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叁
沐熹死死地揪住橘梓的衣領,眼裏仿佛要滴下刀子,狠狠道,“你說清楚,你把話再說一遍!我姐姐知道什麽?”
橘梓仍由沐熹壓製,臉上血水冷汗和眼淚混作一處,麵如死灰,透著絕望閉眼,道,“惠妃,什麽都知道,惠妃什麽都知道了……”
“姐姐怎麽知道的?她怎麽知道的!”
“那日,婢子被陛下喚去,讓婢子給惠妃做一份她最愛的點心,然後陛下把那枚龍鳳呈祥的玉佩也給了婢子,讓婢子一同帶去,寬慰惠妃。”
“你把這些都告訴了太後?”
“不,不是婢子,婢子還沒反應過來,這些消息就全被陛下身邊的人告訴了太後。婢子的糕點還未做完,太後那邊已經做好了一份一模一樣的。因為擔心惠妃,陛下一直催著,沒有給婢子任何空隙去接觸太後。最後,是在錦宮門前才將食盒替換給婢子。”
“你在錦宮門前打開布囊,知道是碎玉後,就拿進去給姐姐了?”
橘梓抬頭看向沐熹,道,“婢子不敢也無能違背太後的命令。婢子想著,就算拿給惠妃,隻要婢子好好勸勸,勸惠妃看開,就不會怎樣的。真的,婢子勸過的,勸惠妃想著殿下,想著娘家人,婢子以為多勸勸,勸她看開了就不會怎樣的!可是,惠妃看著那碎玉,隻是哭,她捧著碎玉,哭得淒慘悲切,聲嘶力竭。”
“姐姐以為陛下拋棄了她,你們這是要她傷心至死……”
“婢子以為惠妃會惦念殿下,會惦念家人,會惦念給自己洗刷冤屈,不會那麽輕易就去的!婢子以為太後所想的不會成真的!您相信婢子,婢子真的是努力過的,不違背太後的命令卻又能救下惠妃!可是,可還是事與願違……”
“姐姐認出了玉佩?”
“是。婢子也,也不知道為何,惠妃是如何知道這玉佩是太後的。婢子侍奉惠妃的時候,也好多次瞧過這玉佩,婢子一點都沒有覺得兩方玉佩有差別,可是惠妃不多刻就認出那不是陛下的玉佩。惠妃就那樣,那樣捧著碎玉,不哭了不傷心了,就直愣愣地坐著,臉上滿是淚水卻隻死死地盯著碎玉看。”
橘梓兩眼忽然放空,仿佛回到了當時,澤之就在她麵前一樣,“然後,然後惠妃就抬起頭,看著我,那眼神,那眼神這一輩子我都不能忘記,那眼神像刀子一樣剖開我的偽裝,冷酷且鋒利,一刀一刀將我解析得幹淨透徹。惠妃接下來什麽也沒有說,隻說了一句,‘轉告太後,好好照顧致寧。以後每日都將陛下與致寧的狀況告訴於我,便算抵償你出賣我了。’而後,而後惠妃就想也不多想,當著我的麵懸梁了。”
言畢,橘梓哇的一聲,放開大哭,“貴妃,求您殺了婢子吧,婢子背著惠妃的囑托,還要聽從太後的指示向您下毒手,婢子實在是喘息不過來了,日日夜夜都受著煎熬!求您了,讓婢子給惠妃償命吧,讓婢子到地下去再服侍惠妃,向她贖罪吧。”
沐熹終於知道全部真相,扔了橘梓的衣領,癱坐在一邊,心痛得已經不能呼吸,她張著嘴想要哀嚎,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揪著衣襟,重重地捶打自己的胸口,才吐出一口濁氣。“傻瓜,大傻瓜!她要你死你就死嗎?認出了那玉,知道是太後冒充陛下,但即使你什麽都不知道,你還是隨了她的意思。你真是大傻瓜呀!她要你死你怎就認為自己真的該死?為何如此相信她愛子之心?為什麽不給陛下一個機會,為什麽不等等他?也許他可以處理好的呢?為什麽一絲機會都不給自己,不給陛下和致寧呢?”
