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毫無意義的事
“你沒事吧?”略帶電流的鬼語在沈飛霜腦中輕撞,明如虹也不敢高聲,怕把少女震得嘔吐更厲害。
此時沈飛霜正扶著潮濕粗糙的岩壁,連連嘔出黑紫色的凝血來。每一下都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來一樣,整個身子如同被生生扯碎一樣發出扭曲的痛楚。
她眼前雪花飛旋,好不容易感覺胸口順暢了,一抬身險些直接仰倒跌地。明如虹趕緊一撐鬼力,拉住沈飛霜的動作將她揪回。
“呼……”沈飛霜轉過身,猛地靠在岩壁上微微下滑,連連拍著胸口粗喘道,“從「伏羲迷陣」的幻化空間中脫離,簡直像是把人抽空了一樣……”
緩過氣來,她睜開雙眼,這才有機會仔細看向周遭。四麵緊圍的岩壁發出冰硬的氣息,仍是一片上不通天、下不著地的氣氛。
沈飛霜看了一眼頭頂上隱約發出朦朧暗光的鍾乳石,眼神一凜挺起腰身,“這裏是……”
“不是那片白骨堆所在的洞天麽?”明如虹抻著身子,鬼眼四下轉了轉,“可是完全不見了啊,那些白骨……”
“果然是引動空間互換的法門。”沈飛霜揉了揉太陽穴,抻直玉腿靠在岩壁上舒展筋骨,“將我們引入「伏羲迷陣」幻化出的大水之中後,便不見了。”
話音一縮,沈飛霜被一股濁氣猛地噎住咽喉,身形一彎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一股腥熱的血味滾滾衝出胸口,她驟然猛咳出一道淒豔的血虹。
“看來那幻化空間,給你的功體帶來不小震傷呀。”明如虹化出絲絲灰黑色霧氣,沿順沈飛霜的血脈輸入氣勁,鬼手輕柔地拍打著少女的靈台。
“咳咳……”沈飛霜方才吐出了最後一口凝血,總算覺得通體舒暢,沒有巨石般的窒堵之氣壓在胸口上了。她痛快地連連喘息,一股空虛的心緒卻是漸次漫上了心頭。
察覺到沈飛霜精神一黯,明如虹緩緩捧起了鬼氣繚繞的下巴低聲道,“你還在想……那個君羲的事麽?”
沈飛霜沒有答話,隻是抱起了一雙玉臂,目光極為悠遠地看向了陰暗的洞天。
她的眼中仿佛翻滾著波瀾,又似是安靜有如死水。
那眼神有一種凍結人心的力量,任是誰直視過來,都很容易沉淪在沈飛霜那無形的感染力中。
從而也覺得自己的心,被一種無終無止的虛無之感吞沒了。
“唉……”沈飛霜長長歎了口氣,那歎息中包含的意味,連與她同神一體的明如虹都無法解讀。
她撐起身子,一手輕掐微有酸痛的柳腰,一手輕輕揉按著額頭,語氣中帶著一絲殘忍的自嘲,“我的演技如何?”
“唔……”明如虹歪歪頭,雖然已經習慣了沈飛霜那萬人不及的尖利口舌,但此刻聽到她那貌似悠淡的語氣,那灰黑色的神魂之體除了靜靜地貼緊少女靈台之外,並不知該如何反應。
沈飛霜微睜一線眼瞳,麵如凝冰般全無神色,“我演得很像,是吧?”
“……倒不如說是,你真的很有惑亂男人的天賦。”明如虹按了按裂口,“你方才一聲聲叫著‘君羲’,不光是那男子,我都快酥軟了。”
“啊,是麽……”沈飛霜抬起頭,眯起眼眸看向虛空,“看來,我天生就會編造騙局呢。”
“也不算騙局,你根本沒法對他說實話呀。”明如虹趴下身子,悶悶的語氣聽起來有一絲純淨的哀憐,“他要像神姬大人一樣,以神魂消散的代價守護住神祗的責任,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怎麽告訴他……”
“不要說了。”沈飛霜一抬手,緊凝的眉眼間糾纏著一絲哀愁的霧氣。她吞吞咽喉,用力閉了一下眼瞳再睜開,銀藍色眸光更顯出殺盡溫度一般的冷豔,“沒有意義。”
明如虹微微一動,抬起白色漿果般的鬼眼,深深地與沈飛霜的視線重合。
“沒有……任何意義。”沈飛霜咬重了尾音,像是要粉碎什麽東西一般語氣沉狠。說完後,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驟然一推岩壁撐起身子,“我們還有事要做。”
她走向靠坐在岩壁之下的小狼和少年,他們的身體已經恢複了些許溫軟,如熟睡般呼吸均勻。她在他們身邊蹲下身來,目光深如沉潭般看過去,輕輕伸手摸了摸小狼的皮毛。
“嗷……”小狼突然一動,發出了一聲低弱得惹人心疼的輕叫。
“長青?”沈飛霜雙臂一合,將小家夥溫柔地抱進懷內,“你怎麽樣?”
