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壹

  那件事後,匆匆過去了三月餘,已是到了十一月末,年關將至。這三個月來,沐熹如皇帝所言,依舊做高傲的貴妃,依舊盡心養育致寧,依舊獨霸皇帝的恩寵,守在自己的宮殿內。而皇後也忙不迭地病好了,收回了六宮管理之則。沐熹轉眼就又成了養尊處優的貴妃,除了偶爾去看望菡曉,日子似與從前無二致。


  皇後與身邊眾人歲因為那件事確是高興了一陣子,卻終究因為皇帝比從前愈加寵愛沐熹,而忘了曾取得過的得意。


  菡曉在養了許久的傷後,被罰去做了浣衣奴,因為沐熹的照拂和皇帝的默許,日子倒也不苦,卻心中的傷痛難以抹滅,總是戚戚哀哀,黯然傷心。


  宮外的清士,因為菡曉的事而突然病倒,也是心痛疾苦卻不能言與他人,更是一邊將養身子,一邊準備著迎娶薑黎。成婚的日子,終是要到的。看著布置妥當的喜堂和百子帳,清士心中溢滿了無處傾訴的苦澀。


  一道宮牆,阻隔著兩個傷心的人,似是望著同一片夜空,卻還不如牛郎織女,他們一年還有一日相聚,而這兩人,卻隻能佇立在各自的天邊,遙望著對方。


  …… ……


  十一月二十,幾近黃昏,徳氏白氏兩府張燈結彩,卻心中都有一絲不快,強裝喜氣迎接賓客。清士著喜服踏著雪,去白府迎娶薑黎。騎在馬上,左一念菡曉右一念薑黎,清士忍不住直晃自己的腦袋以清醒,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莫要讓人看出破綻,莫要露出他心中所想。


  然皇宮內,沐熹又換上了侍女的衣裳,與芳曉一道去見菡曉。在菡曉的小屋內,三人燙著酒,吃著菜,好像小時候在家時的模樣,興高采烈地聊著幼時的趣事兒。沐熹早早吩咐過,誰都不可露出今日是清士大婚的消息,她想要就這樣讓菡曉糊裏糊塗地跨過這一天,不用一寸一寸地去經曆心碎,體味苦澀。


  夜近子時,三人已醉得迷迷糊糊,但沐熹仍不肯起身回億清殿。菡曉撐著腦袋,含糊地說,“娘子,還是回去吧,去陪殿下吧。”


  “沒事,致寧有陛下呢。”沐熹頂著紅暈,醉醺醺地說道。


  菡曉看著沐熹和芳曉二人這般,終於不再偽裝,道,“娘子,菡曉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沐熹和芳曉忽地一下驚醒,坐直了身子。


  菡曉繼續說,“雖然娘子一直不讓身邊人透漏,可是,菡曉都數著日子呢。在這裏,一天一天地數著。”菡曉擺弄著酒杯,笑著道,“娘子你說,郎君現在是不是已經結束了喜宴,入了百子帳了?新娘子一定很好看吧,上回咱們見著的時候,娘子就誇過的;對著那麽美的新娘,郎君的心裏還會給我留下一些些地方嗎?”


  眼淚慢慢從菡曉的眼眶中滑落,可她依然在笑,“其實菡曉有自知之明的,從前郎君就是郎君,而菡曉隻是個婢子,所以菡曉隻敢在心裏偷偷想著郎君;如今,郎君已經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了而菡曉,依舊是個婢子,更是個‘私戀他人、穢亂宮闈’的婢子…… 即使郎君心裏還是有我的,我都,我都覺得,這夢該醒了,我,我實在看不見盡頭是什麽,我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走到郎君那邊去……”


  菡曉手撐著額頭,靠在桌上,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打在矮桌上啪嗒啪嗒,但她仍然在盡力克製自己,咬著牙不哭出聲來。淚眼中看到的,全是當年在西漠時的情景,那時雖苦,卻是這十多年來,她與清士唯一一段敢於相互靠近的日子。而往後,這些過往的記憶,便是菡曉可以繼續度日的支柱。


  看著菡曉傷心如此,卻還在隱忍,沐熹一下子上來抱住了菡曉,淚如泉湧,“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如果不是我執意要入宮,你也不會跟來;如果不是為了要保護我,你也不會到這般境地!都是因為我!對不起菡曉!對不起!”


  菡曉被沐熹抱著,聽著沐熹的道歉,反而伸手輕拍她的後背,安慰道,“菡曉可不是要怨娘子,菡曉也從來不覺得是因為娘子才變成如今的境地,這些都是命。真的,菡曉誰都不怪不怨,是菡曉與郎君無緣。其實菡曉已經很幸福了,至少,郎君的心裏,曾是有過菡曉的。”


  “哥哥心裏一直有你,他會一直有你的……”


  “不,娘子。菡曉與郎君已是徹底無緣,且白娘子也已經嫁於郎君,那就讓白娘子替了菡曉吧,替菡曉照顧郎君起居,替菡曉伴郎君左右,也替了郎君心裏的菡曉。娘子一定轉告郎君,隻要白娘子不為她母家而傷害徳氏,就請郎君一定一定善待白娘子!然後慢慢地,忘了菡曉吧……”


  “不,不要……”沐熹淚眼婆娑,一遍遍地搖頭,亦不知是哄騙自己還是勸服菡曉。


  “其實如今這樣挺好的,原先那安排對白娘子就不公平,現在這樣挺好的,挺好的…… 隻要往後郎君偶爾能想起菡曉,想起時能微微笑笑,菡曉就知足了。”


  “不要,不要菡曉,不要……”沐熹心痛難抑,既是為了兄長與摯友而痛惜,也是為了自己心中的愧疚。沐熹第一次後悔,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執著,是對是錯。


  沐熹、菡曉與芳曉擁在一起,以淚祭奠過往。


  但今夜,無眠的又豈止她們三人。


  秦國公府內的百子帳中,新人雖是相依相偎,卻各懷心事,無法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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