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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骨村舊事

  太陽溫暖地灑在米雅莉身上,她終於恢復精力,從冥想之中蘇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正伏在達拉身上,被他背著前行,不由得又羞又惱,一扭身從達拉身上跳了下來,一個手勢,將達拉掀翻在地,還不解氣,又隨手一劃,發出一道巨大的水柱,對達拉兜頭澆下,看到對方被水柱打得一個激靈,露出迷惑不解的狼狽神情,米雅莉這才稍感氣順。


  達拉已經背著米雅莉走了兩個時辰了,一心只想趁著天亮,在白天走過這塊塵墟之地,以免夜幕降臨時再度面對昨夜曾遇到過的危險。無論如何,他也不想再次面對那些令人噁心的怪物了。


  所以,天剛一亮,那些鬼們剛剛重回地下,達拉就試圖喚醒米雅莉趕路,但米雅莉太過勞累,早已陷入沉沉的冥想之中,因而對他的叫喚充耳不聞。無奈之下,他只得輕手輕腳背起米雅莉,匆匆啟程。


  誰知道,米雅莉一清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淋他個落湯雞,達拉突然懷疑自己跟這精靈法師在一起是不是犯水,老被水淋。


  「又怎麼了?」達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精靈法師一句。


  「你無禮。」米雅莉毫不客氣且理直氣壯地回答。


  達拉張口結舌,找不到辯解的話,不管出於何種原因,他確實是背著美麗的大法師走了很長一段路,儘管這美麗的法師有一百三十多磅重,令他一路吃力不少。


  「算了,不跟你計較了。」米雅莉沒好氣地說,伸出一隻手理了理秀美的金髮,這才邁開輕盈的步子,走了開去。


  達拉怔怔地望著精靈法師曼妙的背影,嘆一口氣,也跟了上去。


  夜幕漸漸降臨,達拉和米雅莉緊趕慢趕,仍然未能如他們所希望的那樣走出這塊廣闊而死寂的塵墟之地。


  當黑夜再次籠罩整個大地時,達拉和米雅莉昨夜經歷過的一切再次如影隨行,他們的身後再度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紅色雙芒,以及敏捷的黑色身影,還有緊追不放的恐怖惡臭。


  達拉和米雅莉擎起火把,一路狂奔,慌亂中拐上了一條小路,意外的是,當他們一踏上這條小路,身後那些恐怖的食屍鬼、妖鬼全都停止追擊,駐足不前,此前連米雅莉的法術都未能格擋開的怪物們,卻彷彿對這條小路心存畏懼,不敢繼續追趕二人。


  達拉和米雅莉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看看身後那些煤炭一樣的紅色鬼眼,又望一眼面前這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有些疑惑,也有些害怕。


  小路的盡頭,隱隱約約可見一座小村莊。在漆黑的夜色之中,房屋影影幢幢,顯得陰氣森森。


  「進去看看?」達拉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詢問道。


  米雅莉點點頭,這應該就是老師口中曾提到過的「骨村」了,據說,她的同門師妹,半精靈克莉薇,就出生在這裡。


  二人舉著火把,提步而行,一個手握利劍,一個隨時準備念出攻擊的咒語,慢慢地一起進入村中。


  早在進村之前,他們都已經心知肚明,這個村莊是和周圍大陸一樣的死寂之地,一切都異乎尋常地安靜。


  進去之後,達拉和米雅莉發現,村裡的一切,果然都如他們所猜測的那樣。


  房屋已經空置多年,到處是橫七豎八的枯骨,看不到一點生命跡象。整個村莊寒氣逼人,陰森可怖,達拉和米雅莉走在其中,只覺得陰氣逼人,冰涼的感覺無孔不入,而且變得越來越冷,二人走出幾步,都禁不住打起冷顫來。


  為了驅散寒冷和內心深處的一絲恐懼,達拉和米雅莉不知不覺慢慢靠近彼此,並肩而行。


  這裡雖然陰森恐怖,但是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出現他們想象之中比外面那些鬼們更醜陋可怕的怪物來,為什麼那些傢伙寧願放棄鮮活的血肉,也不願意跟著他們一起進入這座無人骨村?二人百思不得其解,越是讓人費解的事情,越是讓人感到害怕。


