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疼疼疼!”
聽到沈飛霜吃痛得變了音調的聲音,魏長青被火燙了一般趕緊縮手,“力道重了?”
沈飛霜小心地彎著手臂,徒勞地輕吹著氣試圖緩解疼痛,“長青,敢情不是你的胳膊。”
魏長青十分擔憂地皺緊眉頭,站起身彎腰仔細看著沈飛霜剛塗過藥的地方,“哎呀,淤青得真是厲害。”
他帶著清香的長發滑落肩頭,細細地掃著沈飛霜的側臉。
一股柔軟到令人心神融化的暖意湧上心頭,沈飛霜不由突然陷入恍惚,眼前又顯出一個銀發紛飛的幻影。
魏長青給她的暖意那麽純淨,就像是兩個並肩走出風雨的小獸,整個世界上隻有他們兩個互相扶持,然後一起奔向廣袤的天地。
而明子夕卻是亦師亦父的存在,他黑眸中清澈的柔光能輕易地讓沈飛霜胸口滾燙,她會在那種時刻忘記自己所有的哀傷和冷硬的堅強,回歸到一個最溫潤的少女狀態。
想到這裏,沈飛霜長吸一口氣,突然又覺得一陣抽痛,低呼一聲抬手輕拍了魏長青後腦一下,“輕點呀!”
魏長青從不對沈飛霜任何一個動作生氣,隻是為難地扁了扁嘴,“可是淤青這麽重,隻要微微一碰肯定疼的啊。”
他有些局促地舉著藥棉藥瓶,怪自己笨一般跺了下腳,“抱歉,飛霜……”
“唔……長青。”沈飛霜有點心軟,自己明知道魏長青是個一心為她著想、有什麽狀況全怪到他自己頭上的人,為何還要為難他?
“嗯?”魏長青還在認真想著怎麽不惹疼痛地給沈飛霜塗藥。
“沒事,你就來吧。”沈飛霜眉眼一軟,認真地咳了一聲伸出手臂去。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少女兩條淤青發紅的玉臂,生生腫大了一圈。
“可是我怕弄疼你。”魏長青搖了搖頭。
“不怕。”沈飛霜俏皮地一擠眼睛,“我逗你呢,剛才就已經不痛了。”
“……真的?”魏長青微微睜大眼睛,試探著坐下來。
“真的。”沈飛霜笑著點點頭,然後偏頭看向窗外閃爍的星華。
這個專為莊中正式弟子設立的藥房中,此刻隻有他們兩人。魏長青成為了莊中弟子後,修煉更加刻苦,想用超人的勤勉來彌補他並非出色的資質。
他還是沒變,如孩童般經常對著沈飛霜露出略帶傻氣的笑容。
沉下一口氣,沈飛霜清晰地感應到胸膛中規律的心跳。這麽多日子過去,她終於走上了重生的道路,過往種種一旦想起,就像一場哀傷的黑色夢境一般。
“嘶……”隱忍地發出一個低音,沈飛霜盡量不讓魏長青看到她疼痛的反應,一直保持著一絲動人的微笑。
藥水所過之處,淤青像是活物掙紮一般拉扯皮肉發出劇痛,但沈飛霜不想再看見魏長青純淨得讓人心疼的為難表情。
“……真的不疼?”魏長青上完了藥,還是有點猶疑地放下藥瓶。
沈飛霜回過頭來,輕掐著魏長青的臉頰拉了幾下,“你很囉嗦啊,長青。”
“不疼就好。”他真的那麽容易相信沈飛霜,立刻鬆了口氣拍拍胸膛,“過幾天你就要去藏劍台選劍了,這傷要是不好也真傷腦筋。”
聽到他的話,沈飛霜眼神一冷,陷入了旁人不可觸摸的沉思當中。
她彎起玉指輕抵下巴,銀藍色的眸光如穿過千枝百葉灑落下來的迷離霧氣。
魏長青雙臂交疊輕輕趴下上身,安靜地注視著沈飛霜,像是稚童注視著心愛的娃娃。
“看什麽呢?”良久,沈飛霜姿勢不動,眼睛卻是俏皮地往下投出一縷目光,略帶嬌嗔地瞪了魏長青一眼。
他卻像是被電了一下,一下子直起身來搖頭,“沒……沒什麽。”
沈飛霜有些奇怪地張手看看自己,“我嚇著你了?”
“不是。”魏長青輕輕一吞口水,“飛霜,你剛才的樣子真是……太美了。”
“咦?”沈飛霜沒看到自己方才的樣子,她瞳眸微眯,從眼眶之下露出一線瞳光的時候,被目光接觸的人就像是被一線峽穀中飛散而來的異色花雨包圍了,從腳底到頭頂都會升起濃烈的酥麻。
魏長青撓撓後腦,有點尷尬地咳了一聲,“我說飛霜,你的手臂這幾天不要用力,免得把淤青撐破,流了膿血就不好了。”
“知道了,郎中。”沈飛霜嘿嘿一笑,抬手拍了拍魏長青的肩膀,“成為莊中弟子的感覺如何?”
