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欺淩
“沈飛霜!快把院子裏的花葉都掃幹淨!”
“沈飛霜!趕緊把大小姐屋裏的窗簾洗好!”
“沈飛霜!你沒手沒腳麽?動作這麽慢!”
自從沈飛霜做了明如虹的侍女,其他侍女們就像是得了不可或缺的樂子和苦力,平日裏冷眼冷語不說,還一股腦將活計都推在她身上。
反正沈飛霜有的是力氣,也總是一副勤勉謙卑不敢回嘴的樣子,隻要不直視她那雙異域琉璃般的銀藍色眼瞳,眾人總是充滿了欺負的勁頭。
沈飛霜成了苦力之後,其他侍女們樂得不幹活,反而爭著暗中使心眼討好明如虹。這些明如虹心明如鏡,卻默許放任著她的侍女們,她就是希望看到沈飛霜每天勞苦又卑微不語的樣子。
當日得知父親帶回了一個半死的小乞丐,還親自為她捧香爐、取名字,明如虹心裏就像紮刺一樣種下了忌恨。
她時時覺得可笑,尊貴如她,怎麽可能去忌恨一個螻蟻不如的弱女子?但是她確實不允許任何人分擔父親的注意力,就算她從來不相信父親對沈飛霜真用了什麽心思。
但是那也不行!沈飛霜是個什麽東西,她與高貴的葬劍山莊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更不要妄想贏得明子夕的什麽注意!
於是沈飛霜在明如虹這裏,日日充當著最勤快的苦力,倒是也難為她能在鮮明的惡意中不出差錯,日複一日盡著侍女的本分。
連串的喝令幹活的聲音過後,沈飛霜已經打理好了大半活計,拎著大掃帚進了庭院。
明如虹喜歡海棠,庭院裏錯落種著一地。兩麵花海中圍繞出一條幽深小徑,遠遠連著大小姐的閨房。
兩棵不知名的花樹分立兩麵花叢中央,枝葉繁茂地開著粉色花朵。
為了保證自己的愛女能一直欣賞到最愛的海棠,明子夕動用自己那修為深厚的法力,為海棠凝聚了長久盛開的靈氣,使它們不分季節地開放。
他對明如虹的疼愛,真如唯一的明珠一般。
立在細細花雨中間,沈飛霜深吸了一口氣。濕潤的花香浸入咽喉,讓人神清氣爽。
雖然承受著長久的冷視和打壓,但比之沈飛霜之前不似人形的生活,這不算什麽。
那雙異色瞳孔,總是能發出彩色鏡麵一樣的微光。
清清精神,沈飛霜熟練地把持著大掃帚,把滿地淩亂的碎花和泥土掃成一堆堆,然後裝入幾個花筐中。
她力氣豐沛,幹起活來輕巧遊刃,不一會兒就掃幹淨了大半花徑。
風聲細微,沈飛霜的身影立在花雨彌漫中,遠遠望去竟有一種朦朧的妖豔。
她的腰肢十分纖細,身形又很高挑,腰背一挺有點像一條柔軟的蛇。
就是這種嬌美的模樣,讓其他侍女們更是莫名起了欺負的恨意。
沈飛霜這種卑微的人,不配有這樣嬌美的風姿!這無理的仇視,卻是眾人欺淩她的源頭。
因為活計都讓沈飛霜打理完了,明如虹又在小憩不須伺候,幾個侍女便來到花徑,三兩交頭接耳瞪著少女幹活的背影。
閑來無事,便要找消遣。
“看她那風騷的模樣,還扭著腰呢!”
一個侍女啐了一聲,十分看不起地眯了眯眼睛。
“我看呀,這小丫頭仗著自己被莊主照料過,保不齊對莊主有什麽心眼!”
“真的假的?可別亂說,大小姐不生吞活剝了她!”