  達拉和米雅莉更加小心翼翼,幾乎步步為營。


  對米雅莉來說,這裡給她的感覺更為奇怪,在村外時,她就已經感覺到了強烈的詛咒氣息。待進到村莊以後,裡面的怨氣也更加驚人,隱隱還能聽見無數人哽咽凄慘的嗚嗚哭聲,令人毛髮倒豎。於是她提醒達拉:「不要碰這裡的一草一木,我擔心有人下了咒。」


  話雖這樣說,米雅莉卻暗自納悶,對自己的判斷有些拿捏不準。因為,據老師菲洛希爾說,當初之所以破例收下克莉薇這個半精靈為徒,一方面是為她的魔法天賦,讓菲洛希爾產生了愛才之心;另一方面,也是憐憫這個女孩兒是個孤女,她的親人和所在村莊的村民全都害瘟疫死掉了,只有她被路經此地的野精靈海安撿到,才得以存活。


  突然,米雅莉快速念出一句咒語,在身前形成一個小型的防護盾,將從旁射來的一道詭異紅光格擋在外。


  一聲嬌詫從他們身邊不遠處傳來:「魔法師!」


  米雅莉喝道:「誰?」


  出乎意料,對方回應了她:「米雅莉?」


  米雅莉立刻住手,將正要施展而出的法術停了下來,疑惑地問:「克莉薇,是你嗎?」


  「是我,」隨著一個冷冷的聲音,從他們身邊不遠處的一個小茅屋裡,走出來一個棕發碧眼的美麗姑娘,她碧綠的雙眸一動不動地凝視前方,但是漂亮的大眼睛沒有任何神采,顯出睜眼盲人特有的空洞。只聽她用十分冰冷的語氣說道,「但是我現在叫『吉米達旦』。」


  達拉驚喜莫名,急忙奔了過去,吉米達旦卻猶如他們初次見面時一樣,說了同樣的話:「走開!別過來!」


  達拉立住腳,這才想起吉米達旦冷冷的怪脾氣,但還是控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說道:「你怎麼會在這兒?聽精靈長者說你回家去了。不過再見到你,我還是很高興。我……」


  話猶未了,吉米達旦不悅地說道:「原來是你。怎麼變得和侏儒一樣嘮叨?」


  米雅莉看一眼達拉,又看一眼吉米達旦,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認識?」


  吉米達旦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復了如常模樣,以同樣的語氣反問:「你們也認識?」


  達拉看著兩個美麗的精靈法師,驚訝地問:「你們,我們,都認識?」


  原來,吉米達旦當日和達拉分別後確實是回了家,但只是去告訴那個精靈養母有關哥哥海安的死訊,承受了對方長時間的責備后,吉米達旦覺得他們算是兩清了,再次離開精靈半島,一邊繼續前往塵墟之地尋找自己的出生地骨村,一邊查找殺死哥哥海安的真正兇手。不過,她還曾再次悄悄夜訪精靈學院禁地,盜取其中的法術書一事卻隱過不談。


  米雅莉知道克莉薇也就是現在的吉米達旦,是因偷學法術而被逐出精靈學院,對自己這個天賦異常的師妹,米雅莉曾經羨慕非常,但看她現在雙目已瞎,親人早逝,卻也不禁心生同情。於是,在達拉面前,對吉米達旦被逐出精靈學院一事也瞞過不提。


  達拉卻是驚喜異常,不僅因為他方才得知米雅莉與吉米達旦師屬同門,還因為他根本沒有想到還能在這荒涼的骨村與吉米達旦再度相逢。


  對此次重逢,吉米達旦卻沒有達拉那樣開心,只是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們兩個在一起做什麼?」


