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叫你爹來收拾你
張祿雖然一開始就不怎麼喜歡劉根,主要是劉根那種前輩德性太招人厭,外加只關注郄儉了,完全懶得理會自己。他後來跟劉根嗆起來,基本上算是意氣之爭——你誰啊,就想逼我說出占卜的結果來?你越是急切,老子偏偏就是不說!
可是當聽完張邈講述劉根役鬼的故事,張祿當場就火了——辱人父祖,這簡直比「踹寡婦門,刨絕戶墳,欺負老實人」還要缺德啊!你這傢伙不僅僅是修仙不成的廢物點心、依附權貴的江湖騙子,根本就一混蛋嘛!
所以除了張邈說得唾沫星子亂飛,還挺得意外,其餘聽眾都在倒吸涼氣,尚未表態,張祿先就站起身來,朝曹操一拱手:「劉根妖法惑眾,辱人父祖,導人不孝,應律當斬!」
其實曹操也不大瞧得上劉根這種行為,問題他不明白鬼神是不是真的存在——辱人父祖是不對,有違聖人之教,甚至在東漢朝還有違律法,算是犯罪,可話得分兩頭來說,他要是真能役使亡魂,按這能為就不該官府管啦。再說了,我若想定劉根的罪,完了他把我老爹……好吧我老爹還沒有死,他把我祖父什麼的亡魂也給拘了來,我可該怎麼辦才好?
所以他一猶豫,隨即就見著張祿先躥了。曹操心說這倒不錯,你不是跟劉根不對付嗎,就讓你先去碰一碰他再說。於是一捋鬍鬚,先問張祿:「吾為人守,治人而不治鬼。其鬼果有乎?能致之來乎?」
張祿冷笑道:「人生而魂魄聚,人死而魂魄散,如焚屍成灰,其灰雖在,安能行動言語?不過幻術耳!」
劉根雙眉一挑,心說小傢伙你可太過分啦——你這是要把我們修道者的底兒都給掀嘍啊,那到時候我們還怎麼騙人……不對,我們還怎麼遊行世間,以干謁權貴?還怎麼混飯吃?哦,你老師一心修道,據說頗有登仙之望,所以不跟我們似的涉足紅塵凡世,沒教過你規矩吧?從來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你特么的比我狠多了!不行,我非得把你的氣焰給壓下去不可。
於是冷冷一笑,說:「汝獨不畏親戚死不得安乎?」就算你知道這是幻術,也攔不住我使啊,當面對你爹你爺爺的幻像的時候,你還能那麼泰然自若嗎?你要敢不管不顧這些幻影,那你才是真的不孝,我可以立刻稟明曹操,給你入罪。別以為你不是兗州人,曹操就管不到你,曹孟德心可大,又正在打名頭的時候,正好拿你開刀,示天下以公正無私,還維護禮法孝道!
趕緊的,趕緊跪下磕頭,求我放過你吧,就你這點兒道行還敢跟我斗嗎?
張祿一梗脖子:「汝初識我,安得知我尊親?且汝能惑史守也,須難惑我!」幻術只能對付那些意志不堅定的人,或者不明白其中道理的人,老子可是心如鐵石,外加明白你這套騙術,難道你還能迷惑得了我不成嗎?
劉根環視眾人,面沉似水:「非吾欲辱人尊親也,為勢所逼,不得不然耳。昔史祈欲殺我,故拘其父祖;今為孺子所謗,乃不得不一試吾術!」你們都瞧見了啊,是他逼我的,我要是不再施點兒法術,那身上騙子的污泥就洗不清啦。
張祿卻不理會,反而轉過頭去再對曹操說:「竊聞曹公昔在濟南,毀壞神壇,賊乃雲『似若知道』,公斥罵之,遂滅黃巾。素心如此,疾邪斥妄,今乃改圖耶?」
曹操這件往事,在史書上也留下過濃重的一筆,但張祿當然不是從史書上讀到的,他是前不久才剛聽郄儉說起過。事情的起因,是曹操青年時代擔任過濟南國相,當時青州各地遍布淫祠(不入官方祀典的,而由民間濫建的迷信場所),光濟南一國就有六百多座,結果曹操一到任,老實不客氣全都給剷平了。後世因此有人說曹操反迷信,其實倒也未必,關鍵是搞迷信活動也得是官方來搞吧,民間泛濫的迷信活動往往只是某些人斂財的手段而已,最終吃苦的全是愚昧的老百姓。
所以後來曹操入據兗州,對戰青州黃巾軍的時候,黃巾就寫信給他,說你當初反對各路邪法,跟我們的信仰是相同的啊(我們也主張只有太平道才唯一,其它都是扯淡嘛),「似若知道,今更迷惑」——你過去貌似懂得大道,怎麼今天就迷糊了呢,怎麼一心要剿滅我們太平正教呢?曹操覽書是破口大罵:我怎麼就似若知道了?誰要懂你們的所謂道啊!於是設下埋伏,一舉掃平了青州黃巾。
張祿因此說了,從這兩樁事上瞧得出來,曹公你是一貫反對妖異邪妄之事的,所以對於劉根這種沒品的妖人,就該狠狠懲治。怎麼了,你如今改主意了,也打算求神拜鬼了嗎,所以才能夠容忍劉根妄為?
