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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訪古堡

  此時,達拉瞧著公爵的神情,所有人都看得出當中有著重大的緣由,不單單是鄉下野小子逞一時氣憤,因為公爵和他帶來的小女孩發生口齒的緣故。


  嬌妮心知達拉片刻間便會發難,但他此時手中身邊都沒有兵器,而且國王的侍衛們以及宮廷法師們都環伺左右,又怎麼會容忍達拉在他們面前出手?

  本來,她想的是哄得國王將公爵叫進皇宮,再假意讓公爵在皇宮裡多住幾天,趁機想個辦法,偷偷取了公爵的性命,卻沒有考慮到公爵是達拉的死敵,達拉既然無時無刻不在想要找他報仇,又怎麼會再見到仇人之後不露出馬腳呢?


  一面自責考慮不周,一面環顧四周,暗暗積蓄魔法能量,尋找脫身之法。


  當然,走之前,還得設法殺了這個害苦達拉的惡公爵。


  達拉瞪了公爵半晌,忽然長嘆一聲,伸手從臉上揭下面具,現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對公爵朗聲問道:「你可認得我是誰嗎?」


  這一來,不僅薩拉公爵大吃一驚,國王一干人等驚詫莫名,就連小女孩嬌妮,也對達拉此舉迷惑不解,想難道是達拉見了仇人,氣恨之下,急得瘋了,這才做出自投羅網的事情來,頓時又擔心不已,但看達拉本人,卻是漸漸冷靜下來,對於自己所做的一切彷彿胸有成竹,不似先前那麼激動。


  薩拉公爵端詳達拉片刻,冷笑道:「小子,你果然還沒死!」


  達拉道:「你害死我父母,害死我全村人那麼多條性命,我不親手殺了你,怎麼敢死?」說話之時,悲憤不已,竟然淚下。


  薩拉公爵絲毫不懼,冷冷地問道:「就憑你么?」


  達拉咬牙道:「不錯,我起初只想一劍殺了你,一拳打死你,現在卻覺得你這麼容易就死了,也未免太便宜你了。」


  薩拉公爵道:「哦,那你打算怎樣?」


  達拉不答,轉身對國王跪下,道:「陛下,我要向您稟告一件事,請您作主。」


  國王先前聽得達拉和公爵之間的對話,明白這二人有著一段重大的私人恩怨,眼前這小子處心積慮混進皇宮,又騙自己將公爵叫了來,多半只為報仇,看他舉手投足,倒也有幾分武技,待會兒動起手來,打死了公爵事小,別誤傷自己。


  這麼想著,國王便已經在開始慢慢往後退去,同時使個眼色給自己的侍衛和魔法師們,要他們嚴密監視達拉二人,以保自己周全。


  嘴裡還問道:「什麼事?起來說話。」


  達拉站了起來,應道:「是。」


  這是他第一次跟父母以外的人下跪,儘管對方是一國之尊,但在達拉內心深處,如果不是為了死去的父母親人,為了辛普蘭村無辜受戮的同鄉村民,他是萬萬不肯下跪的。


  此時,仇人近在眼前,達拉強壓住上前痛毆仇人,將他打死的衝動與怒火,卻反而向國王下跪,是因為他在轉念間想到,且不說宮廷守衛森嚴,他有沒有本事能夠在這裡殺了薩拉,即使他現在下手打死了公爵,雖然大仇得報,然而這公爵的惡行卻不被人知了,而且,他身邊的小女孩嬌妮怎麼辦,那些在客棧等候他的夥伴們又怎麼辦。


  所以,他要將這薩拉公爵所作所為稟明國王,請國王將其治罪,以為效尤,免得日後再有貴族不分青紅皂白,隨意欺壓人民的不平之事發生。


  此時的達拉,與當初那個隻身出逃,惶惶不可終日的少年男孩相比,已經漸漸變得成熟起來,而他的心裡,也在經歷了一系列艱險之後,不單單隻想到一己私仇。


  尤其是在晨光之城逗留的這半個月之中,他在平民區見到的窮困景象和他來到皇宮內見到的奢靡頹廢,二者的巨大反差,早已在他心裡引起了強烈震蕩,想過無數念頭。


  明白他的悲劇,不僅僅是他一個人,也不僅僅是他一家人,他們一村人的悲劇,而是斯坦利帝國,甚至圖雅大陸上四處皆有可能發生的悲劇。


  原因無他,只有四個字:弱肉強食。


  而他作為一個從小山村裡逃難而出的鄉下少年,能夠逢凶化吉,又遇到這麼多夥伴相助,起初自然有著運氣的成分在內,但到了後來,卻也跟他自己思想境界步步提高,自己的能力實力不斷加強息息相關。


