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緣

  說到買衣服,自然要去杯戶商場。


  “果真很繁華。”威廉好奇地打量四周,在電視裏見過這些場景,但置身其中又是別樣的感受。


  商場入口正對著的地方,高高懸掛著衝野洋子的巨幅海報和幾張電影宣傳畫。因為是星期三,顧客不是特別多,但也隻是沒到摩肩擦踵的程度而已,每家店鋪附近都徘徊著三兩個身影,扶梯上也站滿了人。


  由衣率先買了一個棒球帽,扣在威廉那耀眼的一頭金毛上。意外地合拍,像個剛從攝影棚出來的模特。


  不過這樣他就不會很顯眼了。


  就好像得到了一個新“娃娃”,由衣十分熱忱地拉著威廉東奔西走,一口氣買下了十多套風格迥異,舒適得體的衣服。


  事實上,基本沒有威廉駕馭不了的。導購小姐們驚豔地湊過來,頻繁地舉起手機想拍照發朋友圈。


  “其實,我堂哥剛剛擺脫一個變態跟蹤狂,你們不要拍他了,一旦被那個家夥看到追過來,出了事你們擔當得起嗎?”由衣變臉如翻書,故意裝出痛苦而嚴肅的神情,“那人可恐怖了,鼻子比獵犬還敏銳,甚至會拿著放大鏡滿地爬呢。”


  她說話的語氣就好像在描述一個身手了得的癡#漢,女孩子們隻好作罷,雖有不甘,可她們也不忍心看這樣的美人遭遇毒手。


  威廉在一旁露出十分有說服力的為難神色。他腦海裏顯然蹦出了一個符合由衣描述的形象。


  “不是表哥嗎?”走到一家西餐廳門口時,威廉問,這時他已經換上了一身休閑西裝(果然還是更偏好正裝)。


  “一激動忘記人設了,嗯,就表哥吧。”由衣說,指了指前麵的意大利餐廳,“這些天辛苦你陪我啃麵包、吃拉麵了,今天就慰勞你一下。”


  “這個時代的麵包很美味,我吃過更難吃的,不僅硬邦邦還早就變了味。”威廉笑道,“雖然吃過很多山珍海味,但貧苦的味道依舊能令我保持初心。”


  這話聽起來怎麽有點不對勁呢?貧苦的味道,是指她親手製作的麵條和炒飯嗎?

  由衣隻好幹巴巴地笑了兩聲。她學什麽都挺快的,唯獨廚藝,天生苦手。


  鮮嫩多汁的牛排和烤土豆、培根,雖然被冠以意大利名字,味道卻是本土化了的英式風味。


  “很好吃呢。”威廉熟練地持起刀叉,每一個動作都臻於完美。


  “你是左撇子呀?”快吃完的時候,由衣才注意到威廉頻繁用左手觸碰玻璃杯,擦嘴角也是用左手拿起餐巾並完成全套動作的。


  雖然有很強的觀察分析能力,但由衣不是自發型的,她不會時時刻刻關注身邊的每一樣事物,試圖分析出所以然,正相反,很多時候她意外地迷迷糊糊,隻有在需要的時候,或者想這樣做的時候,才敏銳如鷹。


  威廉攤了攤手,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由衣已經告訴他,自己五年前獨自一人從英國來到日本,頂替了一個自殺女孩的身份並在她家裏一直住到現在。威廉沒有問她的家庭情況,因為他看得出她並不很想說,至少是現在不想說。


  他們離開杯戶商場,直接回家。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由衣領著威廉熟悉了東京的主要地點,很快他就能夠毫無違和地融入到這個社會,目前唯一缺的,就是一部手機。


  她實在是沒錢了。堀田由衣這個女孩雙親早就去世,親戚也幾乎沒有,因為父母是遭遇意外事故死亡的,她手頭有一筆數額很大的賠償金,足夠她自己應付國中、高中的一切開支,但精神上的創痛是金錢無法撫慰的,她在高中一年級的暑假裏,通過自殺網站,聯係到了同住一個丁目的早苗,兩人相約在郊區的森裏裏,用煤炭自殺。


