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意志長存
「真棒啊,拉撒路先生,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東西時,就連我也被嚇了一跳啊!」
貝爾芬格大聲歡呼著,熒幕中的火車朝著觀眾席而來,它帶著難以言喻的真實感,伯洛戈身體不受控制地緊張了起來,彷彿自己真的要迎面撞上火車。
火車衝出了熒幕。
伯洛戈能嗅到煤炭燃燒的氣味,也能聆聽齒輪之間的轟鳴作響,火車與自己無限貼近的瞬間,化作虛幻的幻影消散在眼前。
「哈哈!」
貝爾芬格的笑聲沒完沒了,在電影院內,他這種傢伙,絕對是不受歡迎的那一類。
作為一位電影愛好者,伯洛戈知道這是什麼,《火車進站》、人類史上的第一部電影,也可能是第一部恐怖電影,觀眾們第一次見到「電影」這古怪的東西,迎面而來的火車把許多人都嚇壞了。
「這東西可太棒了,比起詩歌、小說、音樂,它所能承載的信息,無疑是最豐富、最複雜的。」
貝爾芬格贊同著,電影的配樂華麗了起來,畫面也變得越發清晰,乃至染上了色彩。
詩人們喜歡這個新事物,他們的職能早就不再局限於「詩歌」中,他們投身於新浪潮里,每年為貝爾芬格帶來數不清的影片。
伯洛戈的心依舊緊繃著,影片里人與魔鬼的友好相處只是暫時的,破曉戰爭之後,這片大陸將迎來另一場瘋狂的戰火。
很快,焦土之怒爆發了。
這並不是普通的影片,而是從靈魂里提取的記憶片段,它並不是虛假的表演,而是刻進在靈魂里的真實。
伯洛戈所見的一切,都是詩人們的第一視角,它不止帶來真實的畫面,也將那真實的情緒一併賦予給觀眾。
久違的感覺重歸身體,恍忽間伯洛戈覺得自己回到了那片戰場上,成為了向前衝鋒、赴死的一員,炮彈落地發出轟鳴的巨響,它們落在了伯洛戈的身側,伯洛戈則沒有任何規避的手段,只能將一切交付命運的憐憫。
伯洛戈死了,他被炮彈炸的粉碎,下一刻他再度睜開眼,成為了另一名士兵,繼續向前衝鋒,然後死去、復活、死去、復活,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
伯洛戈明白,自己不是真的復活了,而是在一個詩人死後,自己的視角切換至另一個詩人身上。
不同的詩人看到了戰爭的不同面,有人看到國王卑躬屈膝,有人看到偉大的學者在捍衛著他的城市,還有人看到群魔的齊集謀划著什麼……
一道強光拔地而起,湮滅了一切。
伯洛戈臉色慘白著,他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高溫,身體傳來烈火灼燒的幻痛,身體微微顫抖。
終於,這紛亂的一切結束了,伯洛戈大口地呼吸,抱起爆米花桶,用力地嘔吐了起來。
貝爾芬格帶來他領略了這漫長的歷史,雖然只是粗略地一瞥,可這過多的信息也差一點擠爆了伯洛戈的腦袋,他頭疼欲裂。
「你是個糟糕的導演……你剪的什麼東西……」
伯洛戈嘔吐個不停,他覺得自己快把腸子都吐出來了。
以前伯洛戈很喜歡蒙太奇的剪輯手法,但貝爾芬格硬是剪了一個多小時的出來,在那刺耳的噪音下,這感覺就像在做噩夢,清醒的噩夢。
「你不覺得,我把戰爭那種壓抑與瘋狂,完美的表達了出來嗎?」
貝爾芬格覺得自己棒極了,反而是伯洛戈不懂得欣賞。
伯洛戈擦了擦嘴角,他沒有反駁。
「啊……在這戰爭之後,世界迎來了和平,新興的技術帶來越來越多美好的事物,」貝爾芬格一臉痴迷地注視著熒幕,「各種藝術創作百花齊放,每天誕生的新作品,要比舊時代幾年誕生的還要多,眼花繚亂的。」