越說越起勁,最先挑起流言的侍女刹不住了,拽著同伴們擠眉弄眼地私語,“你們想啊!越是卑賤的人心眼越毒,誰知道腦子裏裝的什麽呢!大小姐雖然脾氣大、功夫好,到底還是個孩子,要真是比心眼啊,恐怕……”
幾個人說著說著總覺得成真了,嘖嘖地討論著怎麽整治沈飛霜去討好明如虹。反正明如虹對沈飛霜的惡意再鮮明不過,這是這幫人能想出來的最好的討好方法了。
“想整人還不容易!”那挑起流言的侍女以為自己有了良策,清清嗓子走上前去。
“沈飛霜!”那侍女拿出了從不敢對任何人顯出的傲氣,隻有對沈飛霜才能這樣大呼小喝,“你聾了?給我過來!”
沈飛霜正在彎身把花土掃進筐子,放下手裏的活跑過來。一身藕荷色長衣配上水綠色裙擺隨風飄搖,輕靈如同蝴蝶。
“前輩?”沈飛霜巧然一笑。單看她現在的樣子,很難想象她以前是那樣肮髒的流浪乞丐。
“有些東西是天生的”——明子夕這樣說過她。
還有什麽天生的東西,藏在那片白皙的胸膛中?
“去,把荷包給我撿回來。”侍女一手叉腰,盛氣淩人地遠遠一指海棠叢。
身後幾個同伴心知肚明,都等著看好戲。
能把荷包掉到那種地方去,怎麽看都是刻意。沈飛霜不是傻子,隻是那侍女算準了她也不敢問什麽。
沈飛霜順著指向一看,滿眼都是白浪般搖擺的海棠花,經過精心的打理後更是散發出迷亂人眼的風情。
海棠長得十分濃密,若是就這麽走進去撿東西,很容易壞了花朵。
沈飛霜眨眨眼就想到了這一點,這果然是那些閑著沒事的侍女欺負她的新招。
但是沒辦法,沈飛霜深知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和身份,輕咳一聲把裙擺提起來掖好,轉身走向了海棠花叢。
“喂,行不行呀?”幾個同伴圍上來,錯雜著低語,“要是弄壞了花,大小姐問起來,她把我們供出去怎麽辦?”
“她敢!”必要仗勢欺人的快感已經占據了那侍女的心,她的腦子本來也不夠聰明能把事情考慮周全。
她抬抬下巴示意遠遠的沈飛霜手臂上的傷痕,那是少女初來幾日被其他人教訓過留下的。
侍女們咯咯地低笑起來,“倒也是啊,她肯定記得疼!”
說話間,沈飛霜已經十分小心地提著衣擺走進了花叢,四處找著荷包。
銀藍色的眼睛就像是能映照出一切微小之物的鏡麵,沈飛霜的眼神是天生的敏銳,找什麽東西都快。
但是她什麽都找不到,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個戲弄的陷阱,可此時已經走到了花叢深處。她隻好慢慢轉身,盡量不碰到柔嫩的海棠。
“她倒是真小心。”那刁難人的侍女抱臂哼了一聲,換了動作稍微笨一點的人,這空當早就弄壞了花了。
其他人也覺得這場戲弄的招數要失敗,搖搖頭掃興道,“那丫頭雖然惹人嫌,但是做起事來倒真找不得茬呀。”
正在此時,那侍女刁難做到底,突然彎腰撿起了一塊尚未掃幹淨的石頭。
手臂一揚,她照著沈飛霜將石頭扔了過去。
就算瞄的不準,但石頭也噗地落在了沈飛霜不遠的地方。這動作來得突然,為了不弄壞花已經極度小心緊繃的沈飛霜著實嚇了一跳。
這一驚嚇,沈飛霜動作一偏,不由得整個身子都歪著跌坐下去。
剛扔完石頭的侍女也沒弄明白自己是怎麽想的,也根本沒腦子想,隻是連連拍手笑道,“你們看!”
沈飛霜身下刷地壓彎了一片海棠,花汁濃密的花瓣掉了一地,將她的衣衫浸濕了大片。
幾聲清脆的斷裂聲響起,沈飛霜心頭一涼,連忙翻身就要起來。
瞬間意識到起身太猛隻會破壞更多的海棠,沈飛霜立刻放慢了動作小心起來,蹲在地上看著那片破碎的海棠不知所措。
“哎呀,你弄壞了大小姐最喜歡的海棠!”那名侍女最先叫了起來,一副抓了罪人現行的模樣,“快去告訴大小姐!”
