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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古仙

  這一處天地,中有高峰聳立,外圍著一圈石砌的小屋,再往外圈,則是漫漫曠野,阡陌縱橫,田間穀物長得正盛。但這些穀物,還有田間地頭密生的灌木、喬木,卻都形狀奇特,恍然非一世所當有。


  有些穀子植得很密,有些卻很疏鬆,有些其色青翠,有些卻黯淡發黃,有些已然掛穗,有些卻才抽漿而已。那些灌木、喬木,大多形態扭曲,有若張牙舞爪的魔怪,枝葉也或茂密、或稀疏,顏色、形態各不相同,你幾乎找不出象是同種類的兩株出來。


  一道白光瞬間從空中劃過,直落山間,「嘭」的一聲砸在地面上,顯露出一個人形來。這是個中年男子,身上法衣多處撕裂,甚至於一袖焦黑,一袖沾滿了血污。男子本身的樣子也很狼狽不堪,髮髻散亂,臉上多處瘀青,就好象才剛連摔了十七八個跟頭似的。


  這男子幾乎是頭朝下栽到地上的,才剛掙扎著爬起來,便又有一道人影如同閃電一般疾馳而至,到了男子面前驟然停下,然後伸手相攙:「苦師兄。」


  那位苦師兄擺一擺手,掙脫了對方的攙扶:「無妨,只是些小傷而已,將養三五月便能痊癒。」


  「師兄辛苦了,未知此行……」


  聽到對方詢問,那中年男子臉上表情驟然改變,原本略顯疲憊的容色頓然消逝,換之以得意和驕傲,嘴角也微微撇了起來:「還算順利。靈崖宗雖然尚不肯歸附本教,卻已獻出至寶『希聲笛』,承諾再不向二派泄露本教情勢了——我之所以如此狼狽,只因倉促趕回本教所至,終究受了點兒傷,若在靈崖宗停留得久了,怕被他們看輕了本教。」


  說著話,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支不到一尺長的暗色短笛來,在來人面前輕輕一揚。


  來人同樣是男子,但年紀顯得很輕,見到此笛不禁喜笑顏開:「恭喜師兄,為本教立此奇功!相信教主必會將第五階的秘法傳授苦師兄的。」


  中年男子雙眉一軒:「若真能得如此重賞,也不枉我叛門而入本教,歸從正法。」隨即問道:「教主何在?」對面的男子答道:「仍在山巔苦修,以期領悟最後一階仙家秘法。」說著話,兩人都不禁抬起頭,朝著山頂的方向望去。


  高峰之頂,雲霧繚繞,氣候寒冷,並且不時有旋風捲起,風勢若刀,萬物無不為其所催,因此山頂上沒有任何植物可以生存,就連石崖都被風刀削出無數的裂口。但獨有一人憑風而坐,雙目緊閉,氣息飄渺,似生而又若死,若死而又還生——正乃「凈世教」教主隨風道人是也。


  隨風正在苦練張祿傳授給他的秘法,這套秘法總分七階,以隨風原本元嬰上階的境界,很容易就練成了前面五階,但最後兩階的難度就比較大了。張祿曾經對他說過,若能練成六階,便成上位化神,若能突破至第七階,那麼距離渡劫飛升也就不遠了——當然啦,在清玄世界上,飛升之途已被阻隔,雖然不象地球上那樣被封得幾乎嚴絲合縫,但至渡劫期而欲飛升,都得靠撞大運,而且成功係數絕不高於1%。


  所以隨風並不奢望飛升,他只希望自己能夠成為數千年來清玄世界上最年輕的渡劫期,如此一來,不僅可以力壓上清、洞玄兩派所有化神,還能向世人展示——本教秘法得自仙人,威力無窮,也是真正的修行捷徑,但求飛升,或者僅僅希望能夠掌握莫大神通者,你不跟從本教,豈非明珠投暗么?


  他如今也已經快一百五十歲數了,就理論上而言,生命才行其半,還有一百五十年可活——張祿承諾,修成此般秘法,可以長時間保持渡劫期的水平,不會象文遺山那樣燃燒盡自己的生命,導致壽未終而身先殞。能夠整整一百五十年居於整個世界修真者的最頂點,即便最後仍然無法飛升,死去化為腐土,此生亦感快慰。況且,隨風還有更高邁的理想,他想要徹底改造清玄的修真界,雖然這是一條崎嶇坎坷的漫長道路,但有整整一百五十年可以努力邁向目標終點,即使事敗,亦無可憾——何況有仙人撐腰,徹底失敗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甚至隨風都已經想好了,等到自己壽數將盡之時,就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孤身一人前往上清或者洞玄,一口氣殺他十數名甚至更多化神,足以使其中一派,甚至兩大派全都一蹶不振,而自己的弟子們便可利用此機會,使「凈世教」徹底傲立於修真界的頂點,假以時日,必能統馭一世。相信修真者和凡人和平共處的理想,通過這般途徑,必然可在三百年內順利達成。


  不過當他向張祿提出自己想法的時候,張祿卻嘀咕了一句隨風聽不大懂的話:「從來農民起義的結果要麼滅亡,要麼蛻變,舊的受害者轉化為新的迫害者……好吧,修真社會自然和機械社會不同,也說不定陷不進那個怪圈裡去……」


  想要達成自己的理想,隨風所要突破的第一道難關,便是完成秘法第七階的修鍊。為此他把教內事務全都託付給幾名大弟子去管理,自己枯坐山頂,連續數年不言不動地勤修苦練。弟子們知道此亦本教繁盛之關鍵,再說了,倘若教主真能修成第七階仙傳秘法,那等於說自己將來也有機會……如此大事,豈可打擾?自己再忙點兒,再累點兒,甚至在與兩大派的周旋之間需冒更多風險,那也是值得的呀!