她撫摸著小狼的頭頂,那雙軟軟的小耳朵在她指間一下下彈動。小家夥動了一下,縮成毛絨團子的身子慢慢打開來,抬起了一雙澄澈剔透的眼眸看向沈飛霜。
它頂起小小的鼻翼,輕輕一蹭沈飛霜的下巴,如小寵物般含混輕嬌的低鳴聲在少女腦中匯成心音:“我沒事,飛霜。”
“那就不要嚇人啊。”沈飛霜將它捧抱到臉側,憐愛地蹭著它毛滾滾的身子。
“我們剛才……是到了「伏羲迷陣」之中麽?”那低低的狼嘯此時聽來更像是小貓的聲音,讓人隻想要用最溫柔的力度撫摸它。
“嗯。”沈飛霜輕睜眼瞳,點了一下小狼額心的三瓣花血印柔聲道,“之後……我再仔細跟你說。”
她一挪身形,有些擔憂地探身看定莫春塵,輕抬手指探了下少年的額頭,“體溫還算正常……春塵為何還不醒?”
小狼埋下毛茸茸的小腦袋,撒嬌般蹭著少女的懷抱。一線清澄的目光斜斜透出,冷冷落在莫春塵的身上。
莫春塵臉色微白,暗帶黃金色的頭發如瀑垂落。在異色發絲的掩映之下,他那棱角削挺的臉龐更顯出一種迷離氣質來,明暗錯落的麵部線條像是一處錯雜的迷宮。
這樣安靜地沉睡著,他不過就是歌個普通的少年,醒來時就會朝著沈飛霜暖暖地笑;但是仔細一看,他又有一種莫名的邪氣,像是暫時休息的猛獸,一動便會引發雷霆。
沈飛霜輕撫少年發絲的手指猛然一頓,想到了那撲卷風雲、吼聲徹天的「饕餮」。
指尖像是被尖針紮了一般,發出了剜掉血肉一般細細密密的劇痛。
她眼睫微低,落下了一排陰冷的影子,將眼神遮成深深的黑洞。懷中的小狼輕輕一扭,抬頭蹭了蹭她的臉頰。
“……沒事。”沈飛霜輕勾唇角,那笑影當真像是毫無心事一般,給人最大限度的安慰感。深吸一口氣,她左右輕扭著玉頸,拉起一絲真氣引動周身氣勁,“我給春塵輸送些真氣,看他能不能快些清醒。”
“之後呢?”明如虹眯起寒氣彌漫的鬼眼,聲音也變得冷肅。那幾乎沒有絲毫情愫的聲音像是最冰冷的針,紮在沈飛霜心上便可喚起最無情的理智。
“……離開仙界之後,先隱藏身份暗中探聽消息,找到針對於我的傳聞相對較弱之地增進修為。待此陣風聲略略過去,再暗地裏聯係周公子,尋求繼續激活純陰之體的方法。”沈飛霜音如寒冰,全然沒有一絲波瀾。
“你還真是吃定世寧了。”明如虹輕嘲地冷笑一聲。
“他直到此時都還信任我,算是堅定的同路中人。不去找他,還去找誰?”沈飛霜輕哼一聲,凝起真氣的手指按住莫春塵周身經脈,一路遊走輸送氣勁。
“你這算是利用他麽?”明如虹與沈飛霜之間再不需掩飾什麽,說什麽話都直來直去,鋒利得直逼人心。
沈飛霜歪歪頭,突覺莫春塵微微一動,彈了自己的指尖一下,便一麵凝視著少年一麵收回法指,“我隻是在做該做的事。”
“那他呢?”明如虹微微一抬下巴,冷冷示意了一下緩緩睜眼的莫春塵,“他怎麽辦?”
沈飛霜看定莫春塵睜開眼睛,那藍眸中無邊的黑暗漸次聚起光來,像是無底黑洞被遙遠火光照亮了一般。
銀藍色瞳湖內掠過一絲輕光,她冷聲喃喃道,“我不知道。”
“說這種沒意思的話,你覺得有用麽?”明如虹輕啐一聲道,“我可是提醒過你了,你既然說要做該做的事,就不要給自己添麻煩。”
小狼也捕捉到了那毫不留情的尖銳心音,微慍地凝起清眸發出一聲暗吼,再看向沈飛霜時又忍不住柔軟了目光。
沈飛霜不再答言,隻是前傾身子握住了莫春塵本能探過來的手,“春塵?”