幾個同伴又是得意又是笑,爭先恐後地轉身跑過連接庭院和內房的小橋。
那名侍女則站在原地,一臉好戲將至的得意。沈飛霜不知所措的蒼白麵色讓她覺得很痛快,她本來也隻是大小姐身邊的普通侍女,說得再好都是奴才,但是能以強者的姿態好好踐踏別人,這感覺才是最好!
突然,那侍女看到了沈飛霜刷地抬起來的眼睛。明明隔得這麽遠,那毒物一般的銀藍色眼眸中射出來的陰光也是清晰無比,就像深深紮進皮膚、卻又細小得無法拔除的刺。
侍女吃了一驚,全身僵冷地泛起寒意,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剛才還得意笑著的臉,一下子變成了恐懼。是的,這幫總是蓄意欺淩沈飛霜的人,卻沒有一個敢直接看少女的眼睛。
那不是眼睛,是深深的能溺死人的湖水!
沈飛霜深深看了那麵容僵硬的侍女一眼,低頭將那些彎折的海棠扶起。但不管她怎麽用心想要補救,折斷的花就是折斷了,再也不能盛開。
她的手上沾滿了破碎花葉的汁水,掌心變得黏稠。
這空當,花風中聲息一轉,一股鋒利的氣勢遠遠注入。
與眾不同的人就是如此,即使不言不語單單現身,就能改變環境中的氣息。
遠遠地,明如虹那兩道係著粉紫紗帶的飄揚黑發卷動碎花,身後跟著一群低眉頷首的侍女快步走來。
她的衣衫發出惱怒的聲響,突然腳步一頓,冷冷盯緊花叢中的身影。
那剛被沈飛霜銀藍色瞳光盯得心口發疼的侍女連忙跑來,深深行禮急聲道,“大小姐,那個沈飛霜……”
“閉嘴!”明如虹心裏有了隱約的輪廓,但是萬千惱怒都毫無懸念地隻指向沈飛霜一人。即便如此,那個被嗬斥了一聲的侍女還是嚇得不能自已,連忙退到一旁。
“你這賤婢!”明如虹身形瞬移,身體像流墨一樣瞬間融化又立刻出現在花叢之中,掐住沈飛霜的脖子把她拎了起來,“你有幾個膽子,敢弄壞本小姐最心愛的海棠?!”
“咳咳……”沈飛霜臉色發青,明如虹卡住她脖子的用意,本來就是不聽她任何一個字的辯解。
“你真是越發無法無天了!這些海棠是爹為我精心栽培的!”明如虹麵目凶煞,手指一直收緊,此時她心中不斷放大著一個聲音。
這個長著仿佛毒物一般的妖異眼眸的死丫頭,殺了她!
就在明如虹的氣勁漲到足以掐斷沈飛霜脖子的程度之時,一道反向衝進指尖的尖銳寒氣突然襲來。
明如虹始料未及地吃了劇痛,驚呼一聲使勁甩開沈飛霜。而沈飛霜倒在地上,渾身痙攣地劇烈幹咳著。
“啊……這是!”明如虹驚叫著,她的指尖蔓延開詭異的青黑色,還有無數道極細如蟲子的黑線繼續蔓延!
徹骨的冷順著指尖往皮膚更深處竄,明如虹一下子懵了,同時聽到溢滿花香的風中出現了詭譎的低嘯。
像是哀慟的哭聲,又像是癲狂的笑聲,漸漸明晰,充斥耳膜!
“大小姐!”注意到這異樣的侍女們全都慌了,但是她們都不敢上前,因為她們也聽到了那如同蟲子齧咬心髒的妖魅的低嘯!
“快!”明如虹調動全身真氣,但這突變來得太猛,她隻好放聲哭叫,“快去叫我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