  而且隨風也並不是完全不理外事,每年正旦他都會暫歇半日,下至山腰,召見弟子和教眾們,考察、檢討這整整一年的教中事務,獎勤罰懶——那位苦師兄就因此而盼望著能夠在下次教主召見之日,得到更高一階秘法的傳授。


  隨風雖在山頂修鍊,其目的卻並非近接於天,而且不是純粹的自修自身,事實上他是引外力入體,就跟嗑興奮劑似的,則其境界提升的速度,自然要遠邁研習其它法門的當世修真者了。這所謂的外力,便是指的地下龍屍戾氣,他在張祿的幫助下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地脈的流向,使原本聚向『斬龍台』的戾氣轉而流至這座荒僻的無名之山——當然啦,如今「凈世教」以此山為基地,就定名為「坐忘峰」,取坐忘過往素行之意。


  引通過地脈而形成一股的戾氣入體,比尋常吸納天地間散逸的元氣,對於修行的輔助效果還要強上數倍,當然啦,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其中自然也蘊含著相當的危險性和不確定因素。不過根據張祿的看法,能量本無善惡之分,仙的能量和龍的能量也只是組合方式不同罷了,真正可能會影響到人體的,乃是戾氣中蘊含的龍族的意念殘片,只要把這些殘片過濾出去,或者在體內形成可以完善抵禦龍族意念的抗體,便可無憂。


  修習張祿所生造的秘法的「凈世教」修者,都已經等於被種了「牛痘」了,即便仍然可能被龍族意念影響心智的機會不能說絕無僅有,比率也不會高於0.5%,這點點危險係數完全可以無視——世上還沒有毫無副作用的良藥咧。但是龍屍戾氣同時也影響到這一方天地,這就使得周邊植物的生長、動物的演化呈現相當怪異的形態,好在並不為禍。植物長得再奇怪,只要仍能產糧,以供依附「凈世教」的凡人生存,那就足夠啦,龍族意念還不足以讓花花草草的全都化妖——而且隨風及其教眾反倒通過反覆甄別和育種,培養出了數種產量頗高的作物,就跟後世的轉基因農產品似的,這植物基因吃落肚中,怎麼可能會影響到人類基因呢?至於動物因此而妖化,只要及時發現和剿殺,也不會對居住此地的修者和凡人造成太大困擾。


  因為一切都已經上了正軌,附近千里內的各小宗門也大多被「凈世教」打服,或者暗通款曲,或者雖仍坐壁上觀,但承諾不向上清、洞玄兩派通報坐忘峰周邊的情況,兩派不明敵方強弱,輕易不敢來攻,所以隨風才敢長時間面壁苦修最後一階秘法。前後經過了整整三年,他終於覺得身下地脈中湧出的戾氣越來越多,但得以進入體內的卻越來越清純,再無渣滓,再又苦練了數月之後,終於天人交泰,心靈洞徹,自感邁上了更高的境界——


  「噫,我得之矣!」


  隨風大叫一聲,挺腰立起,只覺肉體似乎再無形質一般,而內心則充滿了極大的喜悅。他正待縱身下山,前去召集弟子們,宣布自己已然破關而出,突然之間,心中似有所感——


  是有仙人來了么?「界王」也即時感應到我的成就了么?

  可是隨即就覺得魂魄飄蕩,似乎已然脫離了肉體,然後無目自視,無耳自聽,純粹心之所感中,一位相貌跟張祿迥然不同的仙人出現在面前。這名仙人的穿著打扮非常怪異,乍看上去也是廣袖長袍,與此世修真者差相彷彿,但瞧著就是與眾不同,細微處多有不可索解處;他的容貌很年輕,臉上幾無皺紋,但渾身上下卻都充溢著難以言表的沉沉暮氣,彷彿已在世間存活了億萬年一般。


  對比起來,張祿似是今仙,而這位則似是「古仙」。


  這古仙面色凝重,雙目直視隨風,目光如刀,彷彿要把他五臟六腑全都剜出來似的。隨風才剛一愕,就聽對方沉聲問道:「汝之功法,非凡間所有,究竟從何而來?」


  隨風當即答道:「本人自悟。」


  「當面撒謊,汝對弟子們卻說得自仙授!」


  「此詐言耳,不如此不足以使弟子們遵從、修鍊——然在仙人面前,自然不敢再說假話……」


  張祿傳授給隨風這套秘法之初,特意關照,在凡間你愛傳給誰傳給誰,愛怎麼宣揚就怎麼宣揚,但若有仙人前來查問,切切不可泄露原委——乾脆就說是你自己天縱奇才,憑空想出來的吧。因為那會兒他「地球餘孽」的身份還並沒有暴露,生怕索太、呂翎音等人發現了清玄世界上的異變,會起意查問。雖說後來大傢伙兒把事情都說開了,張祿想在清玄做實驗的事情也已通報了「屠龍戰隊」,但始終沒想起來要向隨風撤銷禁令。


  反正這事兒也不重要……


  故此隨風就很自然地面不改色心不跳,當面向仙人扯謊。


  那名仙人繼續凝視他少頃,口中喃喃自語道:「難道那些戾氣還能惑人?」頓了一頓,突然間兩眉一軒:「我卻不信,說不得了,要檢索一下你的記憶!」


  說著話伸出一枚手指來,疾點向隨風眉心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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