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古仙之語
從此以後,張祿就留在了景室山的中鼎,跟隨裴玄仁學習道法。要說景室雖然是人間山巒,但或許受了道家妙法的影響,張祿出門一瞧,但見層層雲霧,整個兒包圍著山顛,而雲海之上,一年四季都溫暖如春,草木長茂而不謝。
張祿一開始並未察覺,來的時候本是初秋,還覺得山頂氣溫較下方略低兩三度是很正常的現象呢,可是這氣溫幾乎恆定,總也不變。他嘗試著在草屋外的一株大樹上刻劃計日,一天了,兩天了……一個月了,兩個月了……理論上都該入冬了吧,怎麼從氣溫到景色,全都毫無改變呢?
站在中鼎之上眺望,濃重的雲海中偶爾露些罅隙,可以望見遠方的山巒,這時候已是蒼茫一片,也不知道是被永年不化的霜雪所覆蓋,還是僅僅草木凋零,露出了岩石和土層的本色。他跑去問裴玄仁,裴玄仁笑著回答說:「斯所謂『山中無寒暑』是也。」
裴玄仁先教張祿打基礎,「固精練氣」,具體方法有點兒象後世的氣功,要擺出一定的姿勢(一般是盤膝而坐,含胸虛頂,雙掌自然疊放於腹前,掌心向上),瞑目內視,導引體內之氣運行。
要說張祿穿越前的少年時代,有陣子社會上流行氣功熱,他因為喜歡武俠小說,也跟一位鄰居大爺學習過,而且連續冥想了一個多月,還真被他感受到了內息的存在,每日必要運走兩回大周天。可是如此又過了一個月,內息始終維持在若有若無,虛而不實的狀態,而且運完氣后除了有點兒犯困,也沒覺得對身體有啥益處。他跑去問那位大爺,對方笑著回答他:「這氣功啊,練起來很簡單,但想要有所成就,就不那麼容易啦,少說得一二十年堅持不懈,才或許有所小成。你繼續練下去吧,必然能夠強健體魄,祛病延年的。」
天爺啊,一二十年?!倘若那時候張祿是個老頭子也就罷了,還是個十一二歲活潑靈動的少年人,哪兒有那份恆心毅力啊?於是他當場就泄了氣,此後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等到這股風潮一過去,自然而然地就把功法給撂下了。
可是如今裴玄仁所授,比起鄰居大爺所教的,又不知道複雜了多少倍,不但要「思存五星,體象五靈」,而且因應不同的時辰,周天搬運的途徑也不盡相同。只是效果也非常明顯,張祿才練了幾日,便覺得精神旺健,就連身體也似乎輕靈了許多,更無絲毫疲累之感。而且逐漸的,他都不再需要睡眠,只需打坐片刻,自然神采奕奕。
效果逐漸演化成動力。他本來就是宅男一枚,坐電腦前面可以一整天不挪窩的,而穿越來后,這具新的軀體也比較耐得住寂寞——張氏家教很嚴,張祿自小受族內長老督導,但知攻讀五經,少涉紅塵俗務——所以一咬牙關,竟然就堅持了下來。這對於前一世的自己來說,大概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而且居於高山之上,除了觀察日升月落,本來也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干。裴玄仁貌似已經修鍊得挺到家了,據稱可望四百歲出頭便即破境飛升,但目前還是半仙軀體,達不到徹底「辟穀」的境界,雖說明顯食量比普通人來得小——估計主要能量攝取,都來自於所謂「采天地之靈氣,納日月之精華」了——終究也是要吃飯喝水的。草屋旁自有井水,而食用均來自於附近採摘的野菜、野果,草木既然號稱經冬不凋(理論上也沒有冬夏之隔),食物自然不虞匱乏。