  趕在達拉開口之前,米雅莉就搶著回答:「一個特殊的任務。」同時對他使了個眼色。


  達拉立刻識趣地閉上了嘴。


  吉米達旦看不到這一幕,但從米雅莉略有些著急的聲音里判斷,他們此行,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特殊的任務?來抓她?但她很快又否定了這一看法,達拉剛才遇到她的喜悅,以及米雅莉對自己被逐出精靈學院一事仍隱瞞不說,都十分清楚地表明,他們根本沒有想過能在這兒遇到她,而且對她也並無惡意。


  對於他們的特殊任務,吉米達旦並不感興趣,因而也不再猜想。她有些心不在焉,細長的耳朵不安地聳動著。


  對吉米達旦的異常表現,米雅莉略有察覺,不禁疑惑地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吉米達旦淡漠地回答:「一件特殊的事。」


  米雅莉碰了個軟釘子,暗自感嘆這個半精靈師妹比自己還更像精靈,促狹冷漠,讓人摸不著頭腦。


  之後,三人都沉默著,看出兩個精靈美女間的氣氛異常,達拉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不安地搓搓雙手,整個場面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良久,吉米達旦才有些不快地問道:「你們打算在這裡過夜嗎?」


  「外面全是怪物。」見米雅莉不開口,達拉連忙說道。


  吉米達旦冷笑一聲:「是嗎?」


  達拉老老實實地點點頭,馬上又想起吉米達旦美麗的眼睛其實什麼也看不到,立刻回答道:「是的。」


  吉米達旦的臉上卻浮起奇怪的微笑,聲音里有一種讓人膽寒的興奮,她怪聲怪氣地說:「可是,這裡面也有啊。」


  「什麼?」達拉摸不著頭腦,在村子里,他並沒看見什麼怪物。


  吉米達旦仍然詭異地微笑,說:「再過一會兒,就是午夜了。」不等達拉和米雅莉開口詢問,她又陰陽怪氣地說道:「這裡,每個午夜,都會重複上演一幕慘劇。」


  「慘劇?」達拉和米雅莉齊聲驚問。


  吉米達旦凄厲地笑了起來,聲音分外刺耳,半晌,她的笑聲戛然而止,再度恢復了冰冷的語調,淡漠地問:「你們有沒有興趣觀看一下?」


  達拉和米雅莉還未及開口,一陣鐘聲突然響起,由遠而近,把兩人嚇了一跳,只有吉米達旦側耳細聽,臉上顯出越發古怪的模樣。


  「鐺——鐺——鐺——……」鐘聲連綿不絕,在陰慘慘的小村中回蕩著,整整敲了24擊,才緩緩地停下來。


  緊接著,整個村莊彷彿瞬間活了過來,各種各樣的聲音開始出現在村子里,母親呼喚孩子歸家,男人們大聲談論時事,酒館人聲嘈雜鼎沸,甚至還隱約能聽見牲畜們從外面的草場回村的哞叫聲、蹄子聲。


  隨著聲音越來越真切,村子里各家各戶都點亮了燭火,許多人影也漸漸閃現,並且慢慢變得逼真而生動。


  達拉和米雅莉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吉米達旦依舊掛著奇怪的微笑,身子卻開始輕微顫抖起來。


  他們此刻已然置身於一個喧鬧之地,周圍的人來來往往,四處穿行,孩子們跑來撞去,玩著他們特有的打鬧遊戲。只是,無論是誰看了這些,都只會感到從內心深處直湧上喉頭的恐懼感。即使如達拉這樣勇敢的戰士,如米雅莉這樣厲害的法師。


  那些鮮活的人影,卻沒有一個是真正的活人。


  他們的身上都帶著死亡的印記,即使那些追跑打鬧的小孩,也都帶著死前的各式慘狀,有的眼珠突出,有的腦漿迸裂,有的渾身是血,幽靈重現一般閃來閃去。


  一次,其中一個舌頭被拉出掛在下巴位置的小男孩直直地朝達拉撞過來,把達拉嚇了一跳,達拉的第一反應是想側身閃開,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只得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孩撞到自己身上,沒有產生預期的碰撞效果,那個男孩直直地從達拉身上穿了過去,跟在他身後另外幾個鬼一樣的小孩也都直直地穿過了達拉,繼續他們可怕的玩鬧。