曹操不好表態,乾脆捻須沉吟,假裝在思考。劉根一聽這話,火更大了——唉小子我正叫陣呢,你不搭理我倒去攛掇曹操,你膽兒是真肥啊,還以為我治不了你了怎麼的?當下深吸一口氣,暴喝一聲:「豎子無狀,是可忍孰不可忍?!」隨即口中喃喃念誦起咒語來。
張祿不理會劉根叫陣,轉過頭去跟曹操說話,其實因為他心裡突然有點兒發毛。他明白所謂役使鬼神,只是截取對手腦海中的零星記憶,使出來的一種幻術而已,也不怎麼怕劉根「役使」自己老爹的鬼魂,可問題是……他會幻化出我哪個老爹來哪?是這一世的張德張伯稚,還是前一世的生父?這要是召出個穿中山裝的鬼魂來,自己可怎麼跟別人解釋?!
所以他是想借著跟曹操說話,頭腦中再好好斟酌一番,看看還有沒有轉圜的餘地——當然啦,不能認輸,更不能向那大混蛋求饒,我且想想還有什麼法子先躲過這一陣,再尋機反擊為好……
誰想到他這種態度,反倒更激怒了劉根,當即誦念起咒語來。張祿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兒里,但同時腦海中精光一閃:就算幻化出我前一世父親的形象又如何了?正說明老子非凡種也,穿那種奇裝異服的必是神仙,而老子就是神仙之子,與汝等凡俗不同!
他猛地轉過身去,盯著劉根,同時凝聚心神——只有心志夠堅,才能破其妄術。只是自己才剛剛修鍊了幾年而已,劉根再混蛋,終究是修仙界的前輩,他再沒用,也有兩百多年的道行,自己硬碰硬的真能斗得過他嗎?
正牌修仙道沒有後世網路小說里那麼多花活兒,等級繁複森嚴,就跟玩遊戲似的。據裴玄仁所說,大體上不過劃分為四個階段而已:
第一個階段張祿耳熟能詳,就是「築基」,顧名思義,是先打好修仙的基礎,外練體魄,內定心神;第二個階段叫「煉真」,就是鍛煉真氣,從而使肉體和意識都達到一種全新的境界;第三個階段是「結丹」,不是指真的煉出什麼金丹來,而是將身心融為一體,形成類似丹丸一般的圓融狀態;最後一個階段是「致虛」,說白了就是這凡間容不下你啦,你對世俗來說只是虛影,無所在而無所不在,無所能而無所不能。
達到致虛階段,那就是仙人了;象裴玄仁、張巨君那種等著臨門一腳的,還在結丹階段。修成地仙,起碼得煉真,估計面前這個劉根便是如此——因為只有到了這個階段,才能無病和長壽。至於張祿,他還在築基期徘徊著哪。
修仙小說里等閑七八個甚至更多個等級,只有超凡之人,甚至套主角模板的,才能越級挑戰。真要壓縮到四個大的等級,那就不是普通越級啦,整個兒是越層次,就算張祿自詡是理所當然的主角,能不能完成這般偉業,他也多少有點兒含糊。
但既然走到這一步了,那就絕對不能認慫!張祿一方面運起內息,護住心智,一方面左手籠在袖子里,抽出了那張「宵遁符」——當日裴玄仁授他三張符籙,可還沒有用完哪。倘若情況實在不妙,老子乾脆閃人算了……只是據說宵遁符唯陰影無光處可用,這大帳里哪個角落比較暗啊,我還得先躥到那兒去……
正當此時,忽然一陣陰風捲起,隨即就見帳中幻化出一個人影來。
劉根其實恨不能把張祿十八代祖宗全都召來,當然那不現實,對方腦海里頂多就留著曾祖父一輩的印象。可就算你是孤零一人,也總有不少鬼可招啊,你得有爹吧,你得有娘吧,你得有祖父、外祖父、祖母、外祖母吧,親戚朋友,總能搞出來不少吧。
可是他料想不到的是,真掏張祿的腦袋,就光掏出來一個——此人峨冠博帶,是一郡太守的裝束,倒縛雙手,跪在帳中。丁沖竟然認得,驚愕地問道:「汝原來是張伯稚之子么?」
