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你的名字
張祿在榻上盤膝而坐,耳聽得窗外鈴聲響起,不自禁的腰就塌下去了,頭也朝肩頭一歪,雙眼閉合,瞬間已入夢鄉。
隨即門戶悄無聲息地打開,三個黑影閃將進來,其中一個黑影手中執著一枚銀色的鈴鐺。另一個黑影則在牆邊某處一掀,床榻無聲地朝側面移開,露出下面一個黑漆漆的大洞來。
除執鈴人外的另兩人一搭頭,一抱腿,抬起張祿便即躍下窟窿,執鈴人隨後跟進,接著床榻又再無聲地移回原處,遮蔽了秘道的痕迹。
這條秘道貌似比方才唐瑩帶張祿進入的更長,並且頗多曲折,但他們並沒有走太遠,便即蹩進側面的一間石室。倘若張祿還能眼見的話,當能發現這間石室與「升遐會」開遠程電話會議的相差彷彿——應該是禁中地下的標配——室中也有桌案,只是桌邊沒有矮凳,而面對面擺了兩把椅子。
兩名黑衣人把張祿放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仰靠著椅背,並且把他腦袋扶正,隨即伸手掏摸他懷裡的東西,一樣樣全都擺在桌上。只有腰上的「玄霆劍」沒有解下來。
要說張祿懷裡東西還挺不少,有銀錢,有藥物——幾部功法大多在禪善世界燒焦,所以並沒有帶出來——此外還有一摞堂陽季所賜的符籙和一塊石頭片兒(龍骨化石)。
執鈴人在張祿對面落座,就著昏暗的燭光,仔細打量對方的面龐——「確實,刮掉鬍子,簡直一般無二……」
一名黑衣人探首室外,隨即轉回頭來朝執鈴人頷首示意。執鈴人便即凝定精神,一邊盯著張祿的面孔,一邊開口說話——這與他方才自言自語的聲音不同,語聲顯得格外深沉、和緩,若有魔力,能夠直指人心。
「你的名字?」
張祿在睡夢中嘖了嘖嘴,然後回答道:「嗯,是部不錯的卡通。」
「……」
這回答大出執鈴人意料之外,而且……他完全搞不懂張祿是在說些什麼。於是停頓了一下,改換問題:「你是叫張祿嗎?」
「在下張祿,草字伯爵。」
天垣世界之人向來只有大名,沒有表字——乳名、雅號,乃至於綽號、匪號,那是有的——所以執鈴人完全搞不懂張祿為什麼要在自己大名後面多加四個字……就見夢中的張祿突然「噗嗤」一笑:「嘿嘿,伯爵,張伯爵,其實不過草民一個……」
執鈴人愕然,愣了好一會兒,這才繼續發問:「還記得在一處山洞之中,你與『六龍』之嘲風對戰嗎?你是怎麼在嘲風掌下逃生的?」
「老子福大命大,主角命格。」
「……還記得你穿梭千里,去到堂陽季的藏寶處嗎?你是怎麼去的?」
「青景符……」
「對,」執鈴人面上不禁露出一絲喜色——因為他終於能夠聽懂張祿這句話了——「你從睚眥身上搜得了青景符,如何使用,才能抵達藏寶之處?」
「我沒有用,是嘲風用的……」
執鈴人面上再露怪異神色,頓了一頓,又換問題:「還記得你在海船上被海盜圍攻嗎?」
「什麼海盜……『六龍』啦……」
「不錯,那你又是怎麼從『六龍』的圍攻之中,負傷落海,而能僥倖不死,還泅水返回海島的?」
「因為有符啊……」
「什麼符?青景符?赤明符?!」
張祿的本意,是說他使用了自己書寫的符籙,始得逃生,但執鈴人誤會了——因為天垣世界雖有符籙,都是江湖小道,真正的武人根本不認為那玩意兒有用,頂多也就安神定魄,起到一定心理安慰作用罷了。包括執鈴人在內,在場三人都沒有見過天垣世界的符籙,所以對於形質有所接近的清玄世界的符籙,也只當是一摞字紙而已,並未在意。
由此執鈴人才會追問:「青景符?赤明符?!」
張祿笑道:「胡扯……那是我……」本來想說我寫的符籙,但此符並非在天垣世界寫就,而牽扯到了玄奇界,他不受控制地就打了個嗑巴,猶豫了一下,最終回答說:「不必問,不可說。」
執鈴人都快瘋了,他連問張祿好幾個問題,不但沒能得著絲毫有用的信息,反倒十句話里有五句都聽不懂,而且最後還被答以「不必問,不可說」?他自從機緣巧合,得此寶貝鈴鐺以後,日夕揣摩,也不知道拿多少人練過手,某些人心防甚嚴,有可能答非所問,或者含糊其辭,還得他反覆誘導,可從來也沒人直接叫他閉嘴,說你別問了呀。
這傢伙真的被催眠了么?
