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風波再起(一)
「當然不。」蘇嵐笑出聲來,手中柳枝在空中兜了個漂亮的弧線,隨即落在一旁,穩穩插入泥土之中,「你瞧,我不需要。你真是個獃子。」
說完這話,蘇嵐便轉身而去,白色身影在低垂的柳枝之間,轉眼便消失不見。
玄汐立在原地,滿臉都掛著無奈的笑,她叫自己什麼,獃子?
早膳依舊擺在那水榭花廳裡頭,玄汐到時,溫煦正笑著蘇嵐說著什麼,蘇嵐似是不依,溫煦便湊近她,竟是搖著她的衣袖,似是撒嬌一般。
玄汐只覺眼眶發燙,輕咳一聲,坐到自個的位置上。溫煦倒是對他微微一笑,算作打個招呼,仍是對著蘇嵐道:「你就將酈安借我一日。」
「酈安是我家死士,輕易不能露面於人前,為何要借你?」蘇嵐指了指酈遠手中的燕窩粥,酈遠便微微一笑,加了些牛乳,認命地給她攪了起來。
「你瞧,我在這高州人生地不熟的,你有日理萬機,不肯陪我上街遊歷,我自然要問你借人。」溫煦倒是撇了撇嘴,一張還算俊逸的臉上,掛起幾分誇張的委屈。
「那偏偏就是酈安?」玄汐瞧著二人互動,倒是沒了方才那眼眶發燙的感覺,只覺著十分好笑。
「在下,只認得酈安。」溫煦點了點頭,瞧著玄汐的神情,也頗為鄭重。
「你看著酈安倒是不害怕?」蘇嵐嗤笑一聲,接過酈遠手中的燕窩粥,「你和他幾次見面,似乎都不是正常的情況。」
「酈安生的那樣一張臉,瞧著他,又怎麼會害怕?」溫煦也輕笑一聲。
就在溫煦等著蘇嵐回應的時候,卻見的蘇嵐與玄汐,皆是動作優雅的用起早膳來,無論是咀嚼還是使用餐具,竟是半點聲響也無。
接過泡的極濃的綠茶,漱了漱口,將那茶水吐掉之後,蘇嵐才復又開口道:「我啊,不耐煩你在眼前。就把酈安,借你一日。」
溫煦聽了她這話,倒是眉開眼笑,道:「你早說便是,害的我早膳都沒吃好。」
「咦,你不喜歡,那我,不借了。」蘇嵐接過酈遠手中的龍井,握在手中,緩緩啜飲一口,好整以暇地瞧著溫煦。
「別別別,我這就走。小的絕不礙您的眼。」溫煦臉上掛著和暖笑意,將那茶盞放在桌上,與玄汐微微點頭示意,便極快地出了這水榭,卻在那十步外的廊道上停了下來,一臉殷切地瞧著蘇嵐。
蘇嵐無奈一笑,拍了拍手道:「酈安,還不現身?」
忽的不知如何動作,酈安便輕點足尖,穩穩落在溫煦身側,那一身黑衣極是修身,將他襯得越發挺拔,似是庭中松柏,卻又似芍藥般顏色灼灼。
「我瞧著你的招式,倒像是和他們學的一般。不求定式,卻專學斃命的本事。」玄汐與蘇嵐也起身,並肩行在廊道之上。
這仲春時節,高州的風也終於和煦,園中花木繁盛,倒是一片人間四月天的盛景。
「我少年之時,所學全為防身,不懂半點殺人的招式。」二人身後,酈遠面無表情地遠遠跟著,他日夜與蘇嵐相伴,自然知悉玄汐此時已是知道了自家主子的身份,便愈是銳利地緊緊瞧著玄汐。
「可不會殺人的人,早晚被人殺死。」蘇嵐微微一笑,眼中神色卻分明是自嘲,「所以,我自然就學會了。」
*
楚國,長平城。
「安亭兄,此去高州,一路相伴,還請照應一二。」天色熹微,沈毅和喬安亭便執朝廷欽差令,自長平城而出。皇帝令神策軍抽調五百,前後相隨,以作護衛。
「沈大人這話折煞我了。」喬安亭微微一笑,「照應實不敢當。」
「喬二,你是真有本事的。」沈毅搖了搖頭,「不過,我倒是更好奇,你那白鹿書院中,是如何的卧虎藏龍。」
「沈大人何不直截了當。」喬安亭執起馬車裡案上放置的茶壺,給沈毅倒了杯茶,緩緩一笑,道,「畢竟,你我還是有自幼一起玩大的情分。你若是和我玩這一套官場上的東西,倒是傷感情。」