  就在這時候,從村子的另一邊傳來人們憤怒不已的聲音。


  「殺了他們!」


  「燒死她!」


  「她背叛了我們!」


  「……」


  隨著人們怒不可遏的吵聲漸近,達拉和米雅莉看到,一個美麗的人類女子懷抱嬰兒,被憤怒的人群驅趕前行,在她身邊,是一個同樣被牢牢縛住的精靈男子,每走一步,就有一個大漢的皮鞭狠狠落在精靈男子的背上,但他始終一言不發,只是偏著頭,望著口裡不斷哀求人們放過他們的人類女子,說:「別這樣,吉米達旦。」


  吉米達旦?


  米雅莉艱難地轉過頭,看著身邊自稱「吉米達旦」的艾莉薇,再看一眼那個美麗的人類女子,終於明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達拉卻仍舊緊緊盯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又驚又怕,還得強自鎮定,在他身邊,可站著兩個精靈大美女,她們雖然都臉色蒼白,卻沒有一個露出怯色。這讓達拉感到有一點隱隱的失望,要是她們露出害怕的模樣,他就可以大聲對她們說:「別怕,有我在。」不過這只是達拉一廂情願的幻想。他知道,這兩大精靈美女,都是有真本領的魔法師,實力造就的自信和勇氣,都讓她們與普通的女孩不同。


  想到這裡,達拉不由嘆了口氣,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此前一直當他們三人是透明的那些村民鬼影,卻全部齊刷刷地轉過頭,盯著達拉所在方向。


  達拉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幸而他很快發現,那些村民們盯的人不是他,而是從他身後走過來,穿過他走向那些村民的一個老人。他這才稍稍緩過氣來。


  就在此時,達拉感到還有一道目光停留在他身上,那是米雅莉的目光。


  米雅莉正極為不滿地看著他,輕輕哼了一聲,達拉察覺到對方不屑,只能訕訕地轉向吉米達旦,後者露出譏誚的微笑,說:「別怕,有我在。」


  達拉嚇了一跳,耳朵發燒,他發現,自己甚至突然有點懷念和厲娜,還有小女孩嬌妮,在布洛斯草原上被狼群追逐的日子,至少,那個時候他是那兩個女孩的主心骨,而不像現在這樣,變成了精靈法師們的笑柄。


  達拉再次注意到那些鬼影一樣的村民時,剛才從他身後走過來的那個老人站出來宣判:「我們美麗的女祭司吉米達旦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和一個精靈男子發生了不倫之戀,甚至,她還誕下了罪孽之果,」講到這裡,他示意人們將那個人類女子懷裡的嬰兒搶了過來,也不管她如何掙扎哀求,還是將嬰兒高高舉起,繼續講到,「正是他們的罪行,害得整個村莊都因此而受到神的唾棄,讓我們連遭戰禍,為了贖罪,我們必須將這罪惡的結晶棄之荒野,將那瀆神之人雙雙處死!」


  他的講話引起人群一片歡呼。


  緊接著,已然陷入瘋狂與憤怒的村民們開始行動。


  嬰兒被抱走了,精靈男子被當眾擊殺,人類女子也被緊緊縛在木頭柱子上,周圍燃起熊熊火焰……


  在連串的慘叫聲中,女子眼裡射出刺骨的仇恨,那眼神即便連復仇女神親臨凡間也自愧不如。


  以自己的身軀為祭,她狂笑著進行了最後一場祭祀,說出了最後一個誓言:「今夜,你們必將慘死,你們的靈魂將受到我永無休止的詛咒,夜夜重複我今晚所受到的一切痛苦!」


  女祭司死了,但是她臨死前的詛咒讓人膽顫心驚。


  村民們面面相覷,沒有了之前的瘋狂,都露出后怕的神情。


  良久,其中一個說:「她不過是聳人聽……」話猶未了,他尖叫著捂住嘴,他的內臟正不斷地從喉嚨里冒出來,一塊塊地掉到地上,不出三十秒,他就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具肚腹空空的屍體。