  由衣成功了,早苗臨陣逃脫了。她恰好在森林裏看見了這一幕。


  “讓我以她的身份活下去吧,這樣你也就不用自責了。”她對六神無主的早苗說。


  那時的她剛來到日本,還帶著很重的口音。因為要徹底離開這個世界,自殺二人組都帶上了所有證件,以便發現屍體的人能夠準確確認身份。她因此獲得了堀田由衣的全部身份資料,並得知她是孤身一人,很好頂替。


  由衣的銀行卡裏還有將近二百萬日元,她完全沒動。她是個有原則的人,冒用人家的身份、住人家的房子已經夠過分的了,她沒理由揮霍這個可憐女孩的存款。


  自己是莫裏亞蒂家的唯一後代,那個男人雖不是個好父親,但死之前倒是留給了她不少的遺產。


  一棟擁有二百年曆史的莊園,以及一筆神秘的財富。這個莊園,她抬頭瞥了眼正端坐在沙發上讀報的威廉,應該就是他的故居吧。


  這些都不是能立刻變現的財物。由衣的花銷一部分是當時離開英國帶的現鈔,還有一部分是自己打工賺的。


  所以手頭的現金已經花的差不多了。


  仿佛是感應到了她的小算盤,威廉從報紙上抬起目光:“真的很麻煩你了,堀田小姐。”


  “夏洛特。”由衣忽然笑了一聲,對上威廉的目光,“我本名叫做夏洛特。夏洛特R莫裏亞蒂。父親給我起的名字。”


  威廉愣了一下。


  “如果你用日語念,會意外地發現這個發音很有趣哦。”由衣苦笑。


  夏洛特和夏洛克,在日語裏發音很近。她一直認為父親是故意的,為擁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統的女兒起這樣的名字。


  威廉露出一種微妙的表情。他合上報紙,放在茶幾上。


  “你的父親是個很愛惡作劇的人呢。”他微笑道,“不過,我不認為這個名字有何不妥,很有創意。夏洛克福爾摩斯,是個非常優秀的男人。”


  由衣撇了撇嘴,忽然跑進臥室,從床下的抽屜裏翻出一本相冊,一邊翻頁一邊回到客廳。


  “這是我父親。”她將相冊舉到威廉麵前,讓一張單人照片豎立在他眼前。照片裏,一個男人站在牛津大學前,俏皮地將禮帽扣在胸前,做了一個微鞠躬的動作。


  這回感到震驚的,是威廉。


  照片裏的男人,活脫脫就像是阿爾伯特的翻版。


  “怎麽了?”由衣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震撼的神態。


  “沒什麽。”他笑笑,輕而易舉就過渡了表情,“你們長得很像呢。可以讓我看看這本相冊嗎?”


  由衣立刻塞到了他手裏。她一直以來都壓抑著一種傾述欲望。


  威廉接過相冊,從頭翻起來。他看見了夏洛特從嬰兒到少女的一係列照片,照片裏女孩的表情總是很糾結,一半臉微笑一半臉憂鬱。他還看見了女孩的母親,一個氣質脆弱的美麗東方女子。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僅有的兩張女孩父親的照片上。


  真的太像了,如果沒有與阿爾伯特朝夕生活過,很容易認錯。不過男人看上去比哥哥外向,多了一份不羈的氣質。


  “血統這東西,真的很有趣。”輕輕合上相冊,威廉笑道,“有一種理論認為,後代中很大概率會出現與先祖麵容十分酷似的情況。”


  “我不太明白。”由衣一臉疑惑。


  威廉將相冊遞還給由衣:“單純感慨而已。哦,明天你要去打工嗎?”


  他記得由衣早上提到過一句。


  “也不算是打工吧,是給幾個女高中生當家教。”由衣聳肩,“怎麽,職業病犯了,想和我一起去嗎?”


  “可以嗎?”


  “啊?我開玩笑的……不過你要想去的話也OK,地點就在我們學校。”


  “那真是太好了,我很想看看這個時代的大學。你講什麽課?”


  “數學、物理、化學和英語。”由衣掰了掰手指頭,“隻是針對輔導而已,她們都是很可愛的女孩子,講課就像是在聊天。”


  給的薪水也高。她默默地吞下了這句話。


  畢竟那三個孩子中,有個超級富三代嘛。


  然而這次的輔導,十分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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