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節 【生命不能承受之】
深沉如海。
如果靈魂有界限的話。
那麼,蘇君炎相信這就是最底層了。
很難以解釋的一件事情,但確實如此,蘇君炎完全清醒的知道,他處在一個什麼樣的狀況里。
他陷入了精神的世界,進入了永恆的睡眠。
如果他不願意走出去,那麼他將永遠都不可能走出去。
而如果他願意走出去,門就在他的身後。
可他不願意。
他寧願一直往前走。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了。
靈魂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解釋清楚的東西。
而他的靈魂,更是那種難以解釋清楚中的難以解釋。
在最初的時候,他剛剛成人的時候,他的靈魂世界,就被種入了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懷的陰影。
那是他的父親,在一個下著血雨的下午,斬下了他母親的頭顱。
那是第一個場景。
他不斷前行路上遇到的。
他在一旁觀看著,像是一個絕對的旁觀者一樣看著那一幕。
看著自己溫潤如玉的父親,忽然變得冷漠如霜,他拿起平日里收藏的最喜愛的那一把叫小桔的弧刀,一刀將他面前的女人的頭顱斬了下來。
乾脆利落。
就如同是那個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他的親生兒子,也沒有在一旁全程目擊著一切。
做完那一切,殺妻的父親微笑著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說:「恨我吧,然後努力來殺死我吧,我最親愛的兒子。」
一切,都彷彿還在那個落雨的午後。
可蘇君炎的心中卻是一片平靜,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他已經無數次夢見過,回憶過這個場景,甚至連他父親刀上的銘文到底用了什麼樣的弧度去刻畫,他都回憶的清清楚楚。
他已經心如止水了,對這一切。
他恨那個男人,但那個男人絕不是他的父親。
他也絕對會斬下那個男人的頭顱,就如同他對自己的妻子做的那樣。
都是必然的事情了。
所以蘇君炎大步向前,沒有被這個場景滯留一分一秒。
他繼續前行,路過那些在他生命里留下了刻骨回憶的經歷。
第二個場景,是在一個山谷里。
山谷里有一間房子,房子里有個人。
這個人盤坐在床上,背對著蘇君炎。
這個人是他的老師,那個曾經讓整個中央大陸都聞風喪膽的第一魔王凱撒。
但他死的時候一點都不讓人聞風喪膽。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午後,他扛著蚩尤刀回到屋子裡,看到老師背對著他坐著,說:「君炎,我就要死了,有些事情要你去做。」
「不要哭,也不要悲傷,好好聽我說完。」
「我死了以後,你去中央王城找你的師兄,他會照顧你的,還有就是……沒有了。」
他死了。
死前蘇君炎看到他的雙肩在微微顫抖,好像在哭。
那一刻蘇君炎覺得巨大的悲傷和孤獨包圍了他,好像世界上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哭了。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哭,只是心裡有一絲悸動,但除了這一絲悸動以外,就沒有別的了。
因為相對於之後的人生里經歷的那些事情,蘇君炎忽然發現,當初的孤獨和悲傷,也不過如此了。
他繼續前行。
就像是完整地經歷了自己的人生,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
老師之後,是他的第二位老師,那個叫霍,克的護短老人,蘇君炎看著他擋在自己兒子的面前,用生命阻擋了那些命運的洪流。
那個剎那,蘇君炎無比嫉妒阿特斯特,嫉妒他有一位這樣的父親。
還不好好珍惜。
再之後,是那個魔種的始祖,萍水相逢的孤獨者。
一顆註定黯淡的星辰。
他說,幫我個忙吧,有機會回去桐木城,替我種顆鳳凰木吧。
然後就是鳳凰遮天。
濃郁的火焰之後,是雨,又是雨。
雨讓蘇君炎的整個頭顱都痛了起來。
他感覺到呼吸困難。
因為他知道自己即將面對最難以面對的事情,那似乎是比當初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斬下母親的頭顱還要可怕的回憶。
海克里斯之死。
大雨夜,一腔孤勇。
阿炎,今後,請好好活下去。
就如同是一條河流,蘇君炎努力想要逃避,卻有最終不得不再次踏入,身不由己,隨波逐流地被帶到了那個地方。
他痛苦地想要嚎叫。
他感覺到一種濃烈的東西在籠罩著全身。
那叫做不祥。
凡是和他有關係的人,最後統統都會不得好死。
蘇君炎,你是個不祥的人。
他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捂著胸口。
門就在他的身後,可他不能轉身。
他不能出去。
一出去,就會有人因他而死。
他不想那些人死,尤其是……
忽然,下雪了。
場景一下子從雨夜的悲傷跳到了茫茫大雪的荒原。
那是深寒浮島的荒原。
蘇君炎認出了這個地方,也認出了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那是在深寒浮島。
一切的故事開始的地方。
一隻黑色的木匣上,一對相擁著取暖的少年男女。
雪花從天空中落下來。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蘇君炎……」
「恩?」
「我有點冷了。」少女這樣說著,抱緊了一些身邊的少年。
少年也抱緊了她。
暖暖的。
她有點想睡覺了。
「蘇君炎……」
「啊?」
「你真好。」她低低地說。
「什麼?」蘇君炎像是沒聽清。
他轉過頭去看少女。
卻發現怎麼也看不清了。
「奧莉薇亞……」他低聲叫女孩的名字。
可那個名字,就像是一個魔咒。
一旦從蘇君炎的嘴裡念出來。
女孩就不見了。
大雪茫茫。
只有大雪茫茫。
蘇君炎朝著每一個角落看去,都找不到女孩的蹤跡。
他急的開始飛奔,不停地奔跑。
他以為那個雨夜就是他生命里不能承受的重了。
可是他錯了,他生命里最不能承受的事情是。
失去她。
「奧莉薇亞!」
奧莉薇亞從沉睡中醒來。
她好像是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床上。
她多麼的希望,那個男人,此刻已經爬起了身,就在黑暗裡對著她微微地,帶著點狡黠地笑,說:「親愛的殿下,你怎麼可以在你的下仆面前流口水這麼失禮呢?」
該死的壞東西。
她的笑容持續了一秒鐘,之後凝結。
因為,什麼也沒什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