  人群恐怖地散開來,但是死神追著他們,詛咒牢牢地控制著他們,每一個人都在翻滾中慘死,無一倖免。


  米雅莉驚慌地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儘管她清楚,這只是那個人類女子臨死前的詛咒效應,是早已發生過的事情,對於他們這些身處現實世界的人來說,這些受到詛咒的靈魂,不過是在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自己死前的情景,不得解脫。雖然心裡對他們充滿同情,但同時,也對他們殘忍對待為愛情而失足的女祭司感到厭憎。


  她實在不忍看到這些兇殘可怕、充滿恨意的復仇畫面,只得緊緊閉上雙眼。


  這時候,她感到達拉慢慢靠了過來,用沉重地聲音對她說道:「別怕,有……」


  不待對方說完,米雅莉的回答是一個手勢劃出,對著聲音發出的方向念出幾道咒語。


  達拉頓時被淋了個透心涼。他不得不承認,和米雅莉在一起,他就是犯水。


  終於,天色破曉,整個村莊沸騰半夜之後,再度被死寂所籠罩,一切,都猶如從未發生過一樣。


  達拉活動一下手腳,一轉眼,看到米雅莉緊閉的雙眼和蒼白的面孔,以及吉米達旦詭異的笑臉和顫抖的身軀,幾乎再次脫口而出:「別……」


  達拉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對吉米達旦,達拉第一次真正弄清了她的身世和血緣,剎那間,對這個表面冷漠、脾氣怪異的半精靈,產生了巨大的憐惜之心。


  「達拉,」吉米達旦忽然轉向達拉,輕聲問,「你看到我母親了?」


  達拉清了清喉嚨:「看到。」


  「她長什麼樣?」


  「她,」達拉看著吉米達旦美麗空靈的面容,說,「她,她很像你。」


  吉米達旦沉默了。


  達拉也跟著沉默,半晌,只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吉米達旦凄然一笑:「都過去了嗎?」


  米雅莉這才從旁柔聲安慰吉米達旦:「都過去了,我們走吧!」


  「走?去哪兒?」吉米達旦立刻尖銳地問道。


  「離開這裡。」米雅莉說,她心急如焚,一刻也不願耽擱。


  吉米達旦冷笑一聲,道:「如果可以離開,我會夜夜在這裡傾聽那一幕慘劇嗎?」她的話讓米雅莉的心直沉下去。


  「你來多久了?」米雅莉問。


  「不記得了。」吉米達旦淡淡地回答,再度恢復了先前的冷漠從容。


  達拉和米雅莉仍在徒勞地尋找出村的道路,但是無論他們怎樣努力,總是在轉了幾圈以後,又回到村中。即便米雅莉使用浮空術飛行,不論飛出多遠,降落的地點仍在骨村。


  吉米達旦則始終呆在原地,每次達拉和米雅莉重新出現在那個點上時,就對他們發出詭異的微笑,冷冷地說道:「歡迎回來!」


  試了半日,用盡各種方法,最後二人還是再次回到原地,當吉米達旦再一次對他們說出「歡迎回來!」之後,達拉和米雅莉不禁都泄了氣,沮喪地看著吉米達旦那詭異的笑臉。


  午夜再次降臨,鐘敲24下之後,昨夜的殘酷一幕又開始生動上演。


  米雅莉這一回直接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不想再次重複觀望那些可怕的畫面,傾聽那些凄厲的慘叫。


  吉米達旦則陷入有些癲狂的狀態,凝神細聽每一次的憤怒尖叫,臉色古怪。


  只有達拉依然注視著整件事情的發生,甚至連每一個細節都看得清清楚楚,牢記在心。因為他堅信,想要走出這塊被詛咒之地,就一定要從引起詛咒的事件本身找辦法。


  再一次的,達拉看到嬰兒被抱走了,精靈男子被……等等,嬰兒?


