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是病得治
沈淳出事時,邢嘉曾經請嘉明伯出手,雖然最後沒有幫上忙,邢家也確實為禮賢侯府奔走了幾天。輪到全氏娘家被問罪時,全氏卻沒能說動丈夫挽救親人。
這本是因為全府確實犯了罪,嘉明伯實在沒法子插手,但在全氏眼中,這是因為自己不過是個繼妻,將來這伯府的爵位和自己沒關係,丈夫才冷漠以待。從打那以後,全氏就開始熱衷於爭名奪利,想叫自己的兒子成為世子。
因為沒能救出岳父,嘉明伯有些愧對全氏,時日一長,竟教全氏與邢禾壓過了邢嘉。邢嘉天性純良,安氏卻漸漸忍不得了。趁著兒子周歲,將帖子送往禮賢侯府上。
打從這日一早,邢嘉就有些焦躁不安,與安氏合計:「不然還是我上門去請?」他擔心沈家人不來。
卻在請安時被全氏先攔住話頭:「今日賓客上門,還要你這個做父親的招呼客人。」
邢嘉無奈,只得留在府中。時過中午,沈家的人還沒有到,邢嘉便有些心虛。
邢禾說話便專向人心口上刺:「大兄,我記得你還請了禮賢侯府上?」
這是明知故問。
滿座的賓客都瞧過來,邢嘉臉色微微泛紅,含糊道:「大約下了帖子。」
「卻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眼下宴席就要開了,若是晚了卻不好。」邢禾微笑道。
邢嘉局促道:「大約一會兒便到了。「
邢禾立時揚聲道:「還請諸位稍待,還有賓客未至。」
在座便有人介面問:「卻不知是哪一位?未免太遲了些。咱們年輕人等得,還教老大人們等著嗎?」
此時倒不是就要立即開席,只是叫邢禾這樣一說,便成了有人託大,叫別人都等他。賓客們議論紛紛。
邢嘉去看與邢禾搭口的人,卻是玳國公府上的,名喚郁楊,平時與邢禾交好。
見邢嘉看向自己,郁楊微微一笑,追問道:「邢世子?」
邢嘉微微垂目:「是在下舅父府上。」
舅舅府上?眾人心裡轉了個圈,想起邢嘉的舅府姓沈。
「原來是禮賢侯府上?」郁楊笑道:「既然是世子舅舅,這確實要等一等的,諸位,咱們且耐心些。」
邢嘉張了張口,被邢禾打斷話頭:「那咱們就再等等。叫戲班子上來,先點幾折戲唱著。」
邢嘉頭上微微冒汗,他並不知沈家人會不會來。如今被邢禾宣揚起來,若是沈家人一直不到……
兩場戲過去,管家過來問:「伯爺叫問,怎麼還不開席,孩子什麼時候開始抓周?」
邢禾又一次搶了話頭:「大兄的意思要等禮賢侯府的人到了再說。」
邢嘉忙道:「這便開席也好,不好叫客人一直等下去。」
「欸,大兄不必如此,您與舅父家親近些,這樣重要的日子,怎麼也該遂您心愿不是?」邢禾笑道。
邢嘉再要說,管家已經磨頭回去了。
邢禾又與幾個交好的朋友纏著他不得脫身,邢嘉又不好翻臉。幾句話過去,又是半場戲。
郁楊看著賓客都有些焦躁了,揚聲道:「邢世子,這禮賢侯府上怎麼還沒有人到?親外甥家的宴席,不會這麼不給面子吧?」
賓客都轉頭看來,見邢嘉無言以對,又扭頭議論起來。
郁楊又添了一句:「早聽說您和那邊府上不怎麼來往,如今看來……」
邢嘉只覺兩耳嗡嗡直響,過了今日,怕是滿景陽都要笑話自己鬧了烏龍。
「卻不知郁兄是聽誰說的?」有人高聲問道。
眾人看去,卻是兩個二十上下的年輕人。前頭的面色蒼白,看起來有些孱弱,身著世子大服;後邊的更加年輕些,卻已經穿著七品官服。
剛剛說話的便是這位年輕的,生的長眉細目,顧盼間卻頗有些凌厲,微笑著拱手,團團施禮道:「禮賢侯府沈梧、沈栗來賀大表兄麟兒已滿周歲。因蒙太子殿下宣召,來的晚了,這是晚輩的不是,還望諸位叔伯兄弟海涵。沈栗這廂告罪了。」
沈梧也一同施禮道歉。
聽說是因東宮宣召誤了時間,眾人都客氣道:「多禮了,沈賢侄有禮。」
沈栗再三致歉,態度謙卑,言語風趣,捧的眾人面上有光,連心裡最後一點芥蒂也隨風飄走。
會做人!有在朝廷中做久了的心裡暗暗評價。
本來遲到會讓人不滿,太子宣召的理由也容易叫人覺著幾分盛氣凌人,偏沈栗自嘲自諷,拿足了姿態,幾句話就能撓到人的癢處,叫人心裡舒坦。到底是在東宮做得好的,就這接人待物的手段,許多老經歷也沒他老練。
邢嘉滿心驚喜,瞥了一眼面色發青的邢禾,忙上前寒暄:「兩位表弟來這邊坐。」
在外人面前,沈栗十分注意維護沈梧這世子的面子,忙去看沈梧。被七弟注視,等著自己拿主意,沈梧詭異地有些驕傲,世子的氣勢也撐起來:「旦憑表兄安排。」
待落了座,沈栗剛剛還被眾人暗地裡稱讚圓滑的沈栗找上郁楊:「方才就是這位仁兄提起表兄與我沈家不親近吧?」
郁楊沒想到沈栗還記著這個茬,微微尷尬道:「在下也只是聽人說起。」
沈栗笑道:「在下知道,所以方才在下才問您是聽何人說起過?」
郁楊:「……」我能說是聽邢禾議論的嗎?
