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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最後的一根稻草

  塗安寺外的一處高地,灰色樹皮的菩提樹樹榦筆直,傘狀的樹冠綠意盎然,碧綠的聚花果隨著夏末的微風輕輕搖擺,透過縫隙間投射下來的斑斑點點的陽光,暖暖的照耀著樹蔭下乘涼午睡的白衣少年,他此時擁著錦衾,如嬰兒般靜謐安詳的酣睡,獨守著世間最後一片心靈凈土,不理塵世,不問世事,就這樣地老天荒。


  距此百米開外的山道上,一大一小模樣有幾分相似的兄弟兩,拋棄男兒尊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鹿鳴。


  雲端得救后,已經三天了,三天來這哥倆用盡各種辦法,舍下身段求人,好話說了無數遍,住宿的盤纏也用上了,可那人依舊不見他倆,衙門給的期限一天天逼近,他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你二人還是回去吧,先生是不會見你們的。」先生好不容易有了睡意,鹿鳴剛剛歇口氣兒,就聽聞他二人在這兒磕頭請罪,誰都攔不住,一想到先生這般虛弱,他就暗暗生起悶氣。


  稍長一點的男子直接拒絕他的提議,執意要見到本人才肯起來。


  雖說鹿鳴只是個侍衛,可好歹是既明身邊的得力幹將,如今他都整理心情不計較此人的過失,好心好意出言相勸,這人卻不領情,仍然固執己見,明明那麼多條路可走,偏要選一條不會有結果的歧路,算了,由他去吧。


  八九月份正是聚花果成熟的好時節,這棵百年菩提樹今年結的果兒尤其多,隱藏在枝繁葉茂的枝丫間的熟透的紫色果子散發著淡淡的果香,吸引著高處的鳥兒飛身下啄,更別說樹下早已垂涎三尺的兔罝了。


  「嘿,擦擦你的口水,都流到山下了。」關雎突然冒出來,從他後邊遞來一張帕子,逗弄兔罝。


  毫無城府的傻大個兒果真上當,慌慌張張抬起袖口擦嘴,觸摸之處乾乾淨淨,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被騙了,兔罝不禁覺得面子上掛不住,虎著臉找那看笑話的關雎算賬:

  「好啊,出去一趟,膽肥了,敢取笑你兔罝爺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個傻子,幾天不見,還真想他,關雎瞧他跟點了炮仗似得,擼胳膊挽袖子嚷嚷著要揍他,扶額感嘆!

  「人常言: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怎的一點沒變,依舊那般粗魯!」費力掰開纏繞在他脖子上的粗壯手臂,關雎這才得空發表自己的真實感想。


  「嘻嘻,這才是你兔罝爺爺的風格啊!」不理會他的揶揄,兔罝笑的光明磊落,用他的實際行動表示對關雎歸來的熱烈歡迎。


  就連藏在樹上高冷范兒的碩鼠也扔下一枚成熟的聚花果,砸在關雎的頭上,那意思也是說:歡迎。


  「天上掉餡餅」的關雎自然不在意腦袋被砸,拾起果子,在傻眼的兔罝身上蹭了蹭,確保果子乾凈了,這在「咔擦咔擦」咬的脆響,嘴裡嚼著果肉,含含糊糊的向碩鼠道謝。


  這天上地下的差別待遇,暴躁的兔罝可不幹了,憑什麼他在樹下等了那麼長時間,連個果核都沒砸到他頭上,關雎這小子才來,就吃上了?赤裸裸的差別待遇啊!若不是怕吵醒先生,他早就自己摘去了。


  憨厚的兔罝為自己找借口轉移注意力,捂耳別著臉,不看那沆瀣一氣欺負自己的倆人,用沉默表示自己此時的不爽。


  反正先生還沒醒,關雎有的是時間跟他斗,他還就不信了,噴火龍還有沉默的一天?今日不拿他取樂,都對不起自己在外三天的無聊!

  「胡鬧,嬉耍也不分場合,吵醒了先生,唯你二人是問!」眼看他倆鬧騰的聲音越來越大,鹿鳴白他二人一眼,冷臉訓斥。


  雖說鹿鳴大不了他二人幾歲,卻是跟在既明身邊最久的,他們三個新人,在長老級人物面前還是要注意分寸的,鹿鳴也不是故意找茬,他可以容許他們貪玩,前提是不妨礙主子,若是不提點他們,任由他們胡鬧,丟的是自家先生的臉!

  兔罝摸摸鼻子,關雎無所謂的聳聳肩,他二人見好就收,只是對鹿鳴動不動擺出一副大哥的架子,有些不齒,都是奴才,憑什麼他就可以頤指氣使,耀威揚威?

  鹿鳴看他倆這敷衍了事、憤懣不平的態度,硬是把話噎回肚裡,心頭有千般苦澀,最後只是化作長遠嘆息。


  三人都不說話,菩提樹下靜的可怕,風沙沙掠過,細小的沙粒劃過肌膚,淡淡的疼意襲來,藤椅上熟睡的少年濃密纖長的睫毛終於動了動,他若再不醒來,鹿鳴勢單力薄的可要被人欺負了……


  「關雎,將你查到的說說吧。」既明向來淺眠,剛才不過是在閉目養神罷了。


  他的話語雖不重,卻很涼薄,突兀說出這麼一句話,倒讓關雎心裡敲響了警鐘,先生生氣了!

