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章倉皇

  博文來的時候,天已黑透。他說,外面很冷,這兩天有冷空氣侵襲,讓岳敏不要出門。岳敏扯扯唇角,沒有言語,心裡卻隱有聲音在駁斥,有那麼嬌弱嗎?博文的手拂過她的臉頰,道,「別逞強了,你看你,幾天時間,清減的都沒了形,只怕出門就會發燒。」


  或許會是這樣吧,他看事難得有爸爸一般的細緻入微。不經意又想到了爸爸,岳敏心頭猛的一陣抽痛,那冊子始終是梗在心間的刺,使得她難以釋懷的是,她始料未及的發覺,她並不是想象中的了解博文,而從這一邏輯出發,博文對她的情誼果真是不帶一絲利益驅動嗎?似乎不盡然,可如果是這樣,爸爸沒有理由不加以阻止。種種跡象糾纏在一起,唯有似是而非的混沌蒙昧。


  博文提著菜進了廚房,岳敏坐在沙發上,翻開著文摘。文摘是好些日子以前的,這幾天她沒有下樓,自然不會收到新刊。頁面上的美女個個都是明眸皓齒的璀璨,在這樣的美好里,儼然是歌舞昇平的花樣年華,在過去的日子裡,她是這些雜誌的忠實鐵粉,她也以為生活就是這樣的萬里晴空。可現實終歸是粉碎了她這一可笑的主見,大自然尚有反覆無常,何況是七情六慾的人類?


  岳敏懶懶的將文摘擱在一旁,深深的疲憊由內而外的泛出,她闔目仰身靠進沙發深處,心裡寧靜的水平無波,不同於近來的焦躁不安。什麼事都經不過時間的消磨,拾起放下看似一念間。只那一念間的決定,實質上是遭了多少煎熬,只有當事人明白,其他人分擔不得皮毛,這正是命中必經的應劫,好似每月的生理期一樣不可或缺,如果有例外的或缺,那就是化作另一種或大或小的劫運,比方懷孕或者經期不調,前者是人為,後者為積累,都是要遭遇一番罪過的。總之,逃不過一個承受,不得已而為之的承受。


  博文輕著腳步出來,他拿了一薄毯覆在岳敏身上,側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那兩簾睫毛輕輕的翕動,在微弱的壁燈下,投出陰郄。博文很想去撩開散在她額間的那一縷髮絲,它們不安分的落在眉心中間,破壞了那份靜謐的氣息。他正浮想翩翩時,岳敏在腦袋一側的瞬間驚醒,她惶惶睜開眸子,入眼的是博文深情似有訴說的目光,他含笑給她攏了攏薄毯,「要是能一覺睡到大天亮多好,你睡的足,我也能飽了眼福。」


  只這一會兒工夫,身上竟也是酸麻的動彈不得,岳敏收回目光,只用手撐著沙發,試圖坐起來,無奈周身麻的跟附了蟲蟻啃噬一般,岳敏齜牙咧嘴的跟熟透了火石榴,叫博文情不自禁笑了出聲,「麻了?這滋味可不好受。」說話間,伸手搭到她的臂膀,欲扶她起身。岳敏卻是膀子一顫一緊,明顯是有躲避之意,博文微微怔愣,旋即釋然,只當她是鬧情緒,笑說,「怎麼?做夢夢見我於你不忠了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岳敏的身子在博文的目光里漸漸恢復了常態,她看到了博文眼眸中那一絲稍縱即逝的錯愕,何嘗是他不明白,就連她自己也不懂怎麼會是這樣突如其來的抗拒。她半垂眼帘盯著几上那瓶里已頹敗的滿天星一眨不眨,沒有一言一語。


  博文嘆息一聲,「這幾天我一直擔心你,可你又不讓我來,怕觸動伯母。如今我過來,你這樣的默然不語,讓我如何能放心?」


  岳敏貝齒磕住下唇,磕的泛白,博文知道,她這是心裡憋著事的神情,她在沉思默想的時候,都是這樣的沉浸,好似月光投在寧靜的水波,令人心靜。


  只是,不知道她這會兒在想什麼?

  她終於開了腔,軟軟的攜了顫音,讓人憐惜,博文看著她,不敢開口,他怕他一開口,會驚了她不再發聲,如同停靠枝頭的鳥雀兒,經不得一點兒動靜。


  好久的樣子,那個時候的空氣好似是凝固了如果凍、橡皮糖一般,有形有質的將兩人隔離開來,他在等的一會子,他措不及防的生出些微莫名言狀的情緒,他感覺她要丟開他,後來,他一直在琢磨那感覺的由來,終有一次,他想恍然間醒悟,是她的眼神,她遊離的眼神里沒有他的存在,他進了家門,進了廚房,卻是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彷彿冷空氣不加商議的入侵,只令人厭煩,他聽見她說,「博文,你從前與我爸爸有生意上的往來,為什麼沒有聽你說過?」


  博文聞言,面容微不可察的閃過驚疑,他終究是有心機的,不輕易認輸,何況,從岳敏的話里聽得出,岳敏並不知道細節,他有十分的理由否定,他和顏悅色道,「生意場上,張三李四、趙錢孫李,哪一個也是有來往的,這個不必糾結。」他嘴上說著,心裡卻是打鼓打的急,他預感到岳敏此話並不簡單。


  岳敏失神的哦了一聲,過了一瞬才說,「爸爸從前不喜與人有過往,我還以為你們是在我們交往之後才認識的呢。」


  博文輕鬆道,「有區別嗎?即便是從前有認識,也不過是點頭之交。」忽而又似揶揄般說道,「怎的突然這麼敏|感?多愁善感的成了林妹妹。」


  岳敏似有意似無意的目睃過他一眼,唇邊撇過一抹苦笑,「我這時候想起以前很多事,只覺得幼稚可笑,別人遇事消沉時,只當作一施捨憐憫的加惠者,何曾真正體會過只屬於他的那份痛徹心扉的感受?」


  她的話似是自言自語的作檢討,又更像是在血淋淋的指控他人的隨意施恩,或者兩者兼而有之,博文許久未語,室里沉沉昏昏的光線極好的掩飾了他面色的緊張,他不經意間轉首看了看窗外,樹枝搖曳在窗口的影子看起來是那麼的倉皇無措,他本來就窒悶的胸腔無端端的更是添堵,一刻也不想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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