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可誰也沒有來
翌日一早,太子私藏清平王府餘孽的消息不脛而走,瞬間席卷了皇城大街小巷。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顏皎月,並不知道自己的兄長還活著,因為此刻,她又再一次陷入了那個荒誕,卻又無比真實的夢境中。
夢裏,在漠河畔之地遇險時,援軍趕到,她與身受重傷的將軍得以被救,之後她被人帶到了一座老舊的古宅裏。
那宅子裏住著許多人,他們看到她時,眼色各異,但無不都是不喜,像是她是個什麽髒東西一般,他們一句話也沒說,但神情中都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就像幾日前,她被抓進戎狄人的帳中一樣,她被宅中的所有人排斥著,被安排在一間小院裏,沒人來與她說話,也沒人告訴她這是什麽地方,更沒人歡喜她的到來。
就像一隻醜陋南飛的孤雁,不小心闖進了懸崖峭壁的鷹巢。
她努力的適應著,努力的微笑麵對著朝自己而來的冷眼嘲諷,乖巧安靜的在那小院過了一日又一日,等了一日又一日,像是在等誰,又像是在期待誰的到來。直到春雪融化,牆角細枝冒出綠芽,她才終於等來那眼中有著星辰,將她帶到這裏的將軍。
她問將軍她可不可以跟在他身邊。
將軍搖頭,但嘴角勾起溫柔的笑,聽到她總喚他‘將軍’,他還會不厭其煩的告訴她說:“我叫謝傲,字子期,家中都管我叫七郎。”
他還說,以後她也要管他叫七郎。
她聽話的叫了,也不再問能不能跟在他身邊。
也自這日之後,他得知府中人不待見她,便會得空了就回來看她。
有時,他回來會給她帶些新衣裳。有時,會帶些她從沒見過的小玩意,甚至有時還會帶她去外麵走一走,看看大鄴北疆的版圖,看看這雁洲城中獨有的風光。
而她也在這段日子裏,慢慢知道了這裏是他的家。
日複一日,他對她越好,她漸漸對他就越發依賴。而她越對他依賴,他對她就會越發溫柔,溫柔到她甚至妄想就那樣與他一生。
可夢中的現實,卻不允許那樣不堪的她,去沾染那俊逸風骨的將軍。
因為他們從戎狄帳中相逢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是她配不上他。站在他麵前,他越溫柔,越憐惜,就會讓她越感到自卑,越覺得自己不堪,甚至整日擔驚受怕越害怕他這份溫柔,有一天會不會如擁有時一樣突然消失。
終於,在這樣的擔憂下,她病了。
她的病情來勢洶洶,他的家人不喜歡她,自然希望就此病死。可她又命硬,半死不活的撐了許久,病情又莫名其妙的好轉了起來。
可自從這場病之後,她整日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將軍的家人要給將軍說親,將軍同意了,也是自那之後,將軍再不來小院看她了。就算她苦苦哀求得他來了,他望著她的目光也不再似從前那般溫柔,淡漠得讓人心寒。
她不知道將軍為何對她轉變得這般快,但她知道,她被所有人無視了,包括她的將軍。
仿佛不久前的那些溫柔,那些憐愛,都是她的癡心妄想,都是她的大夢一場。
她依舊日複一日的呆在那小院中,依舊癡心妄想的在等著誰,可誰也沒有來。直到將軍的家人,開始為他籌備娶妻事宜,府中開始紅綢高掛,所以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隻有她清冷的小院是那麽格格不入。
她每日以淚洗麵,很想出去問一問,問一問將軍娶妻了,那她還算什麽?
可她最終還是膽怯了,她想問一問,但更怕問了之後,她就真的什麽都不算了。
“五奶奶,這姑娘怎麽一直在流眼淚啊?”
一間普通暖房裏,剛過來的莊氏湊過頭來看了一眼,也莫名得很,喃喃道:“夢中還哭成這樣,怕也是個傷心人吧!”說完,又覺得哪裏不對,扭頭問旁邊在照顧顏皎月的小妲,“讓你叫個人去找七公子過來,你叫了沒。”
小妲回道:“叫了的,奴婢叫了方竅去,但他去了軍營,那邊說七公子昨日沒回去,說是昨日那些刺客連夜審了,所以七公子可能宿在了宋大人的獄門裏,方竅回來說了一聲就拐道去找了。”
這個叫小妲的姑娘聲音清清脆脆的,像是五月裏林間的鳥兒聲,悅耳得很。
而顏皎月也在這聲音開始時,就已經從夢中轉醒。
但她沒睜眼,而是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
還有夢裏夢外那個叫謝七郎的人。
她想不通,夢裏的自己怎麽會為了那個人,卑微到塵埃裏去。
正想著,她的鼻尖突然被人輕點了一下,緊接著莊氏笑吟吟地聲音在耳旁響起:“小丫頭,醒了就睜開眼睛。老娘又不吃人,別給我裝睡了。”
顏皎月的確是想繼續裝睡,但都被人家拆穿了,索性也不裝了,直接睜開了眼來,毫不躲閃的對上了床邊莊氏那雙眸波湧動的細挑鳳眼。
兩人四目相對,顏皎月目光淡然,眸波未動。
莊氏卻在看到她那雙深邃的眸子時,愣了一愣,隨後眼中竟莫名浮起了溫柔來,脫口而出道:“你這雙眼睛,可真漂亮。”
她的女兒若能長大,也該有這樣一雙水汪汪濕漉漉的大杏眸吧!
可惜了,她沒能看到。
“你……別難過。”對上莊氏眸底的神色,顏皎月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母親去世時,看著她的目光,好像也是這樣的悲傷。
這樣的悲傷裏,除了帶著對不舍之人的眷戀,還有對生死的無能為力。
所以情不自禁的,顏皎月說出來那樣一句話,還抬起手,指尖停在了莊氏的眼角。
那裏,似乎有些濕潤了。
一向潑辣話不饒人的莊氏,也是第一次在一個小輩麵前露出悲戚的神色。等她回過神來時,眼前的丫頭已經指尖落在她眼角,那暖暖的溫度,讓她險些沒繃住情緒。
“醜丫頭,別以為看穿了我的傷情之處,安慰了我兩句,我就會給你和七郎說好話。在我這兒,可沒有這樣的先例。”莊氏麵上又恢複了笑吟吟的模樣,但眼底那份溫柔,卻是連她自己也掩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