邢禾一顆心提起,生怕郁楊轉頭看他,露出端倪。
「在下也是道聽途說,並不知那人姓名。」郁楊低聲道。
沈栗訝然:「您只是聽陌生人提起,連事情是否真實都不確定,就輕易當眾議論兩個勛貴家的關係?」
在座客人面面相覷,這也太不靠譜了些。單憑風言風語就議論別人家事,還是一個伯府,一個侯府,既犯口舌又嫌莽撞。
郁楊愈加尷尬,眾目睽睽之下,支吾半晌,沒說出話來。
邢嘉心裡這個解氣,方才你擠兌我,這回也教你嘗嘗被人擠兌的滋味。我……也是有人幫我說話的。
「卻不是這位兄台貴姓?」沈栗問道。
邢嘉忙道:「說起來倒與表弟有些淵源,這位是玳國公府上,郁楊郁兄。他的堂兄郁辰如今也在東宮行走。」
「哦,」沈栗做恍然大悟狀:「原來是辰兄的堂弟。」沈栗微笑起來。
郁楊鬆了口氣,沈栗與郁辰的關係好,應該不會再尋根究底了吧。得空狠狠瞪了邢禾一眼,這次算是給邢禾背鍋了。邢禾只一味低著頭,看也不看。
郁楊的眉眼官司沒有逃過沈栗的眼睛,抿了口茶,沈栗笑道:「在下聽辰兄提起過郁楊兄。據說您當初與辰兄一起參選過東宮伴讀,最後皇上挑了辰兄。」
頓了頓,沈栗微笑道:「辰兄還一直為郁楊兄可惜來著。」口上說著可惜,沈栗卻輕輕搖了搖頭。
離得遠些的,便輕輕議論著,將沈栗未盡之語說了出來:「有什麼可惜的!在東宮做事,頭一個就要小心謹慎。這位也忒嫌輕佻了,皇上當初沒選中他,果然龍目如炬。」
郁楊滿臉通紅,他不過挖苦了邢嘉幾句,沈栗就掀出這個底子來。如今這「龍目如炬」的典故一出,他日後的前程必將愈發艱難。
夠狠的!方才稱讚沈栗圓滑的人都是心下一凜。郁楊擠兌邢嘉,非議禮賢侯府,沈栗就能向他的人品名聲下手。
單是圓滑只能討人好感,做個老好人。若加上這凌厲的手段……眾人望向沈栗,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邢嘉也有些吃驚。他與沈栗幾乎就沒見過面,還真沒想到這個表弟能為他仗義執言到這個地步。
微微低頭,拿著茶碗的手輕輕抖了抖,又記起小時與沈淳的親近。到底是舅舅家的孩子,知道維護親人。邢嘉慢慢吐出一口氣,這幾年,便是父親也不會這樣替自己說話了吧。
沈栗盯著郁楊,今日來此就是為了與邢嘉這個嘉明伯世子修好,自然要為他撐起臉面。更重要的是,這個人方才的話明擺著就是拿禮賢侯府架秧子,沈栗能放過他嗎?
郁楊氣急道:「沈栗,你竟然敢這樣才我玳國公府的面子……」
「欸,」沈栗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郁楊兄,您太看得起自己了。便是如今行走東宮的郁辰兄,也不敢就說自己代表玳國公府,至於您——」沈栗笑了笑:「您就不覺得自己太託大了嗎?」
「沈栗,你欺人太甚!」郁楊怒道。
「是誰欺人太甚?」沈栗冷笑道:「你拿我們禮賢侯府和嘉明伯府的關係大放厥詞,還要說我欺人太甚?又用玳國公府的清譽要人買面子——玳國公辛苦創下的名號就是讓你這樣用的?你若覺著自有理,那好,在下現在就與你去見郁老國公,當面評評理!「
郁楊頓時歇菜。他要是敢因為這個事鬧到祖父面前去,玳國公能打斷他的腿。
氣急敗壞,無從理論。郁楊一拂袖:「告辭!」
他不是邢嘉請的客人,邢嘉自不會挽留。邢禾正怕郁楊想起他來漏了陷,躲還來不及。郁楊邁步就走,只覺萬分凄涼。本以為兄弟義氣,自己是幫邢禾的忙,沒想到啊沒想到,自己竟落到這個地步,邢禾這個小人此時倒縮在一邊,沒事人一樣。
帶著被人當刀使的憋屈,邢禾就要出了大堂。忽聽沈栗喚他:「郁楊兄,且等等。」
郁楊怒道:「還有何事?」
「看在郁辰兄的面上,在下忠告足下一句話——」沈栗面露微笑:「大言不慚是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