  但是,個人的力量又怎能與眾抗衡,在龐大的國家力量面前,他們這群抱著崇高理想的人,卻被矮人驅逐,被精靈拒納,來到人類領地上后,又苦於人類社會階層高下的區別,想要面見國王一面也不能,通通被困在小旅店內,半個月來無計可施。


  還是侏儒採用了不三不四的旁門方法,才使得國王對他們所負的重大使命產生了點興趣,召他進宮。


  此時,他要殺掉公爵一人固然不難,但是,只殺了公爵一人,就算報了仇,也不能讓他的父母再生,讓那些死掉的鄉親復活,更不能就此杜絕以後此類事情的發生,更何況,地底勢力對地表的威脅日漸迫近,到時候,所有地表種族都有可能遭到滅種大難,他此時不沉住氣,只為報自己個人私仇,而負了其他夥伴這麼信任他,跟隨他左右,為拯救整個圖雅大陸的一片赤誠之心,而且也辜負了精靈米雅莉一心助他找到「時光之河」,解救弟弟普諾的好心,以達拉的性格,卻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


  他經歷了眾多艱難以後,人長大了些,考慮問題的方式便不再像以前那麼簡單,以為做事非此即彼,沒有中間道路可走。很多事情,就算非做不可,但如果換一種更為巧妙的方式,則既可以達到目的,也不至於相累旁人。


  因而,達拉在見到公爵后的片刻激動過後,想到諸多未了責任,加上再也不肯做出不負責任的事情,從而連累對自己好的親人、朋友、夥伴,便冷靜下來,轉而決定以己承擔所有風險,於是取下面具,現出本來面貌,將自己與薩拉公爵之間的恩怨仔仔細細地稟明了國王,希望國王能當庭處置公爵。


  達拉雖然早已見到過這個國王的種種倒行逆施之處,心裡也想過此舉或許並不能如願以償,但是,一來,他也像其他的斯坦利普通百姓一樣,對於開國國王荷曼的事迹耳熟能詳,心裡早把那位國王當作了神人,因而對於他的後代子孫也有著愛屋及烏般的尊崇,對眼前的國王還是存了一線希望,還是盼望他能幡然醒悟,從此為百姓造福,帶領人類變得更加強大;二來,他想就算這國王依舊執迷不悟,昏庸不醒,但是他想要讓自己幫他找到「時光之河」的心愿卻還沒有實現,或許為了長壽和青春,這國王也會代他收拾薩拉公爵,更何況,從剛才國王的眼色神情來看,他對於面前的薩拉公爵也並無好感。


  國王聽完達拉的訴說之後,臉上的神情卻大是古怪,望著薩拉公爵道:「這是真的么?」


  薩拉公爵當達拉在訴說往事之時,並不答話,只是微微冷笑,此時見國王相問,才從容答道:「國王既然將那一片土地都封給了我,那裡的人就都是我的屬民,是我的奴僕,就算是真的,我在自己的領地上殺個把人,也是我的權利。」


  這話倒深得其他貴族贊同,尤其是侯爵大人,更是急躁躁地說道:「不錯,這是他自己領地上的事情。」


  原來,在荷曼建國之初,雖然各個貴族也有封地,但是在各自封地上所享有的權利,卻遠遠不如現在這般大,那時候是王權至上,荷曼制定的法度又極為嚴謹,舉國上下沒有敢不遵從的。


  當時,即使是一個貴族犯了王法,胡亂傷害了一個普通百姓,都會被免去貴族頭銜,和普通平民一樣服罪。


  但經過數百年之後,到了現任國王手裡,他日夜玩樂,荒廢朝政,王權漸漸衰落,而貴族們的權利卻越來越大,有不少貴族不但在自己的領地上作威作福,猶如國中之國,而且還都培植勢力,悄悄組建軍隊,開始和國王分庭抗禮,有幾家勢力極大的貴族,早沒將這傀儡國王放在眼裡,只是礙於對方的勢力,彼此相互牽制,需要借國王之手除去異己,這才在表面上還維持著對國王的尊敬。