「有時候我都覺得,靈魂對於我而言已經沒那麼重要了,能一直活在這樣的世界里,旁觀這美好事物的誕生,就已經足夠了。」
貝爾芬格少見地對一個人表達自己內心真摯的想法,他褪去了邪異的外殼,儘可能讓自己像一位普通的凡人。
因此貝爾芬格在魔鬼之中,是對紛爭最不感興趣的一位。
伯洛戈問,「發生了什麼,令這一切腐化。」
「沒什麼,現在看來,更像是一種時代的必然,」貝爾芬格說,「技術的發展下,新事物帶來簡單且直白的感官刺激,它們多如牛毛,數不勝數。」
「在舊時代,有些人一生也看不到幾本書,讀不了幾個故事,為此它們是如此地珍貴,值得詩人們奔走傳唱,但在新時代不同了,曾經珍惜的東西滿地都是,唾手可得。
有時候你一個星期聽的歌,可能要比你父輩一輩子聽的還要多,更不要說故事了……這些珍貴的東西變得廉價起來,比起讀那些古老的詩詞,新事物無疑會帶來更強的快感。」
貝爾芬格緩緩地攥緊了拳頭,「新時代的到來,令我的一位兄弟姐妹察覺到了機會,她藉此機會腐化了無縛詩社,大家不再喜愛那些永恆遙遠的追求,更在意眼下的歡愉。」
貝爾芬格思考了一陣,詢問伯洛戈,「怎麼說來的……快餐文化?我記得報紙上是這樣說的,對吧?」
「大概吧……」
「差不多就是這樣,無縛詩社在另一頭魔鬼的影響中,逐漸分裂,在及時行樂的誘惑下,詩人們越來越少,幾近滅亡,她就這麼毀了我的所愛,將它變成了縱歌樂團。」
貝爾芬格瞥了伯洛戈一眼,「也就是襲擊你的那個團體。」
「可我還是搞不懂,你究竟許諾了詩人們什麼?僅僅是永生,就能哄騙到他們嗎?」
從影片里伯洛戈能察覺到,貝爾芬格說的是真的,他和詩人之間是平等的,就像朋友一樣,為了同一個理想而前進。
這令伯洛戈感到一陣迷茫,難以想象魔鬼與人類之間還有著這樣的關係,簡直就像童話一樣。
「《無盡詩篇》。」
貝爾芬格輕聲道,「我們是這樣稱呼我們的理想,那會是一本詩集,一本無比厚重的詩集,記錄了從古至今,每一位『詩人』所創造的『詩歌』,無論他是否加入了無縛詩社。
它覆蓋了人類所能創造的所有藝術種類,無論是音樂還是小說,乃至一些圖形設計,都將保存在其中。」
貝爾芬格接著說道,「至於我所許諾的永生……拉撒路先生,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存在真正意義的永生嗎?」
伯洛戈說,「你是在開玩笑嗎?你剛剛才和我提了不死者俱樂部里的那位。」
「但他也是因魔鬼之力而獲得的永生,如果有一天魔鬼也死了呢?那麼他的永生還存在嗎?」
貝爾芬格的話如冷箭刺中了伯洛戈的內心,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一旁的貝爾芬格,此刻他臉上仍戴著墨鏡,伯洛戈看不到他的目光。
「你是說……魔鬼也會死嗎?」
「就當是假設好了,如果魔鬼死了,魔鬼所許諾的永生,還會存在嗎?」
貝爾芬格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仍追問著伯洛戈這個問題。
伯洛戈深呼吸,「不會吧……」
「那麼我問你,你覺得什麼樣的形式,才算是真正的永生呢?」
貝爾芬格接著問道,「肉體的不滅?還是精神的永存?」
伯洛戈沒有回答,他仍困擾于貝爾芬格所說的話,他覺得那並不是一個所謂的假設,而是一種真實的可能。
魔鬼也是會死的。
伯洛戈覺得有狂風巨浪撲面而來,於這荒誕的電影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