  「我想到了!」達拉突然大叫一聲,把旁邊的米雅莉嚇了一大跳,睜開眼睛看著達拉興奮的面孔,想他是不是已經瘋了。


  吉米達旦陰鬱地盯著達拉,殊無喜色。


  「嬰兒!」達拉大叫,指著抱起嬰兒離開之人的背影,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米雅莉也反應過來,問:「跟著那個抱孩子的人?」


  達拉簡短地說道:「是,快走!」


  二人起身跟上,吉米達旦依然站在原地,達拉想起她眼睛看不見,對米雅莉說:「拉著她!跟我來!」


  剎那間,達拉又在不知不覺中擔負起了領頭的職責,而米雅莉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也變得特別聽話,儘管達拉一時用了近乎命令的口氣對她說話,她仍然按照達拉所吩咐的那樣,拉起吉米達旦,跟在達拉身後,朝村外跑去。


  因為她知道,時機稍縱即逝,此時跟不上,就又要在此耽擱一夜,現在不是計較那些小細節的時候。


  前面的人抱著嬰兒疾行,三拐兩拐就出了村,達拉等人緊跟而上,不一會兒,達拉和米雅莉就發現,他們已然置身村外的那條彎曲小道之上。


  懷抱嬰兒的人不見了,村子里鼎沸的人聲也被甩在了身後,達拉和米雅莉這才稍稍定下心來,只有吉米達旦顯出悶悶不樂的神情。


  小路前方,再次閃現出食屍鬼們的炭紅色眼睛,小路後面,則是上演恐怖戲劇的骨村,一時間,三人立在小路中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半晌,達拉發現那些食屍鬼暫時並不敢靠近這條小路,而他們三人也不願再走回小村,於是對米雅莉說道:「想辦法再飛一次,我們還是得儘快離開,時間長了,我怕外面那些傢伙會發瘋。」


  米雅莉搖搖頭,說:「我不能夠,今天白天施法多次,耗力過度。在獲得充足休息之前,我不能再度施法。」


  達拉將求援的目光投向了吉米達旦,後者毫無反應,達拉這才再次記起她眼睛看不見,只得開口輕聲問道:「吉米達旦,你能嗎?」


  吉米達旦臉上還是沒有任何錶情,彷彿陷入了沉思,她突然問:「你剛才怎麼知道跟著那個抱嬰兒的人走?」


  達拉說:「因為那個嬰兒,也就是現在的你,是當夜惟一一個離開村莊的倖存者,不跟著你走,又跟著誰呢?」


  「可,可是,」吉米達旦忽然想到什麼,「那個抱嬰兒的人……」


  「他自然是將你丟在荒野中后,回到村子里,卻被你母親的詛咒所殺。」達拉不等吉米達旦說完,就搶先回答道,同時看了米雅莉一眼,對方朝他點點頭。時間緊迫,吉米達旦一直糾結於骨村舊事,彷彿絲毫沒有意識到來自村外的那些危險,這讓達拉焦急萬分。


  此時,米雅莉對達拉的看法又進一步改觀,這一次,確確實實,是他仔細觀察,認真思考後才想到了對策,否則,他們極有可能被困死在這個小村之中。


  「原來是這樣。」吉米達旦冷漠地說道,終於慢慢恢復常態。


  「吉米達旦,我們周圍有很多怪物。」達拉看一眼遠處顯得越來越焦躁不安的食屍鬼群,不得不有些著急地提醒吉米達旦,她現在是他們之中惟一還可以施法的法師。


  「知道了。」吉米達旦冷冷地應道。


  緊接著,達拉還沒有反應過來,吉米達旦就已經比劃了一個手勢,跟著念出幾句咒語,達拉只覺得自己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牢牢捆住,牽引著他跟在已然騰空的吉米達旦身後,朝東北方向飛去。


