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家書抵萬金
「嘶……」看清楚威北營的人馬之後,王頌理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平日雖然是個喜歡走菊門的草包,但好歹也是樞密相公的兒子,就是天天胡混,也是在最頂級的私館里胡混。這種頂級私館來往的客人,身份都是非富即貴,王頌理在裡面呆的時間長了,別的本事沒長進,這看人的本事倒是挺高。
遠遠望去,威北營陣勢齊整,就如刀削斧鑿一般,整整四千人的步兵,沿路列出十個四四方方的大方陣。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好一陣,威北營的那四千兵士,居然沒一個亂動的,就連喘氣兒,都彷彿受過訓練過一樣齊整。僅僅四千人列陣堵住道路,王頌理就感到那是一座不可逾越的萬丈絕壁。
強抑心中的震顫,王頌理使勁兒地瞅著,他就不相信,這四千人難道都是死人么?站了近半個時辰,就沒一個動動手指頭的,甚至連半點動靜都沒有!又盯著瞅了半響,騎在馬上的王頌理終於忍不住開始渾身顫抖,虛汗外泄,四肢發軟,要不是他旁邊的小廝候菊手快,扶了他一把,他就要從馬上摔下去。
威北營的新兵經過與晉軍一場血戰之後,終於脫胎換骨,再也不是那支露著青澀的新軍。今日的威北營,僅僅列陣以待,什麼動作都不做,就憑空透出一股濃重的血殺之氣,就像是新鑄的寶刀終得飲血。今日的威北營,列出陣勢,靜待一個時辰,僅憑著透出的這股血殺之氣,就能把王頌理這樣的富貴浪蕩公子,嚇得肝膽俱裂。至於嚇出一身虛汗,發抖顫慄,則是這王頌理走旱道走多了,一天要走七八次,傷及腎精,表面看著風度翩翩佳公子,其實內里身體早已是一團敗絮。
王頌理趴在馬背上,狼狽滾下山坡,嘴裡高喊著:「撤!……趕緊撤!」這一聲喊出,嗓子都嚇得變了調兒。尉遲勇也已看到了威北營的陣勢,實話講,能夠不硬沖這樣的陣勢,他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這尉遲勇可是見過大場面的,此刻前頭這威北營兵陣透出的那股沉重威壓,比著當年中神城下突遼幾十萬鐵騎,也差不了多少。聽到自家少爺發話趕緊撤退,他也暗暗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發下將令,一千騎兵這才跟著他齊齊調轉馬頭,徐徐往後撤走,顯然還留作大軍殿後,防備威北營趁機突襲。只這一手,就看出尉遲勇治軍甚嚴,還是相當有一套本領。
早已安排好的偵騎送來消息,王松城的人馬被驚退,並且繪聲繪色地把王頌理那草包樣子給學了一番。小劉醫官被逗得哈哈大笑,高喊道:「全軍與我一齊喊,恭送王二公子回家!」
「恭送王二公子回家!」四千人發出齊齊的吶喊,這四千人齊齊發出的吶喊,猶如從遠處滾滾而來的悶雷,傳到王頌理耳中,居然立時就把他嚇得尿了褲子。帶著滿腦子靡爛,耀武揚威而來的王二公子,回程的路上,卻只帶回一褲子尿,胯下濕乎乎騎著馬,狼狽逃竄。
上晉,鎬安城,接到線報,李寺乃失聲道:「什麼?!威北營血戰晉軍兩萬人馬之後,居然僅憑氣勢,就嚇退了王松城六千大軍!?來人吶,馬上替我準備一份厚禮,讓二公子親自送去威北營。你速速去找二公子來,我另有要事與他商議。」
晉朝,石麥州在手下大將劉敗夷上書勸說之下,終於答應了威北營的要求,以枚銀錢贖買晉軍的俘虜回來,順便送上厚禮,以期交好威北營。他不答應也不行,手下幾員大將都不肯領命討伐這威北營,或是上書稱病,或是推脫轄區匪盜橫行,忙於剿匪不得抽身。
如今他能控制的,也不過是拱衛汴州皇城的三衛親軍,總共六萬兵馬。他倒是想過御駕親征,可剛一提出來,就被手下大臣力勸,說國朝初立,千頭萬緒,百廢待興。那威北營困居在定北縣這個西北彈丸之地,不過是疥癬之疾。聖上親征,大軍數萬一旦發動,這每日又得多少錢糧流水一般潑出去,實在是得不償失。或者說什麼國主不可因怒興兵,大不祥。再說石麥州從討伐平周朝末年的各地亂軍起家,到如今征戰半生,好容易當上皇帝,享受了這些天的好日子,也不太願意再勞師遠征,那樣實在太遭罪。所以,他最終還是聽了手下臣子的話,贖買了俘虜,送上銀錢交好威北營。
