁氣來。
他同方案首商量著直接取消了之後的行程,當即趕回家來的目的就是為著秦老爹的身體。
俗話都說彎彎扁擔牢,可相對應的,從來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來,往往一病不起。
他很清楚,秦老娘就是因著當年的那場病,身子骨才衰敗了下來,這幾年已經不知蒼老了多少了。
這會子知道秦老爹挺過來了,有所好轉,自是放下心來的。
只看著秦連豹書房裡鋪陳開來的資料,不由詫異道:「三叔,您這又是在做甚的?」
小字輩們都沒有向大堂哥同左氏隱瞞秦老爹的身體情況,紛紛在信中告訴他們,秦老爹染上了風寒,好在家裡頭在二老的身體上尤其仔細,發現的及時,已經有所好轉云云的……
可面對這樁事兒,卻俱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訴說。
花椒也不知道。
甚至於他們兄弟姐妹在漸漸聽說這樁往事後,時至今日,都還沒有談論過哪怕一句。
他們不知道該怎的去面對,在沒有想好之前,自然不敢貿貿然的去說些甚的。
雖然秦老爹曾經不止一次的告訴過他們,他原來不說,只是覺得到底已經過去的事體了,也就沒有必要再去揪著那份悲痛哀傷反覆咀嚼了。而現在說出來,自然不是為了讓他們背負仇恨,去報仇雪恨,而是以史為鑒,希望他們能知興衰榮辱、善惡是非。
可秦老爹今天能坦然地去訴說,去懷念,卻銘記,或許是老人家真的想明白了,真的放下了的緣故,可他們卻是難以言表心中的複雜。
但嘴上雖然說不上來,卻能付諸於行動。
尤其小小子們,俱都憋著一口氣,齊齊把精力放在了功課上,饒是年裡都不曾鬆懈。
待到年後,預備提前進京準備武舉會試的李蹊還同四堂哥五堂哥商量著,正好帶了他們一道進京見一見世面。
四堂哥同五堂哥自然眼睛一亮,可想到正在為著院試,日(日)苦讀到三更半夜的二堂哥、三堂哥同六哥,還有正月半剛過,就去了方家家學刻苦攻讀的大堂哥,還是齊齊婉拒了,緩緩搖頭:「我們以後也會有機會進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