  達拉低頭一看,發現米雅莉被落在原地,錯愕地看著他們,眼神里滿是疑惑和不解。


  「等等,米雅莉還在下面。」達拉大叫,但是吉米達旦充耳不聞,繼續飛速前行。


  不一會兒,米雅莉就已經被遠遠拋在身後,看不見了。


  達拉痛苦不解地大喊大叫,期望吉米達旦能夠停下來,回去將米雅莉救上,他不敢想象,將暫時喪失精力的米雅莉獨自丟在一群飢餓兇殘的食屍鬼群中,可能出現的後果,這個可怕的想象迫得他幾乎發瘋。


  有好一陣子,他都想在獲得自由后一劍殺了吉米達旦。


  先前對她的憐惜不復存在了,他恨她。這個古怪的瘋女人!她到底在做些什麼?她為什麼要那麼做?達拉握緊拳頭,想,只要一落地,他就要她好看!除非,除非她將米雅莉救回來。否則,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天色放亮,吉米達旦可能終於感覺到累了,慢慢降落下來,同時將達拉的束縛也一下子解開,有氣無力地對他說道:「到了。」接著,不待對方衝上前來質問,就已經昏眩過去。


  達拉急忙過去扶住吉米達旦,觸手可及,一個溫軟的身軀,無力地倒在他的臂彎之內。先前對她的憎惡之心,頓時因她的虛弱而消失無影。但米雅莉的安危還是強烈地記掛在達拉心頭,不禁一邊搖晃著吉米達旦,一邊喊道:「醒醒!快醒醒!快去救米雅莉!你為什麼丟下她不管?」


  吉米達旦的回答是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她胸前的衣襟。


  達拉慌了,放眼四周,只見面前是一座險峻高奇的大山,山上怪石嶙峋,雜草林木亂生,一些昆蟲、小動物的聲響氣息從山上傳來,讓達拉頓生親切之感,過去幾天的孤寂一掃而空。他們總算是來到有生命存在的正常地帶了。


  可是,米雅莉現在可能還被困在塵墟之地上最荒蕪的地方,孤單無助。


  想到這裡,達拉再次著急起來,回想著米雅莉曾經教自己給受到魔法傷害的法師尋找草藥時,達拉背起吉米達旦,急急忙忙地走入山林之中,搜尋這種環境中可能出現的草藥。他現在必須立刻弄醒吉米達旦,才能讓她帶自己去救米雅莉。


  剛走出幾步,達拉就聽到身後怒氣沖沖的聲音:「想丟下我?」


  達拉激動得差點兒跳起來,轉身一看,一個美麗的精靈法師手持法杖,身著白袍,正怒氣沖沖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又驚又喜,脫口而出:「米雅莉,你還沒死?」


  米雅莉的回答是一揚手,達拉一見,對這個手勢他可太熟悉了,急忙道:「且慢!不關我的事!」


  米雅莉瞥了他一眼,說:「我知道。」手中不停,還是一道水柱激射而下。


  達拉忙往旁邊一閃,卻是避之不及,再次被淋了個落湯雞,只是這一次的感覺非常異樣,背上傳來一股滑膩溫暖的觸感,令他猛然記起雨夜和弗妮婭的那個綿長細膩的擁吻,不由心中一盪。


  很快,他醒悟到異樣感來自何處,不禁紅了臉,連忙將背上的吉米達旦放了下來。


  吉米達旦同樣渾身濕透,美麗的衣裙盡數貼在她輕靈美妙的身軀上,將凹凹凸凸的曲線生動地勾畫出來,幾乎什麼也遮掩不住。


  達拉不敢再看,忙轉過臉,對米雅莉說道:「快看看她。」


  米雅莉卻「哼」了一聲,冷冷地說:「你自己看!」


  達拉哪裡敢再看,剛才就那麼一瞥,他已經心潮澎湃,第一次對吉米達旦生出了憐惜以外的複雜感覺,對於自己強壯的身體老是不受思想控制地產生一些異常反應,達拉簡直火冒三丈,又有點無可奈何,幸而他向來自製甚強,一路上雖然遇見美女無數,卻都以禮相待,沒有做出什麼讓他感到後悔的不軌舉動。