  但設若國王有半點兒重興王權,想要消弱貴族勢力的舉動,一干貴族又必定相互勾結,共同阻撓。


  這樣的局面形成已非一朝一夕,因而各個貴族都漸漸將自己的領地當作小王國一般施為,若是國王要干預領地內部事務,反而會惹得眾人不快。


  薩拉公爵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柄,又得到其他貴族的贊同,便只冷笑不止。


  國王聽了薩拉公爵的話,默默無言。


  達拉見此情景,知道自己先前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國王居然真的袒護那些貴族,不肯治薩拉公爵的罪,於是叫道:「斯坦利帝國到底還有王法沒有?哪一條王法規定貴族可以在自己的領地上胡亂殺人?」


  國王皺了皺眉頭,臉色漸漸變得鐵青,雖然他自從經歷了多年前的那場政變,對於殺戮已經從心裡感到厭惡,但被人如此冒犯,還是感到不勝震怒,難道他當真是不會殺人的么?於是陰沉沉地看著達拉,怒道:「你是誰?居然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達拉看著國王,心裡的氣也涌了上來,既有對國王的氣,又有對自己的氣,他怎麼會如此糊塗?在親眼目睹了國王的種種荒唐事以後,竟然還對眼前這個自高自大,卻又昏庸無能的國王抱有希望,希望這個自私的國王能夠為了他們這樣的普通平民而懲治一個貴族,而是還是一個勢力古老的公爵?


  達拉的心漸漸沉了下去,之前一直模模糊糊存在他心裡的想法此刻變得清晰起來,他的仇人,事實上不止是薩拉公爵一個,也不止是現在在大廳之中的這一干貴族,而是整個斯坦利帝國百年來不平等不合理的統治制度。


  如果不是這些上層階層的權力無限放大,普通的人民又怎麼會任由他們宰割?但是他,一個從鄉下逃難出來的小子,能有什麼法子?

  他會武技,會與可怕的怪物搏鬥,但是他沒錢,沒地位,沒權力,沒心眼,在面對這一大群有錢有地位也有軍隊有實力的上層階級,他一個人一雙手,又怎能與他們抗衡?

  即使加上現在肯和他一起經歷患難的那些夥伴們,他們的力量也不可能與整個國家力量相對。


  他們有心拯救世界,卻沒有這個能力、實力,更沒有這個權力;而那些掌握著權力,掌握著眾人命運的人,卻根本不關心這個世界,不關心他們這些有心無力的人,而只關心他們自己的利益。


  想明白這一節后,達拉忽然明白他們一行人往昔的努力掙扎是多麼幼稚,多麼一廂情願。他們都是一些空有熱心腸而缺乏機心的人。他們想要幫助弱者,但自己本身,在眾多的勢力面前,其實也是弱者,雖說單論本事,他們之中有實力強大的魔法師,有經驗豐富的戰士,但是,這些,都不是可以和一個國家,一個階層抗衡的籌碼。


  除非,他們像眼前的國王一樣,有自己的勢力,才有可能實現他們以往的理想。


  拯救世人,不是單靠他一個人,抑或是單靠他們一行人就可以做到,還需要所有的世人一起努力自救。


  達拉只覺得,以往的任何時刻,都沒有像現在這麼清楚地看到事情的本質,他終於明白,想要復仇也好,想要救世也好,單憑他自己,單憑他們一行人的力量,根本是徒勞無功的,他一定要想辦法積蓄力量,團結更多的人在他身邊,使得自己的實力和勢力都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與眼前這些人抗衡,才有可能續集更多的力量,去與未來可能發生的更為龐大的黑暗力量相抗衡。


  否則,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相當於一只小小的螳螂,也妄圖擋住大車前進,可笑又無用。


  既然他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達拉就醒悟了過來,自己剛才的做法是多麼不理智,又是多麼天真可笑。


  他看得出,自己現在所處的形勢已經驟然而下,不要說國王會將公爵所作所為有所遏制,就連此刻他本人和小女孩嬌妮的安危,都成了問題。


  想到嬌妮,達拉頓時頭冒冷汗,瞥眼朝小女孩看去,卻見嬌妮正靜靜地望著他,彷彿對他的一切心事都東西知明,還朝他點點頭,微笑一下,彷彿在說:「無論怎樣,我總是支持你。」