“教官說我蠻力大但是不夠靈活,還是專攻武學比較好。”魏長青輕歎一聲,抬了抬肌肉健碩的肩膀。
沈飛霜暗暗盤算,所謂的修煉,大體就分為武學和術法兩種。武學重力,術法重敏,依魏長青的特點,他應是十分優秀的武學人才。
“怎麽了?好像不高興。”沈飛霜知道魏長青以為出現這種狀況是因為他笨,笑著輕踢了他腳尖一下,“專攻武學的人才,也是十分難得呀。”
“不是因為我笨?”魏長青眼神一亮抬起頭來。
“當然不是,真正笨的就不會成為莊中正式的弟子了。”沈飛霜故意用了一種“你真遲鈍”的嬌嗔表情,然後安慰地拍拍魏長青的手臂。
“那這麽說來,飛霜你才是最聰明的那個。”魏長青轉了轉眼睛,不知想到了什麽一下子興奮地笑開了花,“你是莊主唯一親傳的弟子呢。”
原來最讓他開心的不是有關自己的事,而是有關沈飛霜的一點一滴。
沈飛霜輕輕一愣,心軟得差點化掉,呼了口氣柔聲道,“你可真是……”
“呃……”沒等她說出來,魏長青突然微微一變臉色,卻又不想讓她看見般趕緊起身轉過去。
“長青?”沈飛霜有點奇怪,也站起來趕到他背後,“你怎麽了?”
“我……沒事沒事。”魏長青的聲音明顯有點壓抑,似是在盡力忍著什麽,回身卻是笑著擺了擺手。
“少來。”沈飛霜嚴肅地凝起眉眼,那鉤子一般逼得人不得不全神注意她的氣勢又散發出來。她將魏長青拉轉過身,“你哪裏不舒服麽?”
“啊,是這些天一直莫名其妙的……”魏長青無法抗拒沈飛霜那類似聖潔感一樣的吸引力,早就一股腦說了出來,“腹痛,可能是吃壞了什麽東西。”
“……甜食吃多了麽?”頓了頓,沈飛霜壓低柳眉試探著問道。
“不是吧?”魏長青愣了一下,連連搖頭道,“我吃甜食從來沒事。”
“那你是……著涼了?”沈飛霜明眸一轉又問道。
“也沒有。”魏長青和沈飛霜兩人對著露出認真的臉色,似是兩個小孩兒討論問題一般一個撓頭一個按嘴唇,“給弟子住的這片庭院環境這麽好,也不漏風也不滴雨的。”
話沒說完,魏長青忍不住痛苦地皺了下眉頭,彎腰捂住腹部聲音幹澀道,“不行,好痛……”
“快找點藥。”沈飛霜不顧自己雙臂稍稍一動就會鈍痛,忙著趕到森山般高聳的藥櫃那邊。
“飛霜,你的手臂……”魏長青忍痛跑了過來,沒趕到沈飛霜背後就全身軟了力氣。
“現在我們兩個看起來,誰才是病人呀?”沈飛霜櫻唇一撇,淩空輕蹬身形便浮上半空,挨個藥櫃仔細查看。
“唔……”魏長青驚羨地眨眨眼睛,要知道能將飛行術運用得如此遊刃有餘,那是弟子中前輩一群現在才勉強做到的。
“治腹痛……治腹痛……”沈飛霜銀藍色的眸光波如湖水,飛快地捕捉著每一寸字跡,終於刷地一亮,“放這麽隱秘!”
“飛霜?”魏長青本來還沒徹底掌握飛行術,又疼得渾身冒汗,隻好高高仰頭在下麵呼喚著。
“找到了!”沈飛霜翻身一躍落下地來,手臂狠狠抽痛了一下也沒拉住她的腳步。她一氣跑到魏長青麵前,拿著一個黃油紙包的小藥包道,“直接溫水送服就可以了,快來!”
魏長青已經疼得有點說不出話來了,任少女拉著他跑向一邊。
“你坐著。”沈飛霜雙手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輕快如小鳥般拿了藥包就去煮水。
“可是,飛霜……”魏長青臉色有些發青,卻擋不住他眉心濃濃的憐惜,“本來是我該照顧你的……”
“病人不要亂說話了啊。”沈飛霜輕笑一聲,背對著魏長青忙活著。她不能給他看見自己眼中差點就蔓延開來的水光,那是純淨的心疼。
魏長青那樣的男子,就應該站在明媚天光下有些傻氣地微笑著,她不希望看見他痛苦的樣子。
能瞬間把人逼得臉色發青的痛楚,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這樣想著,沈飛霜重重吸了一下鼻翼,忍著手臂的震痛掌運真氣,催著水眨眼煮開。
她又倒出一碗滾水憑真氣吹風,很快晾成溫度適中的水。
“來了來了。”沈飛霜真心有點手忙腳亂,一心隻想著趕快給魏長青緩解疼痛,小跑著回到他的身邊。
魏長青吃了藥,溫水下肚流蕩開令人想哭的暖意。那暖意就像是沈飛霜手掌的溫度,此刻他正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好些了麽?”沈飛霜端著空碗,有些擔心地輕聲試探道。
魏長青低著頭,好像被水嗆著了一樣。
“沒事吧?”沈飛霜替他輕拍著後背,如老婆婆一般有些絮叨地低聲道,“你以前就腹痛,怎麽不跟我說?以前都是怎麽弄的呀,莫非是忍著?你這傻小子真是……”
她沒有說完,因為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魏長青低著比她高出一頭的身子,將頭輕輕靠上了她的臂彎。
在沈飛霜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本能般抱住了他,像是抱著一個安靜熟睡的孩子。
“謝謝你,飛霜。”魏長青聲音有些沙啞,“從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
“長青……”沈飛霜眉眼一鬆,銀藍色瞳湖裏波動起盈盈柔光。
此時窗外,隻有略顯哀戚的蛐蛐叫聲,和漫天遙遠而又清寒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