石麥州治下的崔,王,盧,鄭等幾大世家豪門在收到了威北營大勝晉軍的消息后,紛紛派出家中旁支子弟,帶著表示交好之意的禮物,啟程前往那上河省西北,位於犄角旮旯里的定北小縣。忽然又有消息傳來,威北營僅憑氣勢,就嚇退洛都王松城的六千精銳兵馬,嚇得王松城的二公子面色驚怖,連吐幾大口黃膽水。這些世家紛紛再次追加了不少禮物,與頭批禮物的一起,趕往定北小縣。
這些世家大族,從不肯做虧本的買賣。他們素來不忿石麥州的暴戾統治,可又不是那石麥州的對手,只好咬牙隱忍。在聽說威北營大敗晉軍之後,這才前來交好,不過是想給自己拉個幫手罷了。
「師哥!師哥!快來啊,二舅哥帶著厚禮上咱這兒來了!人都已經到了營門口了!師哥,你不出來迎迎么?」李得一大聲嚷嚷著,一路急匆匆來到師哥門前。
「你咋咋呼呼瞎嚷嚷什麼,我聽見了!」小劉醫官從屋裡出來,先使了個嚴厲的眼神把師弟鎮住,「走,跟我去看看。待會兒要注意禮儀!別丟了咱威北營的臉。」後面那句話小劉醫官沒說出來,「這要是在未來二舅子面前丟了臉,將來還怎麼好意思跟他李家開口求娶李秀鳴。」
小劉醫官,你這麼想感覺不太對勁啊,這不是你風格啊。想當初你可是連哄帶騙,半軟半硬,使勁了手段,才把人李家的閨女給弄來了定北縣。怎麼現在又想走這文路子了?接著來武的啊,咱是帶兵打仗的,學那些文縐縐的酸腐氣幹啥?哦,大概是小年輕,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小劉醫官熱情地把自己未來的二舅哥,李二公子,李勢鑾請進了堂屋之中。李得一跟在師哥旁邊,打量了幾眼這位李二公子,光看模樣,真是位儀錶堂堂,容貌俊朗的世家公子。這位李二公子,舉止有度,進退有禮,言談之間讓人如沐春風,他明明什麼吹捧的話都沒說,可你就是覺得他的話很中聽。
小劉醫官把這位李二公子帶到廳堂坐下,倆人論了長幼,卻是李二公子比小劉醫官大了一歲,自稱了一聲哥哥。接下來,這位李二公子把一個管家模樣的長隨叫了進來。那人手裡拿著一個紅色的禮單,在李二公子點頭示意之後,開始念了起來。長長的一串,好多東西李得一都是第一次聽說,雖然沒見過,可他肯定,這些都是好東西,因為那單子上,最後才念了一百套精鋼魚鱗甲和五百把百鍛鋼刀。光聽最後這兩樣,李得一就斷定,前面的東西也不能差了。
頭次見面,李家就送上了如此大禮,小劉醫官自然得客氣地對待這位李家二公子。兩人天南海北地開始胡扯,李家這位二公子,說著說著,就開始把話往之前威北營與晉軍的大戰上引。正好這時,李無敵得知了自己二哥來到定北縣的消息,從外面匆匆趕了過來。
李無敵一進門,就激動地叫了一聲:「二哥!」然後,然後就老實站在二哥身邊,沒話了。李得一在旁邊看了,心中暗暗佩服,這麼久沒見著自己二哥,一開口還是倆字兒,「真行,李無敵,這點兒俺不如你!」李得一終於承認,自己不如李無敵話少。
李勢鑾看著自己這個弟弟,發覺這才一年多不見,自己這個四弟,居然就透出一股只有在戰陣之上,生死之間才能磨礪出的悍勇無畏之氣。自己這個四弟在家之時,素喜戰陣廝殺,只是父親愛其年幼,一直壓著,從未讓其上陣。看著自家四弟如今這般明顯的變化,就如一塊璞玉,如今終於被雕琢去了雜質,開始綻放內里那耀眼的本質。李勢鑾心中暗暗稱讚,光看自家四弟這一年來變化之大,就可確知,威北營果然大勝晉軍。別的都好作假,一個人渾身散發出來的氣勢,可難以糊弄,因為這與他的經歷息息相關。
看到這一年多,四弟著實長進了不少,李勢鑾也是暗中為他高興。點了點頭,李勢鑾開口道:「家父許久不見舍妹,心中甚是挂念,因此特意命我給她帶了些日常應用之物,並家書一封。還請讓舍妹出來一見。」
小劉醫官滿口答應,立即讓兵士去傷兵營找李秀鳴。李秀鳴這會兒卻是出去騎馬了。李秀鳴別看是大家閨秀,身上卻有一種巾幗不讓鬚眉,不愛紅妝愛武妝的英雌氣概。自從來了威北營,離了家中長輩的看管,她這個一身巾幗氣概,就徹底爆發了出來,每日必要舞刀弄棍,縱馬馳騁一番。小劉醫官當初看上她,就是喜歡李秀鳴這股子野勁兒,當然不會拘著,反而鼓勵李秀鳴積极參与兵事,還把傷兵營從師弟手裡要下,交給她管理。
等了好一陣子,李秀鳴才小臉紅撲撲地趕了回來。李二公子一見自己的妹妹來了,從椅子上直接站了起來,仔細打量著妹妹。發現妹妹這一年多來,雖然離家在外客居,可面上氣色並無消沉,反倒容光煥發,比著在家時還要精神。看到這兒,李二公子長出了一口氣,心中暗想:「看來妹妹在這兒過得不錯。」