「安亭你既然不耐煩官場這一套,奈何要自己往上湊?」沈毅也不接他手中茶杯,只是眉頭緊皺,一張清雋臉孔,此時倒顯得陰鷙。
「便就只許你在上頭爭權奪利,卻不許我分一杯羹。」喬安亭卻仍是那副氣定神閑模樣,也不理他,便自己收回茶盞,喝了一口,放回桌案上。「喬家再退,清原還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只怕到時候,我就真的只是,這京國裡頭一個書院山長了。」
「說到白鹿書院。」沈毅拿起桌上另一隻空茶盞,並不倒水,只放在手中把玩,「倒都是些寒門子弟,議論起世家來,卻還這般理直氣壯。」
「括隱勢在必行,連你爹都屈服了,你何必置這口氣。」喬安亭手執著茶盞,瞧著他,「不單是白鹿書院議論,只怕楚國之外也都在瞧著這件事呢。」
「陛下初登大位,就想著從世家手裡奪權。若等他站穩,只怕那時,才是再無清原。」沈毅嘆了口氣,「世家的根本,就在於土地啊。」
「你若是真如此覺著,當初為何要選擇今上!」
「況且,世家的根本,從來都不是土地,今上也沒有想過,起碼這十五年,絕不會,對世家在明面上動手。」喬安亭冷冷打斷他。
「陛下,想從我們手裡拿錢。」沈毅微微一笑,「我只要看的清這點就行了。只是,他要錢的方式,我實在不屑。待我之後見到蘇嵐,倒也想問問她。」
「蘇嵐為何力主括隱,因為她要打仗。你戶部拿得出錢?」喬安亭冷冷一哼,「陛下要開拓四海,他們倆自然君臣相宜。況且,何人屯田最多,不是你沈家。」
「是隴西。」
「隴西勢力盤根錯節,隱隱與清原有對峙之勢。清原根本不在土地,而隴西的根本,確實是土地。清原人即便是家族為重,可到底為國二百餘年,並無多少私心。可隴西則不一樣,可為家損國,若一朝真任他們起來,楚國別說更進一步,只怕是後患無窮。」
「你說,蘇嵐此舉是為了擊垮隴西?」沈毅放下手中茶盞,此時倒是有幾分明白過來,「可是,隴西以州縣為家堡,蓄私兵,州縣官吏形如擺設一般。僅憑一紙詔書,焉能動得了?而且,陛下選擇雍州,就是先以清原開刀啊。」
「隴西已然成形,是擊不垮的,而且若真到了那時候,陛下的態度,大概也會有所轉變。只是,此時,若我清原不先有所犧牲,安能反制隴西。」喬安亭嘆了口氣,「再者,你以為你此行只是為了視察榷場?不,陛下是派你來,和蘇嵐、玄汐二人通氣啊。」
「隴西括隱,非世家子弟不得主持。」喬安亭望向沈毅的目光真摯,倒真像是交心一般,「世家子弟之中,非脊背堅硬者,不得成啊。」
「那我想,不是玄汐便是鄭彧。」沈毅緩緩低頭,道,「蘇嵐的羽翼太珍貴,我猜陛下和清原人都捨不得。她首提括隱,已經夠了。至於後頭的,大概輪不上她了。」
「正是。」喬安亭嘆了口氣,「世家從不是我們該防範,或是首先防範的。我們的敵人,都在虎視眈眈的瞧著我們,而我們自己,就是太喜歡把彼此當敵人了。」
「張家和李家便是前車之鑒。」沈毅苦澀一笑,「誰和蘇家的選擇相悖,誰就得死。」
「不,是誰和權力的選擇相悖,誰就得死。」
「那寒門呢?你白鹿書院里那些野心勃勃的寒門子弟呢?」
「他們啊,早晚會成為陛下手裡的一把刀。」
「只是,砍向誰,可未必。」
「是我糊塗了。」沈毅緩緩低頭,給喬安亭和自己的杯里都添了水,「難為你,還肯和我說些真話。」
「我也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哦?」
喬安亭卻是端起茶盞,微微一笑,道:「那就,以茶代酒,喝一杯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