  達拉再轉過頭來面對國王時,人已經變得鎮靜了。


  他做了一件事,這件事他片刻前做過,此時又做了一次,他朝國王跪了下去。


  膝蓋貼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股寒氣直接從腿上傳了過來,寒到了心裡。


  國王冷笑:「你現在害怕,已經晚了,來人,把這個……」


  「陛下,且慢。」突然,一個柔媚而驚慌的聲音響起,原來是男爵夫人。


  國王看了看男爵夫人,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卻見男爵夫人對他使了個眼色,朝小女孩嬌妮努了努嘴,立即會意,想起有關「時光之河」的事情,還要著落在小女孩和眼前這個傻小子身上尋找,頓時臉色一板,輕輕咳嗽了聲。


  男爵夫人趁機進言:「陛下,這鄉下小子不懂禮儀,也難怪他,您大人有大量,饒了他這一次吧,不如把他交給我處置,包管他半個月之內,就能學會所有的宮廷禮儀。」


  國王冷冷道:「也好,再有下次,決不輕饒。」說完,對達拉揮揮手,道:「起來。」


  達拉輕輕站起身來,低著頭道:「謝……謝謝……陛下。」退到一邊,只低著頭,不去看國王,也不去看薩拉公爵。


  但是內心深處,達拉告訴自己,以後,無論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他都不會再做出這樣的蠢事來了。


  國王又對薩拉公爵道:「雖然這小子不懂規矩,但你也太魯莽了點。為了個女人,就把全村的人都給……也不去說這個了,我只問你,那女人,真的就那麼美嗎?」


  薩拉公爵淡淡地說道:「也不是很美,我當時很喜歡,過了這麼久,早都忘了。」


  國王便不再對此感到興趣,打了個呵欠,揮揮手,道:「那就這樣吧。」


  究竟怎樣,其實誰也說不清楚,只知道一段公案便到此結束,到頭來,這位不喜殺戮的國王終究還是誰也沒有懲處,就此草草完事。


  當天夜裡,達拉仍舊留宿皇宮之內,對於他,國王雖然沒有明確處置,但也沒被獲准離開,所以,達拉和嬌妮形同軟禁般,被留在了皇宮中。


  由於男爵夫人的關照,達拉得以和宮外仍舊在小旅店內等候的夥伴們再次通了消息,報了平安。想起自己白天所作所為,達拉的心裡再次波瀾陣陣,良久,才沉沉睡去。


  就在達拉自責、苦思的時候,一隊簡潔的騎兵,護衛著一架輕便的馬車,從皇宮之中悄悄出發,在夜色中疾馳而去,很快便出了城。


  一個喝得酩酊大醉,卧倒在路邊的酒鬼差點兒沒有被飛揚的馬蹄踩死,他醉眼惺忪地發現,這隊騎士,大都是身懷絕技,武技絕對處在聖武士水平的厲害人物,不禁自言自語道:「真見鬼了。」


  接著,酒鬼搖搖頭,朝他平時住的小旅店走去,剛想拍門大喊,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了手,一屁股坐在店門口,雙手抱頭,痛苦地呻吟起來。


  晨曦山脈東部的一座山峰峰頂,一座城堡壁立於此,彷彿一隻盤亘在這裡的鷹隼,俯視著山下的芸芸眾生。


  深夜時分的城堡更顯猙獰,卻有一隊騎兵不期而至,輕輕扣響了陰森的古堡大門,半晌,門開了,裡面探出一張毫無表情,死人般蒼白的臉,是一個老婦人的臉。


  最先敲門的騎士湊在老婦人耳邊說了幾句,鄭重而又漫不經心的樣子。


  老婦人冷冷地說道:「知道了,請進。」


  出乎意料。騎士開始仔細打量老婦人,沒有在對方眼裡看到半分驚訝的神色,騎士反而感到驚訝了,在看到前來開門的人只有這樣一個面無表情,恍如幽靈的老婦人以後,一行人都變得驚訝無比,在這種驚訝的情緒中,騎士再次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家主人呢,怎麼不出來迎接?」


  老婦人不說話,只向內走去,同時招招手,道:「來了,就知道了。」


  騎士迴轉身,朝車內的乘客請示幾句后。


  馬車中的人掀開了帷幕,從里朝外看,一張因為酒色過度而顯得疲累不堪的臉,同樣被城堡中的景色所震撼,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驚詫的神色。於是點點頭,然後在騎士的攙扶下,出了馬車,朝城堡內緩緩走進。