最棒的是,道家不禁肉食,張祿修鍊得身輕體健以後,就經常衝破雲海,跑半山腰上去逮兔子、掏鳥窩,回來烤了打牙祭。雖說缺乏足夠的鹽分和香料,比起前一世的佳肴美饌有如雲泥之別,但若比起此世的山下凡界似乎還要好上那麼一點兒——除非真的大富大貴,這年月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這真張祿小時候,也從來沒能那麼暢快地吃過肉。
因為裴玄仁本人不肉食,只要搞到葷菜,整個兒就都飽了張祿之腹。
這段時間,張堅也沒有露過面,裴玄仁雖然不讓張祿跑得太遠——最遠也就到山腰了,山道崎嶇、層岩聳峙,也無人家,一整天都轉不出去,而只要天一擦黑,不管跑多遠,裴玄仁都能找得到,把張祿攝回中鼎——但他偶爾下山兩趟,探聽一下凡間的情況,回來以後毫無隱瞞地都告訴給張祿知道。
所以張祿就聽聞了,果然自己被攝來之後的當天,袁紹兄弟就指使西園軍火燒青瑣門,沖入宮中,殺光了宦官;隨即董卓趁機率軍衝進了雒陽城,接著殺執金吾丁原,吞併了并州軍;九月份廢黜少帝,貶為弘農王,扶陳留王踐極——張祿這才明白,敢情過去的陳留王,才是以後的漢獻帝——十一月份自命為相國……
至於曹操和袁紹,相比如今的董相國來說,身份就很低微啦,裴玄仁又沒有真的深入雒陽城探聽消息,所以對那兩位的行蹤,他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只知道不少士人、官僚都背棄董卓,逃出了京城,投往關東,據說如今關東地區暗流涌動,似有聯兵勤王,以伐董卓之勢。
張祿心說這個我知道,乃「十八路諸侯討董卓」是也。好吧,就等他們什麼時候起兵,殺到雒陽城附近,那時候便請裴玄仁將我送下山,就送到聯軍軍營里去好了。
可是即將過年的時候,張堅終於再度出現了。
這中鼎之上,長草滋蔓,灌木茂盛,就中圈出一小片空地來,就用天然的灌木纏以藤蔓,當作院籬,院中是三間草屋,圍著一口水井。東側的草屋為張祿所居——就是他初醒時所在,西側的是裴玄仁居室,中央的屋子堆放著雜物,還有很多書籍。張祿閑來無事,在徵得裴玄仁同意后,也時常跑去翻書看。他覺得馳騁亂世,最好允文允武,這光會廝殺,一輩子也就是當人部將的命——關二爺起碼還要每晚夜讀《春秋》哪。
而且這一世的記憶也告訴他,學問(當然主要是儒家經典)對於士人來說是多麼重要。他張家根底不厚,自己蒙蔭為郎以後,就往往被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同僚瞧不起。那麼世家大族跟所謂的單家寒門有啥區別呢?區別就在讀書多少。世家家底厚,族內藏書無數,不僅僅連番出二千石以上官員,還必須出過飽學宿儒,那才能在別人面前抖得起威風來。
之所以袁紹一開始招牌比曹操亮,不僅僅在於他家「四世三公」——曹操老爹也是做過三公的——而是汝南袁氏為世家大族,所以身份高,威名響。張祿心說倘若自己能夠直接穿越成袁氏子弟,或者潁川荀氏子弟就好啦……如今既然沒法兒充實家族、祖宗,那起碼得先充實一下自己吧。
再說張堅張刺謁,他出現得悄無聲息。某天張祿正在自己的茅舍中打坐呢,搬運完一遍周天,睜開眼瞼,首先就瞧見了張堅,也不知道啥時候進來的,就正端坐在自己面前,笑么滋兒地瞧著自己。張祿倒是嚇了一大跳——他自從鍊氣以來,耳目要比常人敏銳得多,即便內視行氣之際,但凡有隻蚊子打眼前飛過,也都能察覺得到,偏偏張堅此來,他竟然一無所查。
果然是仙人啊,確實有點兒道行。
當即斂祍向張堅行禮。張堅笑著指指他的面孔:「鬚生矣,盍拔之?」
鬍子不是一次拔光就永遠不長的,張祿入山修道好幾個月,這嘴唇上的茸毛重又滋生,不過這回他不敢再隨便去拔了——就算張讓已死,誰知道將來下山以後,會不會再碰見什麼大宦官瞧中了自己啊。當下搖頭道:「兄毋戲我……」可是一想其實張堅的真實歲數比裴玄仁還大呢,又是神仙,再呼之為兄,這合適不合適啊?