張祿心說好彩,沒有召出個中山裝來。要說這一世記憶里的亡人,也就光剩下張德張伯稚一個了,祖父輩,還有娘親早死,印象相當模糊,估計劉根掏不出來。至於那些張氏族人,他不久前才剛被噁心了一回,如今內心深處根本就沒把他們當親眷——哪怕只是這一世張祿的親眷——真正的親人就只有一個兄弟張秩,他還且沒有死呢……
可哪怕只召出一個張德來,也足夠張祿面色慘白了。自己吸收了這一世張祿的記憶,那終究是身生之父啊,不可能徹底毫無感情,當他是陌生人。劉根瞧著張祿的表情,心裡別提多得意了——小子,趕緊跪吧,趕緊告饒吧,還是說你真的罔顧親情,毫不孝順?沒關係,我再讓你爹說幾句話,如何?
「逆子!如何得罪仙師,致父塗炭!速跪。」
張祿還沒動作,旁邊兒郄儉先站起來了,連連擺手:「何至於此,何至於此,請收神通。」完了向劉根深深一鞠:「此事因我而起,非關伯爵事,我代伯爵致歉便是。」丁沖也說:「吾昔少年,與張守曾有一面之識,何忍見其縛跪?劉先生且收法術。」
劉根冷笑一聲:「若其從父命而跪,吾便收術。」
一時間,帳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定在了張祿身上。可是張祿的表現卻是誰都料想不到的,就見他猛地雙眉一挑,怒眼圓睜,暴喝一聲:「辱父之仇,不共戴天!必殺此獠,以拯父難!」說著話「當」的就把腰間佩劍給抽出來了,朝向劉根當胸刺去。
父親被執,磕頭告饒是為孝子,可是難道奮起一搏,誓殺妖人就不是孝子了嗎?想當初史祈跪拜劉根,泣血哀告,那是投鼠忌器,他張祿也是修道人,明白其中緣由,就沒什麼器可忌的。而且說這是幻術,則殺了施術人,其象自消;若說是真的召來了亡魂,那麼只要除去劉根,亡魂或得能釋。張祿的反應很正常,你一點兒都挑不出錯來。
只是大傢伙兒思維上都有誤區,想不到他會這麼做——在曹操等人,是不明白是否真有亡魂(張邈大概是相信真有的),又事不幹己,所以沒能料到這種反應;在劉根,則是這一招耍多啦,受害者從來只能認慫,他本能地就忽略了另外一種反應。當下眾人都是大驚,沒人想起來攔阻,就連劉根本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差點兒就真被張祿給捅了個透心涼。
可是他終究修鍊了兩百多年,雖然無緣登仙,不循正道,僅僅論起身心素質來,也未必在張祿之下。劉根沒有張祿那麼大膂力,也從來沒學過武,但他的反應速度還是挺快的,眼瞧著劍尖將將沾上衣襟,趕緊踉蹌後退,張祿這一劍就刺了個空。
劉根又驚又怒,當下牙關一咬,便使出了大招來。張祿還打算繼續邁步前刺,不把這混蛋捅穿了誓不罷休哪,忽然就覺得面前一股熱浪湧來,只好硬生生頓住腳步。
原來劉根咒聲才歇,圍著張祿一圈兒,彷彿潑了什麼汽油、煤油再加上火焰噴射器一般,突然就捲起了烈焰,而且瞬間躥得老高。一時間赤蛇亂舞,煙焰高張,如同牢獄一般把他給籠罩其中。這火勢好烈,層層熱浪席捲而來,張祿就覺得臉上、手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是一陣刺痛,彷彿探入沸湯。他當場就傻了,我靠明明說好了耍幻術的嘛,你怎麼竟然放塑能系法術?!這玩意兒我可抵擋不住啊,只怕一時三刻,不必真挨著火焰,就會被烤成了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