  儘管是在夜裡,若隱若現的燭火不能完全暴露出城堡的每個細節,但也正因為如此,城堡的特色反而更加突出,無數的字眼都在瞬間湧入了車內乘客的腦海中,卻始終選不到一個最貼切的詞來描繪。


  這是他第一次來這裡,以往他去過無數個城堡,參加過無數城堡舉辦的各種舞會,也曾在某個時刻心血來潮,突然駕臨某個城堡,去「問候」一下城堡的主人,以及城堡主人美麗的妻子或者女兒,但是,沒有一次,像這個城堡,給他這麼巨大的震撼感覺,他很後悔,以往對於這個城堡主人的偏見,使得他錯過了這麼驚人的景象。


  如果不是事先有了心理準備,他也不會一進城堡就注意到這座城堡的與眾不同。


  儘管如此,儘管他有過準備,但真正見到這座城堡的特異景象時,他仍舊為它帶來的怪異感覺震驚無比。那是一種混合了新奇、興奮、噁心的複雜感覺,若非親眼目睹,他真難相信自己眼見的一切。


  城堡之中,有不少或站、或坐、或卧、或斜倚、或倒立,以各種姿勢呈現在人們眼前的美女,讓初見的人不由得一怔,但很快,人們便會注意到,這些美女們都紋絲不動,宛如木偶,可是看她們的眼睛、神情、皮膚,卻又無一不真,有一種詭異的、驚心動魄的慘淡美。看到這些美女,任何人都不由得會猜想,她們要不是真的人變成了人偶,便是人偶做得太逼真,已經快變成人了。


  這座城堡,便是薩拉公爵的城堡——薩拉之堡,而眼前這個深夜造訪薩拉之堡的怪客,便是斯坦利帝國現在的國王。


  國王深夜突然造訪城堡,換作平常的城堡,早就全家人都紛紛爬起來伺候了,可是,在這座薩拉之堡,一切卻都是靜靜的,直到國王一行人走進大廳后,才在影影幢幢的燭火中看到靜候在那裡的薩拉公爵。


  薩拉公爵行完禮,輕輕退到一邊,沉默地不發一語。


  國王心中有氣,看他的樣子,顯然胸有成竹,早就知道自己要來,何以不親自出門迎接,只讓個臉色慘白的老婦人帶路?

  彷彿是知道國王的想法一般,薩拉公爵居然開口解釋道:「陛下深夜造訪,本該率領全堡人齊來迎接,可是這樣一來,又會驚動眾人,萬一走漏了消息……」


  國王揮揮手,鎮定下來,沒有去看這位公爵的眼睛,對於許多人來說,薩拉公爵的眼睛都是一個可怕的部位,他的眼神像是一柄犀利的匕首,往往直刺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將這個人自己都不敢正視的陰暗剖開來看。


  國王不喜歡這位公爵,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那讓人無所遁藏的目光,通常,國王都用這種彷彿洞悉一切的目光去看他的屬下與臣民,但在薩拉公爵這裡,他們的眼神常常是倒置的。


  尤其是現在,在這樣一個時刻。


  國王喜歡自己心血來潮下作出決定帶給人們的震驚感,作為一個國王,他的心思就不應該被其他人輕易看透,這樣才能樹立屬於一個國王的威嚴,當人們猜不到他在想些什麼,又會做出些什麼決定時,才會怕他,才會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應對他。


  他曾經給無數屬下帶來過這種突如其來的震驚感,但在眼前的這個公爵面前,他所做的一切,所想的一切,彷彿都在對方的意料之中,這讓國王再次產生了一點挫敗的不愉快感覺,不由得輕輕哼了聲,看著周圍的人偶,冷冷道:「你的收藏,果然很豐富。」


  薩拉公爵沒有害怕,沒有駭然,反而微微露出一絲笑容,道:「這些還不是最好的。」


  國王盯著那些美麗的人偶,微微睜大了眼睛,暫時忘了剛才的不快,問道:「最好的在哪兒?」


  薩拉公爵沉吟一下,有些為難地看著國王身旁的一隊護衛騎士。


  國王道:「放心,這些都是我的貼身護衛。」


  薩拉公爵點點頭,道:「請跟我來。」說完,在前面引路,無聲無息地滑入了搖曳的燭火映照下的走廊。


  跟在薩拉公爵的身後,國王一行人慢慢經過走廊,出了花園,到了城堡中一座偏僻的小圓樓之前,樓前不遠處的荒草地上,有一口過時不用的井,整座小樓掩映在幾棵大樹的蔭蔽下,雖然有著不滅火把的照明,但在夜裡看去,依然是一付猙獰恐怖的陰森模樣。


