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沐熹打定主意將決定權交於瑧華。而要等到他得空,如何也得到下午。所以沐熹用完早膳便睡下,養足了精神等待瑧華的到來。
內殿熏得暖融融的,芳曉守在沐熹身邊,在榻尾自顧自繡著荷包,時不時看向榻上的沐熹,睡得是否安穩。
沐熹直睡到過了午時,才悠悠轉醒。
芳曉聽見沐熹的動靜,放下繡品過來,問道,“娘子醒了,要不要傳午膳?”
沐熹慵懶地伸著懶腰,一邊點了點頭。
芳曉出去吩咐芮曉傳膳,自己又叫了宮女進來伺候沐熹梳洗。
沐熹一邊梳洗換衣,這邊熱騰騰的午膳已經擺上了桌。
沐熹用膳,芳曉布菜,兩廂無語。
直到沐熹用完了膳,端著茶碗坐在窗下,欣賞外頭的雪,方才開口道,“從早膳到午膳,一直忍著,不難受嗎?”說著,沐熹轉頭看向芳曉。
芳曉有些愣,又些許窘態,提了提嗓子,問道,“芳曉不明白,為何要讓陛下決斷?先前娘子曾說過,太後做的那些,甚至大娘子的決定,都不能讓陛下知道,怕他傷心。可為何,皇後的事,又?”
沐熹嘴角一扯,笑道,“她怎麽能與太後和姐姐相較?太後和姐姐,都是陛下的至親,所以那些事會破話她們在陛下心中的美好。至於皇後,是她自己要選擇做陛下對麵的人,這一日早晚都會來。更何況,太後與姐姐的事,都過去了,如今翻出來除了徒增傷感,又有什麽用呢?可皇後這事,是正要發生的事,不說我與陛下有約在先,但就是這事的後果,我並拿捏不準。我是女子,我始終在後宮,對於前朝的眼界和把握,肯定不如陛下,我需要他的首肯。不然,我真的怕自己毀了一切。”
沐熹說完,吐了一口濁氣。氣息遇見窗外吹來的冷風,變成一團白霧。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對未來的不確定,沐熹的身子,在發抖。
芳曉有些自責,應該藏好疑惑,不惹起沐熹的不安。她走上前去把窗關好,把沐熹推到書桌邊,將暖爐移到沐熹身邊,說道,“娘子養養精神吧。”
沐熹手撐著腦袋,斜眼瞧著爐火裏劈啪作響,腦袋裏轉著要對瑧華說的話。
…… ……
沐熹坐了大約一個時辰,瑧華終於過來。
甫一進來,瑧華就拉著沐熹仔細瞧,見沐熹麵色紅潤,人也很精神,便放心地笑了。
隻是他還未開口詢問沐熹怎的忽然病了,沐熹就先搶到前頭,讓所有宮女內侍都下去,包括汪海和芳曉。
內殿氣氛忽然很嚴肅,汪海低著頭,偷偷瞧了瞧瑧華,瑧華也被弄得糊塗,但仍示意他先出去。
汪海和芳曉領著一眾侍者退出。
待殿門被從外麵帶上,沐熹吸了一口氣,跪在瑧華跟前,行了大禮。
瑧華被嚇得倒退了一步,上回沐熹這個樣子,似乎還是自請入宮的時候。瑧華想到,沐熹這又是有大事要告訴他。
瑧華定了下,道,“若有事,說便行了,何必行此大禮。”
沐熹直起身子,跪坐著,不看瑧華的麵,隻向著坐榻說,“陛下先請坐。”
瑧華依言坐下,靜待著沐熹的“驚人之語”。
沐熹又深呼吸了一次,抬起眼迎上瑧華的雙目,開口道,“皇後將會在上元節夜,借繆氏之手,向除蜀王之外的三位皇子和皇子母親下毒手。”
瑧華聽得,噌地便從坐榻上跳起,盯著沐熹,啞口無言。
沐熹仰起臉,同樣盯著瑧華。
瑧華漸漸冷靜,他看著沐熹的臉龐,她沒有退縮,沒有動搖,堅定地望著自己。瑧華知道,她不是在玩笑,她十分確定自己在說什麽,她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萬萬不會這麽說。
瑧華的臉越來越陰。沐熹知他已經明白過來。
“哪裏來的消息?”瑧華用低沉地聲音發問,完全沒了剛才踏進殿門的明朗。
“椒房殿,如齡。”
“如齡?”瑧華眯起眼睛,問道,“她怎麽會向你說這個?她怎麽會出賣玉鏡?”
沐熹道,“自然是我有她無法拒絕的把柄。陛下若不信,我可以安排如齡當麵與陛下說個仔細。”
瑧華不答,既不說信,也不說不信。
沐熹知道他缺乏相信她和說服自己的理由,說道,“陛下與魏王和哥哥,是否解開了前幾日白氏提議立蜀王為儲的理由?”
瑧華不答,但沐熹知道,他們沒有解開,此事目前算是不了了之。
由此,沐熹道,“在我這兒,都解開了:白氏欲抑先揚,意圖借此逼瘋繆氏,逼到走火入魔,然後借瘋魔的繆氏,除去其他三位皇子。另外,陛下也可暗中派人查一下,白氏是否從雲南購買了許多稀罕少見滇橘,而皇後是否又托司膳章氏替她購入大量魚蝦。最後,陛下可以去問問上醫院院士,這兩樣混在一起,是否為成為毒物。”
瑧華越聽,身體越往後垮,最後隻得靠著憑幾支撐。
沐熹見瑧華仍是不語,便徑自往下說,“我與陛下約定過,陛下未準備好之前,我一定會耐心等待。然此刻,對方已經下手,由不得我不動。但如果陛下不點頭,我隻會對繆氏下手,尋個由頭把她送入‘冷宮’,從此再無法讓皇後擺布她,還是可以做到的。至於皇後,聽憑陛下的安排。”
瑧華看著跟前的沐熹,腦袋裏回想她的話,越發覺得透不過氣。而旁邊劈啪跳動的火爐,更讓瑧華覺得悶熱堵心。
突然,瑧華謔的起身,快速走向殿內麵向內院的門,呼啦一聲打開。風呼嘯灌入,帶著雪花,直撲瑧華。
瑧華被風吹得往後踉蹌了兩步,穩住後,站定,接而往前走了出去。瑧華站在廊下,任由風雪將他包裹住,仿佛洗禮一般,從上至下。
身後,沐熹也站在風裏。沐熹並不上前去,她明白瑧華需要一點時間獨處,他需要仔細地想明白自己的想法,也要理清楚朝前朝後,畢竟此事會牽扯到何種地步,全憑他一句話。
沐熹回頭,找到了手爐,又站到爐火邊,把自己渾身都熏得暖暖的,一邊,小心仔細地注視著瑧華。
直到瑧華有了動靜,直到沐熹看到他臉麵發紫,身上不住地發抖,沐熹放下手爐,向瑧華走去。
然,一步之遙時,瑧華忽然轉身,看著麵前的沐熹,沐熹還未來得及反應,就已經被攬進瑧華的懷裏。
被寒風吹了這許久,此刻,他的懷抱幾乎冰點,一點溫度都沒有,凍得沐熹忍不住寒顫,卻還是把自己狠狠地往他臂彎裏紮。此刻沐熹所感受到的,不是身上的溫暖一點點流失,而是他的身體,正一分分溫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