  不過,長時間地受到各種誘惑和考驗,達拉這樣責任心強大的人,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他當然不是別的男人,可他畢竟還是個男人。


  美女一天在懷,他還能做到不動心,一個月在抱,估計他也還能撐住,可要是摟上個一年半載,朝夕相對,達拉想,他要是再不動心,他就不僅不是別的男人,而根本不是個男人了。


  達拉只得懇求地看著米雅莉,說:「不管怎樣,也得等她醒了再說吧。」


  米雅莉從白色長袍的袖子里掏出一些粉末,一揚手,灑在吉米達旦身上,那些粉末頓時變成一堆堆泡沫,很快將吉米達旦衣服上的水分吸幹掉,成為一些包著水的小水球,從吉米達旦身上滑下來,滾落到一邊去。


  達拉不留神踩破一個,立即濺了一腳的水,於是看著米雅莉。


  米雅莉清楚達拉眼神的含義,卻沒有滿足對方的心愿,給他也來一次快速烘乾。看到達拉溫柔地背著吉米達旦,關切地在樹林中行進,似乎已經將她忘到九霄雲外時,她就莫名其妙有些生氣。對於自己莫名的氣憤,米雅莉想,他們畢竟是一起出來執行任務的,要是這傻小子半路上有些什麼閃失,她回去以後不好交代,所以才會生氣。


  再說,她早已察覺吉米達旦有些不對勁,所以昨夜故意說自己法力暫失,看吉米達旦會不會丟下她和達拉兩人獨自離開,孰料,吉米達旦卻是丟下她,帶上達拉離開,這也讓米雅莉有些疑惑不解。不清楚吉米達旦用意何在。


  正在米雅莉苦苦思索的時候,達拉問:「你們以前有什麼過節嗎?昨晚她為什麼丟下你不管?」


  米雅莉狠狠瞪了達拉一眼,說:「你怎麼不問她?我怎麼知道?」


  達拉居然有膽回答:「我問過,但她受傷暈過去了。」接著還言辭懇切道:「你先把她救醒再說,好嗎?」


  米雅莉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起初她還曾為這個人類野小子對她的細緻耐心有些許感動,現在猛然發現他對女孩子都是這樣,心裡竟然莫名其妙一陣失落。


  她本就是個爭強好勝之人,若是一直只與達拉淡淡相對,頂多也就生出一些夥伴情誼,但現在,猛然間察覺達拉竟然對自己過去最有力的競爭對手如此之好,而吉米達旦又對自己心懷不測時,心裡那個火啊,一千萬個不服氣,於是冷冷道:「她不救我,我怎麼可以救她?」


  達拉也對吉米達旦突生變故扔下米雅莉而倍感不滿,見米雅莉這回真的動怒,只得陪著笑臉道:「你不想知道她那麼做的原因嗎?她醒了,才好問她。」


  米雅莉白了達拉一眼,說:「我自有主張,不用你替她說話。」


  達拉連連道:「是,是。」


  米雅莉再次探手入懷,掏出兩片草葉,對達拉道:「去,嚼爛了給她喂下去。」


  達拉為難:「這,這,不太好吧,不如……」


  米雅莉淡漠地說道:「你要救她,就去,我反正不會做這種事。」


  達拉躊躇半晌,看米雅莉不為所動,知道她確實不會親自動口,只得依言而行。


  片刻,吉米達旦悠悠醒轉,感覺到口內的苦澀草藥味道,不由得「呀」了一聲,問:「誰?」


  達拉麵露難堪,望向米雅莉,後者冷冷地看著吉米達旦,不發一言。達拉只得硬著頭皮承認道:「是我。」


  出乎意料,吉米達旦沒有動怒,一絲羞怯的紅暈爬上了她俏麗的面容,她緩緩低下頭去,用低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說:「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不管的。」語氣大是嬌嗔。


  達拉好生尷尬,想不通吉米達旦何以會突然間對他態度大變,宛如對待自己親密無間的情人一般,再加上米雅莉在一旁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他們,達拉深感百口莫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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