“姐姐……”莫春塵有些吃力地挺起身子,在全身力氣發虛的時候,他卻是堅定地握緊了沈飛霜的手,“我們……沒事了麽?”
“沒事了。”沈飛霜安慰地點點頭。莫春塵剛安心地笑了一下,卻突然目光一緊,露出了被生生刮割了心髒一般的痛楚神色。
沈飛霜嚇了一跳,以為少年哪裏突然發痛,卻見莫春塵有些顫抖地伸出手來,輕撫上她的唇角,“姐姐……你吐血了?”
她反應過來,是剛才嘔血之後未及擦去的唇角殘血,被莫春塵看到了。
他眼中的痛楚,並非是自己身上哪裏突然痛起來,而是心疼著沈飛霜。
莫春塵疼憐地擦去沈飛霜唇角的血色,認真地看定那雙令他神迷的銀藍色眼瞳道,“姐姐一定很難受吧?”
“不,已經好了。”沈飛霜輕輕揉了一把莫春塵的頭發,像是哄幼童一般耐心地放柔了聲調,“你怎麽樣,能起來麽?”
“嗯……”莫春塵撐起身子,在沈飛霜的扶助下有些跌撞地站起身,一抬頭便用輕鬆的笑容對著少女,“我好好的。”
可是那笑容裏深藏的一絲蒼白色,卻將他那強忍不適的倔強暴露在沈飛霜的眼中。
沈飛霜摟住少年的肩膀,複雜的心緒全化成了沉沉的幾下拍打,“春塵,我們找路出去。”
“對不起,姐姐。”沈飛霜一轉身,莫春塵卻是拉定了她的手臂,立在原地忍痛沉下眉眼,“都是我非要進來……”
“別說傻話,跟你沒關係。”沈飛霜回過頭,故作輕嗔地點了點莫春塵的額心,心中卻止不住泛起一絲痛楚的心波:他總是這樣,隻是為她著想,什麽都不顧了。
這種簡直就是一路到黑的執著,真的帶有一絲黑暗的神經質。
“那,姐姐……”莫春塵抬起頭,小心翼翼卻十分認真地輕聲道,“你不會……再把我推開了吧?”
不會再像在那白骨堆前方的時候,那樣將他遠遠甩開了吧?不會聽不到他的呼喚、不去看他的麵容,就像是不再在意他了,是這樣吧?
一圈圈的幻音在沈飛霜腦中轟鳴,她凝靜著雙眸,微微歪頭笑得柔情波漾,“說了別再說傻話了呀。”
“姐姐,那就說好了!”聽了那句甜暖的嗔語,莫春塵自己悟出了令他欣喜的語意,眼神終於如雨過天晴般亮了起來。
“……嗯。”沈飛霜回過身,一個臂彎裏抱著小狼,另一手拉著少年,在兩者都看不到的地方沉沉地一眯眼瞳。
其實她深深地知道,這樣做將會帶來多少累人累己的後果。
這一點,她了解得刻骨入髓。
“……咳咳,你看。”明如虹真的不想再加重沈飛霜的心理負擔了,她能清楚感應到少女的思緒有多麽沉重。電流環繞的鬼聲輕輕一咳,她主動換了話題。
灰黑色的鬼影向某個方向抻了抻,沈飛霜抬頭看去,冷豔的麵容又蕩起了逼人的寒氣,“那個洞口出現了。”
“果然是那堆白骨的影響,白骨一旦消失,封死這片洞天的力量也……嗯?”明如虹鬼語一斷,趴伏身子緊緊地按住沈飛霜的靈台,“等等,好像哪裏不對勁……有奇怪的震顫!”
“是我的手臂。”沈飛霜停下步子,目光如刃地死死盯住那片洞口。一片片黑紫色魔光從右臂上飛繞而出,引動幽冷的風掀開了袖子。
華麗得逼人窒息的魔劍紋理正閃動出觸電般的震動,一聲聲沉悶的低鳴聲如同九天之外的悶雷一般,雖然沉冷卻是最暴烈風雨的預兆。
感覺著右臂上血脈鼓脹的痛楚,沈飛霜的神識卻是越發清醒得有如最冰冷的明鏡,“讓我看看是誰……能追到這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