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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崇安宮變(三)

  太子的親衛越來越少,終於,只剩下十幾人在他身邊,皆是步行在地,沒有了馬匹。李成浩跟在太子的身邊,這位李氏少主,太子的表兄,此刻滿面血污,髮絲散亂。猶在此刻,這些人尚未停下廝殺的動作。因著早有諭令,太子不可亡於己方任何人手中,羽林軍和神策軍只能步步後退。


  「大哥,別再負隅頑抗了。」城樓上的聲音傳來,在這一片血腥之中,納蘭瑞的溫雅卻顯得格外陰狠。


  太子看向城樓上的他,捂住手臂上流血的傷口,冷冷一哼,竟是笑了起來:「賤奴之子,還輪不到你,對本宮指手畫腳!」


  城樓上的人沒有說話,只是笑著,並不言語。溫雅謙和,人品貴重,這是朝野之上給他的評價。自己是賤奴之子,不假。十年隱忍,他卻從不覺著這四個字有何恥辱。


  納蘭瑞緩緩地轉過身去,順著台階而下,一步步走過崇安門前遍地的屍首,不改笑意,在身後士卒的陪伴之下,走到太子面前。


  「停手。」他笑著對蘇嵐和玄汐說。


  步步後退的羽林衛和神策軍,立時便放下手中武器,站定原地。太子身邊那僅余的死士,亦是隨著太子的一聲嘆息,停了手,團團圍攏在太子身側。


  今夜,勝負已分。


  此時此刻,太子的狼狽也大半散去,雖是髮髻凌亂,一臉血污,往昔文華傳世的尊貴在這最後的時刻卻是驀地昭彰起來。


  太子緩緩地笑了起來,蘇嵐微微皺眉瞧他,這般平靜的神色,在太子身上已是許久未見,這些時日里,她對於他的感官,皆是不安而躁動的。


  太子身邊圍攏的死士,見他這樣的神情,竟都舉起傷痕纍纍的手臂,提著長劍。蘇嵐的副將宋凡大喝一聲:「放下武器!」


  可下一瞬,他們的劍卻都覆上自己的脖頸,一疊「璫」的聲音,長劍落在地上,太子的死士,皆倒在地上。


  蘇嵐瞧著這一幕只覺悲辛無限。死士口中皆含著毒藥,但這一刻集體自刎,之於這旁觀者而言,不由得不對他們油然敬佩,心生憐憫。她於是冷冷一笑,只覺得死這場戲原來也可以演的這般動人。


  那一瞬間鮮血噴涌,濺的太子明黃的長袍之上俱是斑斑血跡,太子笑著看著他們,低聲道:「壯士也。」


  亂軍的包圍之下,只剩下太子和李成浩。李成浩慘然一笑,跪倒在地。


  太子冷冷地一掃他,嘆了口氣,復又看向蘇嵐,冷冷一瞥:「叛臣之子成了名動當世的蘇郎,你還真是機關算盡,我此前小瞧了你。」


  「成者王侯敗者寇。」蘇嵐此時仍端坐馬上,對著太子微微一笑,「殿下文華傳世,嵐亦仰殿下才華。只是,您本該做個著書立說的富貴閑王,卻從來都不適合做這亂世里的天下雄主。」