  鹿鳴第一時間來到他身旁,默默扶他起身,照例在他身後填了兩團棉墊子,奉上一杯參茶,掖好錦衾,這才退身站在一旁,為關雎騰地兒。


  關雎看那藤椅上安心享受侍候的主子,許是剛睡醒的緣故,他渾身散發著慵懶的氣息,整個人都懶洋洋的,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在斑斑點點的陽光照耀下,竟依稀看得見青青紫紫的血管。整日參茶不離手,就算鹿鳴瞞著不說,他也能隱約猜到,這位既明先生怕是大限將至了。


  轉頭再看百米外頂著烈日跪地磕頭的水生兄弟倆,一個在天堂享受,一個在地獄煎熬,明顯的差別,看的關雎內心複雜,不是個滋味。


  「咳咳。」似是嫌棄他拖得太久,鹿鳴在旁提醒他。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關雎倉促低下頭,不敢再去看既明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理順思路,將他所知道的娓娓道來:

  八月五日,江都素有「神醫」之名的濟世堂坐堂大夫徐文,妙手回春,治好了熙寧帝的隱疾,聖上龍顏大悅,下旨破例招其入宮,封正五品御醫,於中秋前入金陵赴職。


  既明抿唇吹開一根茶葉,低垂的眉眼間滿是戲謔,對關雎的話並不發表評論,輕描淡寫問了句:「徐文這名字好生熟悉,可曾見過?」


  鹿鳴擰眉想了會,莫非是?

  「的確,此人正是八月初在江都城郊渡口所見之人。」關雎接話答道:「熙寧十六年,江都城爆發瘟疫,死傷無數,名醫大夫束手無策,是徐文力挽狂瀾,以一己之力救民於水火之中,熙寧帝對此大加讚賞,御賜匾額以彰其功,民間更是尊其為神醫!不過,屬下查到的與事實大相徑庭,確實像鹿鳴所說,徐文這神醫之名名不副實。」


  八月初見過面?他怎麼不知道。這事越來越有趣了,既明平靜的望向鹿鳴,想聽聽看他是怎麼說的。


  被點名的鹿鳴咬了咬嘴唇,內心掙扎了一下,還是把自己隱瞞的事如實相告:「先生恕罪,屬下並非有意隱瞞此事。只是當時對徐文神醫之名不敢苟同,這才略過他,直接來拜訪慈安大師。」


  「何以見得此人名不副實?」


  「江陵孤女不遠千里投奔,此人竟不顧約定,想要私吞弱女產業,若不是為了維護他那可笑的形象,江都太守的案頭上怕是要多了一件冤案。只為一座別院,連弱女都不放過,傳言並不可靠,可見此人醫德並不如他醫術那般高明高尚。」


  「聽你這麼說,那位徐神醫在江都城呼風喚雨,享盡榮華富貴,那別院是鑲了金還是鋪了玉的,竟讓他這般心怡?」既明捧茶的手頓了頓,眸間的興趣愈濃了,又問出了這麼一句。


  「其實這別院您知道的,正是您在江都置辦的歇腳地,從您說要賣了它那日起,多少人爭著搶著要,徐文以他神醫威望,成為最後贏家,這院子花落徐家了。」說起這個,鹿鳴如數家珍。那別院是先生親自設計的,他鹿鳴全程監工的,那還能差嗎?

  「哦?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這也難怪了。可那徐文都進宮了,那這別院還姓徐?」聽到這話,既明眉間隱約有些笑意,放下茶杯,準備洗耳恭聽。


  「別院改了名字,叫杏林苑,新主人姓雲,就是那個江陵弱女,而且,您前不久還見過的。」鹿鳴顧忌著什麼,話說得很隱晦,一旁的關雎心中納悶:在他走的三天里還發生了別的事?有點頭腦的關雎尚且這般,更別說一開始就懵的兔罝了。


  猜出那人是她之後,既明眸中多了一分色彩,不知是喜出望外,還是悲從中來。總之,鹿鳴能感到先生的心境發生了變化,猶豫著還要不要說出他們的人劉雲還在的事。


  「那倆人是怎麼回事?」既明避開杏林苑的話題,將矛頭指向百米外的水生兄弟倆。


  鹿鳴明顯跟他思維不在一個頻道上,想著杏林苑的事,倒是沒注意先生剛才所說之事,獃滯了一會兒。


  難得見他出醜,關雎的心情沒由來的好了幾分,報復性的白了他一眼,接話答道:


  「江陵雲氏之女曾搭過那兩人父親的順船,作為答謝,雲氏之女以偏方相贈,而她這偏方正是徐文醫治皇上隱疾的藥方,不知道為何,徐文以偷取藥方之名,將船家一紙訴狀告上太守府,太守朱榮以大不敬之罪將其逮捕入獄,明日午時三刻腰斬棄市,以儆效尤。他二人此番前來,正是求您救那船家的。」


  既明聽后冷笑一聲,一個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二人的是非糾纏,為何要牽扯到他頭上?


  「你去告訴謝水德,謝崇貞貪得無厭,罪有應得,官府已經定罪,我也愛莫能助,讓他們另請高明吧。」


  關雎還沒說完,先生就知道那船家的名字,著實令他楞了一下。


  鹿鳴卻知道,先生說出這話,該是有多痛心。向來是對謝家的人徹底寒心了吧。


  那兩人一見關雎過來,還以為是請他倆過去,卻未曾想到是來攆人的。


  水生還未展開的笑臉僵成一團,聽到這句無情的話,呆若木雞。


  一句拒絕,將他唯一的希望打破,謝水德頓時覺得天昏地暗,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終於撐不住兩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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