  公爵掏出一串鑰匙,猶如一個提著掃帚的女巫,走到小樓面前開門。


  門很重,走近看才發覺,這扇刷著木漆的破爛門,竟然是純鐵所制,有些地方顯出斑駁的鐵鏽,擰在一起,構成狂亂扭曲的畫面。


  一行人緩緩走入了小樓,薩拉公爵輕輕關上門,屋裡的燭火瞬間亮了起來。


  美麗的人偶立刻活生生地出現在眾人眼前,一、二、三……,一共有七個美女,分散在屋子的各個空間,有神情傲慢的貴族女子,也有優雅美麗的宮廷樂師,還有面貌動人的異邦郡主……


  許久許久,屋裡的人和人偶都一樣靜默,沒有發出半點聲息。


  這裡面的氣氛讓大家都屏息靜氣。


  就連國王也不例外,他從來沒有如此害怕過,也從來沒有如此興奮過。


  對於人偶,他沒有薩拉公爵那麼大的興趣和狂熱,但是,當他聽說這些人偶都是由真正的美女製成時,一種古怪的好奇感和駭然感,讓他對這種詭異的可怕的美產生了巨大的興趣,他也曾有過無數古怪荒唐的念頭,但這一次,相比於薩拉公爵的別出心裁,他自嘆不如!


  這座小樓之外的藏品,已經刺激了國王的興趣,但是這座小樓之中的精品,卻又讓國王感嘆不止。有點兒可惜,又有點兒歡喜。


  他發現,經由薩拉公爵保存製作的人偶,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她們既是活的,又是死的。她們已經不單單是一個個美麗的女人,更進一步成了一個個美麗的藝術品。薩拉公爵使這些女人的美在巔峰時刻凝固,她們人雖然死了,但是精神靈氣卻彷彿被封在了人偶之中,反而變得比生前更有誘惑力了。


  國王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了一下美麗的人偶,皮膚的嬌嫩質感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而一旁的薩拉公爵也是渾身一震。


  國王的手觸碰到他的人偶精品時,薩拉公爵感到一陣難以遏制的憤怒和嫉妒,以往,都是他獨自一人呆在這個小屋密室之中,愛撫他喜愛的人偶,現在,這裡卻有這麼多的男人都在分享著他的人偶帶給他們的美麗感覺。


  有一個瞬間,他很想推開這些不速之客,把他們的眼珠全部挖掉,鼻子全部剜掉,手全部砍掉,因為這些人,他們看了、聞了、摸了他的美麗人偶,給本來沒有絲毫雜質的人偶蒙了不愉快的塵俗氣息。但是,薩拉公爵越是瘋狂地想要這麼做,他的理智也就越是清晰地約束著他。


  他的身上,有著典型的雙重性,正是這種雙重性,使得所有知道他,認識他的人都對他保留著幾分畏懼。因為,一個完全陷入瘋狂的瘋子,並不是那麼可怕,最可怕的是像薩拉公爵這樣,頭腦清晰,心理卻又極度變態的瘋子,更可怕的是,這個瘋子手裡還掌握著普通人難以企及的權勢,他有能力去實現自己那些可怕瘋狂的想法。


  而現在,薩拉公爵最迫切的想法是,他要再增加一個人偶,一個真正美麗的,可以讓他得到最大慰藉的人偶,那就是由一個名叫「弗妮婭」的女孩製成的人偶。


  半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打聽弗妮婭的消息,但這個從他那裡脫逃的小美人,猶如清晨的露珠在太陽升起后就消失了一般,再也沒有絲毫蹤影。


  即便是自己龐大的情報網,也無法網到這條脫逃的小美人魚。這使他相信,來救出弗妮婭的人,一定是一個和他一樣,有著相當實力的人。


  這個人,他想來想去,都在懷疑卡塔斯莫家族的領主,凡賽。不僅因為對方是自班爾特家族垮台以後,唯一可以與自己家族抗衡的古老貴族,還因為對方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深深迷戀著弗妮婭的母親「瑪麗·班爾特」,當然,儘管後來,為了政治利益,他毫不猶豫地將瑪麗一家逼上絕路,又毫不猶豫地追殺對方近二十年,最後還派自己的親弟弟手刃瑪麗。