不禁站起身來,繞過桌子去摸了摸張祿的脈搏,又翻開他眼皮瞧了瞧,然後凝定心神,再搖鈴鐺。
等確定張祿確實是睡著了,執鈴人返回原處,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張祿有些邋遢的睡姿——這傢伙竟然還流口水——重新發問道:「你落水之時,確實身負重傷么?」
「我何曾落過水?」
「你的意思是說,並非落水,而是主動投入海中去的?」
「我一直都在船上。」
「……當時你是帶著人皮面具,手持一柄鋒刃琉璃色的長劍吧?」
「不錯。」
「難道不是狻猊擊落了你的劍,你為拾劍而被椒圖重傷墮海的么?」
「一派胡言,誰能落我的劍?誰能傷我的身?」
執鈴人聞言,不禁抬起頭來,朝著室門的方向張望。貌似門外有人低聲說了一句什麼,站在門口的一名黑衣人躬身領命,隨即走到執鈴人面前,低聲道:「仔細盤問這一節。」
執鈴人點頭,決定把海盜劫船事件從頭問起:「你枯居海外小島,守著堂陽季的寶藏,是唐時章率領海船來接你的嗎?」張祿老實回答:「正是。」
「你何時戴上人皮面具的?為何要戴?」「因為睚眥認得我,我不欲被他看破行藏。」
「那麼你與椒圖等人曾經見過面嗎?何時,何地?」「在巋山山谷中見過……」
「他們登船之後,可有與你對話?」「不記得了……」
「可有與你搏戰?」「有。」
「誰勝誰負?」「他們也沒贏,我也沒輸。」
「你並未落入海中,一直都在船上?」「是的。」
「你在船上都做了些什麼?」「摘下唐時章腕上的虛空鐲,戴在自己手上。」
「堂陽季的藏寶就在虛空鐲里?」「正是。」
「睚眥他們是否知道?」「不知。」
執鈴人微微一皺眉頭:「是他們不知道,還是你不知道他們知道不知道?」「他們的事,我如何知道?」
張祿估計睚眥他們不知道藏寶所在,否則就不用滿船艙和島嶼上搜尋啦,但這終究是他的猜測,對於執鈴人的問題,本能地要實言以告——除非事涉玄奇界,那真是心裡有道障礙,說不出來——所以才回答「我如何知道」。
「是否你與睚眥等人做了什麼交易,他們饒你的性命,你收起了藏寶……」
還不等張祿回答,就聽室門外輕咳一聲,執鈴人趕緊站起身來。隨即門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要你發問,不是要你胡猜——算了,時間也不早了,先送他回去吧。」
「可是大人,正問到關鍵問題……」
「是否關鍵,要由我來判斷。反正還有的是時間……或許等他離開禁中,返回唐郡的時候,再施法會更為簡單——且送回去吧。」
三個黑衣人都躬身領命,執鈴人似略有不甘之意,但也只好眼睜睜地瞧著同伴把桌上的東西重新歸入張祿懷中……
突然門外之人開口問道:「那是什麼?取來我看。」
一名黑衣人正好撿起那摞符籙,得令后趕緊遞出門去。門外沉默了一會兒,光傳來翻閱紙張的細微響動,好一會兒,才貌似自言自語地道:「有趣,難道是……」隨即吩咐:「明晚若有機會再審他,就先把這寫字紙都抄錄下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