張堅倒是並不在意,只是對張祿說:「吾今知何以感汝受難,因而攝來矣。自汝去后,西園軍入宮誅殺閹宦,諸郎、尚書無須者,多被誤殺矣。若汝尚在,恐不可免。」
張祿乍聞此語,不禁略一哆嗦,心說好險。於是向張堅緻謝:「相救之德,無以為報……」張堅擺擺手,說你安心在山上修鍊,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啦。隨即話鋒一轉:「玄仁雲,汝不願修仙道,尚思下山以應讖語,果然否?」
張祿趕緊撇清,說那莫名其妙的讖語跟我有啥關係啊……我只是覺得仙道過於縹緲,而自己也沒有踏下心來一修幾百年的素質,所以還是找個機會,放我回歸紅塵俗世中去算了。張堅勸他:「便汝真應讖語,以張代劉,人生苦短,壽亦難過七十,何如修成仙道,可同天地不朽耶?況吾見汝根骨甚佳,或無須三五十年,即可飛升。」
張祿不禁一挑眉毛,說這可能嗎?張堅指指自己的鼻子:「吾雖少年慕道,而真入山修道已在七十歲后,逮百一十歲便即飛升矣。」我也就才花了不到四十年的時間啊。
張祿心說那你不親自來教我,倒讓裴玄仁教我——修了快四百歲還沒飛升,那貨簡直就是個萬年留級生啊,他能做得好老師嗎?
彷彿看穿了張祿的心思,張堅笑著解釋:「修道在修,不在學也,學從其師,修在自身……」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裴玄仁雖然資質差了一點兒,修仙慢了一點兒,但當你老師,領你進門還是綽綽有餘的。
隨即轉換話題,又對張祿說:「汝昔時從吾學兵械,似欲從軍,以博功名。然若修成仙道,萬馬千軍可揮手而滅,則俗塵瑣事,尚有何可戀耶?」
張祿一想這話有道理啊,我習武再努力,都不大可能打得過關、張、趙,論兵法也很難是諸葛亮、司馬懿的對手,可若能修成仙道,或許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掉關二爺——前提是他還沒有成聖——既然如此,不如在山上多修鍊一陣子啦,倒是不急著下山去闖蕩。
於是就問張堅,說真要修成仙道……或者半仙吧,能有什麼法力嗎?張堅說:「即以玄仁論,若再修十年,乃可縮地成寸,一日而至千里……」
張祿輕輕一撇嘴,心說這也沒什麼可誇耀的吧。漢代的度量衡普遍比後世為小,就算按你說的數再乘個十,一萬里吧,擱後世也不過三千公里而已。二十四小時三千公里,每小時一百五十公里,都不用高鐵,我乘綠皮車都能達到這個速度。法術要是不如科學,對來自一千八百年以後的他來說,還真是沒有多少吸引力。
「……能辟穀,無需多飲食,常噙一丸藥乃能終歲……」
張祿心說「是葯三分毒」,何況道士煉出來的玩意兒,九成九吃死人不償命啊,還需謹慎從事……
「……涉水而不侵也,入火而不焦也……」嗯,張祿心說這倒是厲害了,魔防夠高……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元素防禦力夠強。可是我要問的不是這個——「能殺人否?」
張堅微微一皺眉頭,說我剛才說「萬馬千軍可揮手而滅」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你還當真了——「修仙為護身養性也,非為逞強而競勝也,遑論殺人?雖然,亦可上引天雷之力,以殛妖邪,不雲移山倒海,實能熔金銷兵……」
張祿一拍雙掌,心說這就成了,於是表態:「後日之事,吾不知也,即今願從裴師修道,且觀效驗耳。」要是我修得慢,或者長久不見什麼成效,那時候必定要請你們送我下山去哪。倘若修得夠快……那我很快就能超過裴玄仁啊,難道還怕他不成嗎?只要你張堅不在,一個「縮地成寸」,自己就能下山。
張堅貌似欣慰地點點頭,然後話語突然間瞬移:「此前吾攝汝上山時,聞汝口出古仙語,如何會者?」
張祿挺迷糊:「胡謂古仙語?」
張堅盯著他的眼睛,輕輕痰咳一聲,突然間開口來了這麼一句:「攝汝上山的時候,汝說甚麼穿越歷史、仙俠修真,那又是甚意思了?」
我靠!張祿當場就跳起來了:「你也是穿越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