  語罷,蘇嵐卻是利落地翻身下馬,從羽林軍分開一條道路中走到納蘭瑞身側,恭謹地跪倒在他面前,道:「臣,幸不辱命。」


  「辛苦蘇將軍了。」三爺眉目含笑,扶了她的手臂,叫她起身。


  「兄長。」納蘭瑞一步步走到太子眼前,而玄汐亦是下馬,行到納蘭瑞身側。


  「瞧著老三你侍疾多日,也未見憔悴。」太子緩緩一笑,「倒是兄長我,如此狼狽。」


  太子的目光投到玄汐身上,聲音平淡道:「傍晚送進東宮的書信,我細細地看了,你的字越發的好看了。阿汐,你這心思藏得如海深,當真叫人害怕。」


  納蘭瑞卻是向著太子深深一揖,直起身來,拿起腰間的佩劍,恭謹一如常日,向著太子道:「臣弟請太子殿下就死。」


  太子緩緩接過劍來,和納蘭瑞的距離極近,左右皆是看向他,生怕太子此時對他不利,太子看著劍,笑著說:「你便不怕我要你給我陪葬。」


  「要皇兄殺我這出身卑賤之人,怎麼可能,那是對您的侮辱。」納蘭瑞說著這話時,唇邊依舊帶著十數年如一日的溫雅笑意。


  「老三,我只有一個疑問。」太子撫著長劍,目光冷冷,「那第二朵六瓣梨花的主人是誰?」


  「弟與兄長,本就是同根而生啊。」


  太子忽然朗聲大笑,越笑便越是大聲,納蘭瑞卻依舊面色如常,看著他,笑意溫潤。


  太子舉起長劍,順著脖頸便抹了過去,鮮血濺在三爺白色的衣袍之上,像是開出一朵朵艷麗的話。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是做了十四年楚國太子的納蘭瑜留在這世上最後的言語。


  血,依舊流著,納蘭瑜倒在血泊之中,再無一絲氣息。這個大楚曾經的儲君,就這樣死了,輕巧的讓人覺得荒誕不經。


  四周是一片寂靜,只有風裹挾濃重的血腥之氣而來。納蘭瑞緩緩地蹲下身來,看著死去的兄長的臉,面色難以捉摸,只是用手合上他至死也沒能閉上的雙眼。


  他靜靜地看著太子的臉,一動也不動,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蘇嵐聽見他低低的聲音,道了一句:「你的人生除了死這一刻以外,都是尊貴而快活的,真不知道,咱倆誰,贏了誰。」


  「我等這一天,十二年了。」他緩緩地站起身來,不再瞧地上的那具屍首,轉過身,沖著身邊的人,微微一笑。


  他看了看遠方,便向著宮外西南的方向緩緩地拜倒,將臉貼在黃土之上,肩膀微微地顫抖著。


  西南方向的宮女子冢中,葬著死於延熹九年的一位貴嬪。正是從那一年開始,這位性情儒弱溫和,卑微地活在宮廷中的皇子,開始了這一場局,用十二年時間,謀這一場皇圖霸業。


  天邊泛起一絲光亮,蘇嵐抬頭看去,覺著有微微的目眩。臉上的鮮血似乎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而這場陰霾,隨著第一縷陽光,開始消散。


  儘管日後在不長的人生之中,她曾多次歷經政變,但這一場,被稱為「崇安門之變」的宮變,卻成為記憶里永生無法抹掉的場景。


  因為這一夜,是一個男子關於尊嚴,生命,以及權力的種種慾望,繪就的一夜。種種人類最為黑暗的情節如同一張大網,網在這皇宮上頭,又一次地昭示著,這天家的殘忍,又一次以最殘酷的方式,教會她,這亂世之中如何生存。


  一個新的時代,也將在這片最濃重的黑暗之中開始。這一刻他們並不知悉,這戰國末年最後一個全盛的時代的絢麗朝霞,正穿過淋淋鮮血普照大地。


  「五十年前,司徒旻殺昭明太子於周國晉陽宮。」納蘭瑞的聲音沉穩而又有力,在短暫的傷懷之後,又恢復到了無懈可擊的溫雅,也劃破了所有人的沉寂,「五十年後,咱們就把這位周國皇帝曾走過的路,完整地再走一遍吧。」


  「阿嵐,接下來,該做什麼了?」納蘭瑞微微一笑,「是不是將這作亂的逆賊暴屍三日,而後挫骨揚灰,以彰後世?」


  「諾。」


  「阿汐,你且去內宮,防著賊人驚擾了父皇。」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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