沐熹的眼淚不停地流下,心疼地相似要崩裂開一樣。淚眼婆娑中,沐熹仿佛又看見了澤之,看見澤之在荷花池畔中漫步,看見澤之撫琴輕唱淳調,看見澤之離家進宮前給沐熹那寬心的一笑,又好似看見澤之離世前,決絕地那一滴淚……
…… ……
不知過了多久,殿門外的芮曉砰砰砰地砸門,菡曉瞧了瞧沉溺在悲傷中的沐熹和芳曉,隻得抹了淚起身去開門。外頭芮曉慌張地說到,“陛下要過來了,姐姐趕緊替貴妃收拾一下。”
菡曉聽得,忙跑進內殿,一頭吩咐芮曉,“趕緊去絞塊帕子來。”
“是。”
菡曉快步走到沐熹身邊,搖晃沐熹的身子,“娘子趕緊醒醒神,這事可不能給陛下知道啊,至少現在不能。娘子萬萬要忍住啊。”
旁邊芮曉拿著濕帕子過來,菡曉接過又吩咐道,“把橘梓和芳曉都帶出去,安頓好,待會兒我過去看著橘梓。你得空了就來替我,萬不能讓她尋死。把地上也都收拾一下。今日你就替芳曉當值,她這樣子待會兒肯定藏不住,你也要小心,可不能漏了馬腳給陛下發現。”
“是。”芮曉點頭應承,忙開始收拾起地上的血跡、水漬和碎片。
而菡曉則快而仔細地為沐熹收拾妝容,“娘子,快醒過來吧。這事若是現在捅給陛下知道,那得是多大的一場風雨啊!娘子一定要想清楚啊。”
是啊,要想清楚,還不是給皇帝知道的時候。沐熹開始回神,抬手接過菡曉手裏的帕子,一邊自己擦拭淚痕,一邊起身晃晃悠悠地向床榻走去,菡曉仔細地扶沐熹躺下,蓋好錦被,快速環視了一下內殿,確保一切如常後,與芮曉一道拉起地上芳曉和橘梓,退出了內殿。
沐熹閉眼躺著,腦子卻越來越清醒,心中的傷也愈加疼痛,但仍反複念著菡曉的話,這事萬不能讓皇帝知道,一定不能讓他知道。沐熹使勁掩住顫抖的下唇,深吸幾口氣,舒緩沉重的心緒。
不多會兒,沐熹聽見門外皇帝在與芮曉說話,大約是詢問她這一日的情況,芮曉簡單地答了,再後,門應聲而開。沐熹沒有假寐,而是適時地睜眼轉身,瞧見了皇帝輕手輕腳關門的模樣。
“吵醒你了?”皇帝抱歉地看著榻上的沐熙,手還停在門上,樣子有些好笑。
沐熹搖了搖頭,掙紮著要起身。
皇帝忙關上門,快步走來,將沐熹扶起,靠在床頭。見沐熹呼吸平穩了,才自己坐下。
皇帝眼睛在沐熹臉上左右審視,“今日看起來好多了,有些精神了?”
沐熹微微笑了,點了點頭。
可馬上皇帝就發現沐熹的眼眶紅著,伸手撫上沐熹臉頰,“眼睛怎麽紅的?哭過了?很難受?”
沐熹忙搖頭,“沒有,當然沒有。大概是病久了,樣子都變了吧。”
沐熹的說辭皇帝倒是不懷疑,隻道,“看來藥是吃的多了,既然好多了,那就不吃了,待會兒讓上醫院再來請個脈。”
“嗯。”
“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頭挺愜意的,也好吹掉點病氣。”
皇帝的提議,沐熹沒有多想,答應了。
沐熹裹上厚厚的披風,被皇帝半摟著,慢慢往十裏走。
十裏中的確是秋高氣爽呀,陽光很耀眼,卻不會覺得熱,秋風微微吹著涼爽和舒適而來,讓沐熹鬆快了不少。沐熹轉頭看著皇帝明媚爽朗的笑臉,低下了頭,心中感歎,“都是因為你呀,太後與姐姐做了那麽多,甚至都賠上自己一條性命,可都是為了你能健康安好。”
為了他好,她們都深深愛著他,哪怕萬一的風險都不會心存僥幸,所以太後會對澤之下狠手,所以澤之才會毅然赴死。為了他好,為了他……
沐熹反複念了幾回,低頭擦去了一滴淚。
皇帝轉頭問,“怎麽?不舒服了?”
沐熹笑答,“沒有,有些冷罷了。”
“冷嗎?”皇帝走上來,將沐熹擁進懷裏,用力抱緊。
若是往日,沐熹斷不會如此放縱自己,但此刻,沐熹需要一個依靠。沐熹在皇帝臂彎裏尋找著一個舒服的位置,額頭磨蹭著皇帝的下巴,腦中思緒來回翻滾,想著該如何走下去,才能把對皇帝的傷害降到最低。
而環著沐熹的皇帝好似知道她心中有萬千思慮一樣,輕輕地拍著沐熹的後背。
溫柔卻也厚重的撫慰讓沐熹亂糟糟的心神平靜下來,閉上眼,享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