兄妹倆敘了一番舊,李勢鑾遞過那封父親給妹妹的家書,還有此番帶來的日常應用之物。李秀鳴久居在外,對家中父母雙親也甚為思念,迫不及待拆開家書就讀了起來。誰知讀完這封信,李秀鳴忽然就紅了眼睛,在眼淚流下來之前,連惱也不及道,轉身徑直就跑了出去。
李二公子看著妹妹就這麼哭著跑了,不明所以,轉回身對著小劉醫官一抱拳,「舍妹頑劣,讓小劉兄弟費心了。」小劉醫官點了下頭,卻沒接話,心說:「那可是我媳婦,雖說現在還沒成婚呢。我就喜歡她這股子不拘一格的頑劣,再說了,我怎麼從沒覺得我未來媳婦多頑劣?」作者:你現在這是被愛情佔據了頭腦,覺著她什麼都好,先別急,等成了婚,有你難受的時候。
小劉醫官見李秀鳴來時還挺高興,轉眼間看完了家書卻哭了,而且看樣子還不太高興,揚聲問道:「你爹那信上寫了什麼,弄得她如此難受?」李勢鑾心說,我上哪兒知道這個,嘴上只能苦笑,卻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李二公子客氣完,再與小劉醫官說話,話里就刻意透出一股子親近勁兒,想要緩和這尷尬的氣氛。
那信上寫的什麼,其實李勢鑾未必不知,只是為父親諱,不便說出來罷了。他爹李寺乃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爭霸天下,擴張自家勢力,拉攏有力的幫手。威北營如今大勝晉軍和王松城,自然是戰力可觀的一支兵馬。李寺乃在信中,無非是讓女兒李秀鳴曲意逢迎,趁機拉攏威北營傾向李家。若是能成事,就不要太在意女兒家的臉面。李秀鳴久未見父母雙親,滿以為這信中都是父母的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卻不想滿紙的利益交割,父親甚至為了李家的大局,連自己這個女兒都豁出去了。還在信中勸說自己為了李家的將來,可以放下大家閨秀的矜持。這現實與心想落差之大,自然不是李秀鳴承受的了的,所以只有哭著跑了回去。
小劉醫官要是知道這信中的內容,定然先會大罵岳父賣女求榮,然後再拍著大腿,笑著誇岳父乾的好。這一年多來,礙於禮法,他也只是摸了摸李秀鳴水蔥似的小手罷了。有了這封信,就可以直接邁桌子上炕了!可惜,這封信,小劉醫官沒撈著看,也只好繼續憋著。
倆人正套著近乎,就有兵士來報,說崔家公子帶著禮物前來拜訪萬勝營。小劉醫官聽到這個消息,還愣住了,萬勝營是當年狄大帥在的時候,全天下恭維威北營的稱呼,他那時才三四歲,沒想到時至今日,居然又被人提起。
小劉醫官告了個惱,起身匆忙出去迎接。剛接下崔公子,盧家公子帶著禮物又來了,王家公子也緊隨其後到了,鄭家公子也沒慢多少。這幾家都是離著威北營最近的世家大族,所以得到消息快,來的也快。最後到的,是晉軍前來交涉贖買俘虜的官員,小劉醫官起身,對著在坐的各大世家豪族的公子一抱拳,「今日營中事務繁忙,望諸位海涵。」說完這話,走出去迎接這位晉朝的官員。
幾位公子趁機跟著一起走出廳堂,小劉醫官也沒攔著他們,讓他們一路跟著來到了威北營的校場。校場上,威北營的兵士正在進行日常的訓練,喊聲震天,氣勢威武雄壯,鐵血之氣凝聚在校場上空,猶如實質。
李勢鑾先開口道:「狄大帥當年留下的威北營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可是大練之日?」李二公子裝作隨口一問,其實這話就是在試探。如今天下各處練兵,都是三日一小練,十日一大練的模式,李二公子這麼問,就可摸清威北營練兵的規律。
李得一在旁邊聽到李勢鑾發問,搖了搖頭,答道:「這是今天的日常訓練,算不上什麼小練大練。」李二公子聽了這番回答,瞳孔猛地擴張了一下,點點頭:「原來如此,真乃精銳健卒!」李得一又搖搖頭:「他們不過是才打過幾仗的新兵,離著精銳還差得老遠呢。」
這話一出口,其他幾家豪閥公子紛紛露出一個「你小子這是在吹牛!」的神情。
擱下這幾位公子在校場邊興緻勃勃的看著威北營兵士日常訓練,小劉醫官把師弟拽到一邊,打算囑咐兩句。沒想到李得一這回先開了腔,問道:「師哥,這些個公子帶著這麼些禮,上咱們這兒圖啥來了?」
小劉醫官呵呵一笑,「這是咱們一仗打滅晉軍兩萬人馬,接著又嚇退王松城六千精兵,兩仗打下這偌大的威名。他們是奔著咱們這傳揚出去的威名,上杆子來巴結一番,僅此而已。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