  這個人的兇狠,絕對不在自己之下。


  他有理由懷疑,對方為了斬草除根,不惜從他這裡將弗妮婭擄走,但是在見到弗妮婭那極為驚人的美貌(尤其是那麼酷似年輕時的瑪麗)后,一向兇狠的凡賽也動了心思,沒有殺掉弗妮婭,而是將她藏了起來。


  他確信弗妮婭沒有死,這一點,經過他的家族法師刻索提朋再三證明過,要知道,刻索提朋是一個死靈系法師,和亡魂打交道的經驗可以說是舉國無雙,即使連宮廷法師之中,也沒有刻索提朋這樣的人才。


  法師打探過無數次,非常肯定地告訴薩拉公爵,那個女孩並沒有死,而是被藏在一個他們觸碰不到的空間,所以才會失去消息。


  為此,薩拉公爵也就一直不曾死心,總想著找到弗妮婭,完成自己的這一心愿。他這一生之中,想要的東西都很容易就得到,除了他摯愛的妻子塞勒雯妮去世,就再也沒有經受過這樣的挫敗感了。


  弗妮婭的脫逃,讓他感到了恐慌,一種心愛的東西將永遠離開他的恐慌,對方已經不再簡單是他想要收藏的人偶,還是他證明自己控制力的象徵。


  他不願意接受失敗,某種意義上,弗妮婭已經成了他的心病,想到這個女孩,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塞勒雯妮,想到他對那個女人付出的點點滴滴,最後卻換來對方的縱身一跳,成為枯井之中一具可怕的浮屍,讓他過著富貴卻寂寞孤單的可憐日子,他就發誓要找到弗妮婭,讓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找到弗妮婭,將她變成一具美麗的人偶后,要如何跟她訴說他對她的思念,以及她的出逃帶給他的痛苦和恥辱感,還想著,要如何將她搬進新建造的那座閣樓。那座閣樓修建在花園中的另一個地方,除了他,誰也不讓進,這樣,他們就可以擁有一個不被打擾的二人空間。每一個步驟,每一個細節,他都想得很周到,甚至還在閣樓里備好了各種各樣的花卉水果,每日更替。


  他常常在那座新建的閣樓里徘徊流連,不但對城堡中的人偶不屑一顧,甚至對這座陳列著他過去七位妻子的小圓樓也鮮少涉足了,在他眼裡,那些曾經愛不釋手的人偶精品,都變得乏味了,他只想著一個人,那就是一個叫「弗妮婭」的女孩。


  他想,有了這個人偶后,他甚至不再需要其他的人偶。


  所以,在國王表示出對他的人偶收藏的興趣以後,他就順水推舟地接受了國王的深夜造訪,還將他們帶來這裡,將自己不輕易示人的精品也給國王看了。


  有時候,要得到某樣東西,就必須先有所付出,這樣想著,薩拉公爵漸漸心平氣和,對於國王撫摸在他人偶藏品上的手也不再嫉恨了,現在這些人偶藏品不值一提,他需要的只是弗妮婭。


  薩拉公爵甚至大方地建議,要將他藏品中國王喜歡的那些人偶送給國王。以前,他並不刻意討國王的歡心,因為怪異的公爵掌握著部分實權,而且,靠著他自己的能力,他也能夠在斯坦利帝國佔有一席之地,和對手卡塔斯莫家族彼此牽制。


  但是現在,他決定改變策略了,當他自己的影響不足以從對方手中奪回自己想要的東西時,他決定採取另一種策略,借國王之手,不動聲色地除去異己。


  這並不容易,因為現任國王在上位之前,就一直和凡賽交好,即便是現在,凡賽由於過多的公務,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時時陪伴國王玩耍逗樂,他對於國王的喜好了解和籠絡,也遠遠高於其他貴族,因而,從國王那裡得到的回報,也是越來越多。


  他的勢力,正在漸漸超越薩拉公爵。


  即使沒有弗妮婭失蹤這件事,薩拉公爵也會漸漸想辦法對付曾經的盟友了。


  薩拉公爵笑了笑,深知對方也正在謀划著自己。他知道對手的實力,正如對手知道他。雙方都有著獵犬一般的嗅覺,能夠輕易地嗅出陰謀的味道。


  當然,他們還得繼續相安無事一陣,離真正對決的時日,還有一段長長的準備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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