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七章 人力窮盡現時,過去從未過去,未來已經存在
策騾疾馳,茫茫雪原高速飛過李得一身邊,隨即落在他身後。一路騾不停蹄,李得一再也無心與統萬城糾纏,晝夜兼程往自家大營趕。
阿史那·豁耳派出的金狼騎兵,除了找到一地凌亂的騾蹄印,和一頂被戳個洞的破棉帽子,再也沒有其他收穫。不過說實話,這棉帽子上兩個護耳還真挺暖和。
天已大亮。
阿史那·豁耳看著面前被砸成廢墟的一幢宅院,心中火冒三丈。坍塌的房屋廢墟之中,依稀可見幾個美貌的平周女子屍首。一看就知道,這些都是當年被擄來的平周貴族女子,平時養在屋裡作為阿史那貴族的禁臠。
李得一此時還不知道,他昨晚摸黑放的那一砲,已經惹出大麻煩。
自從獨掌大權之後,阿史那·豁耳的睡眠時間就越來越少,也越來越難以安眠。在他內心深處,總是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的憂慮。
這大權在握的滋味是如此美妙,以至於阿史那·豁耳時不時就會擔憂有人在暗中覬覦他的權勢。畢竟,面對如此美妙的東西,是人就會想法獨佔,決不允許別人染指。
在享受權勢帶來的美妙滋味的同時,這種擔憂也如同一味毒藥,一直侵蝕著阿史那·豁耳的內心。阿史那·豁耳漸漸變得焦慮,暴躁,亢奮,晚上越來越難以安眠。
而休息時間短,身體得不到良好歇息,反過來又加劇了這種暴躁和亢奮的負面身體狀態。偶然一次過後,阿史那·豁耳開始有意識在女色上發泄起來,一如曾經的那些皇帝一般,在女色上越來越重口。好似唯有如此,才能發泄他日益嚴重的的焦慮,暴躁與亢奮。
昨晚上,阿史那·豁耳草草批閱完奏摺,好不容易折騰到半夜裡才睡下,結果剛躺下沒多久,就被那劇烈的爆炸聲給弄醒。
本來就睡的困難,結果剛睡實就被驚醒,阿史那·豁耳的這股起床氣可想而知。
當時醒來之後,阿史那·豁耳立即派出當值的超凡境能人去追殺那個李副團長,接著就下令抓住當天南面城牆上的巡夜兵卒,將他們處死。
接下來又是一系列的事情,重新選派兵卒,派騎兵和斥候出城尋找那李副團長的行蹤。查看那架巨石砲受損程度,慰問在夜襲中受到驚嚇的阿史那家族群眾……等等。
全折騰一遍下來,這一夜,阿史那·豁耳直接忙到天亮,再也沒時間睡眠。
就在天亮之後,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此事可非同小可,他最近正沉迷其中難以自拔。昨晚上,有兵卒向他報告,說那位李副團長向著城中打了一砲。當時阿史那·豁耳因為事情太多,實在忙亂,左耳朵聽到這事,右耳朵隨即冒出去。
這時想起來,阿史那·豁耳慌忙命人去查看那枚巨石彈落在哪兒。
不大會兒工夫,兵卒的稟報就讓他暴怒到極點。那枚巨石彈,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秘密修建的一處宅院當中。
那些年入關劫掠,阿史那家族搶來不少年輕漂亮的平周貴族女子。這些身嬌貌美的平周女子一直是阿史那貴族的禁臠。平周貴族女子一般自小養在深閨,一應吃穿都有人伺候,所謂十指不沾陽春水,指如嫩蔥,膚如凝脂,回眸一笑百媚生。
見慣了草原女子被風吹日晒的高原紅臉頰,乍一見到這些十二三歲嬌嫩如一汪春水的平周貴族女子,阿史那家族的貴人老爺們簡直如痴如醉。
當時阿史那·豁耳還年輕,不過是一名普通金狼騎兵,地位太低,搶到這些美貌女子也根本不敢受用,只能老老實實把這些平周貴族女子交給上面的貴族老爺。但作為一個有著上進心的年輕男子,看到如此美色卻不能得而享之,阿史那·豁耳這些年來,心中一直念著這事。
前番他血洗幾大阿史那貴族之後,順手就把一批搶來的美貌平周女子收為己用,專門修建一處宅院,只供自己享用,一嘗多年來的夙願。
這些天來,阿史那·豁耳越發沉溺其中無法自拔。甚至連政務都被其慢慢擱置,再也不是最初剛當上攝政王時,那種兢兢業業,忙到沒時間顧及自己的模樣。
不料,他剛嘗到其中滋味,還沒享用過幾次,就被天降一石頭給砸中。
這一砲,射得太准,正好將整幢宅院碾成齏粉。
權勢這味毒藥,總要配上美色一起享用,才夠滋味。現在美色在一夜間全部變成死屍,阿史那·豁耳當場忍不住就暴怒起來。
「這個姓李的,幾次三番壞我的好事!」阿史那·豁耳暴怒之下,當即動用金狼令,緊急出動一萬精銳金狼騎兵,去外面的茫茫雪原中上天入地搜捕。
哪裡能抓得到人。最終也只找到一頂破帽子。
李得一此時已經騎著悍馬,一路朝著西面自家大營疾馳。
這天深夜,李得一終於趕到自家大營,來不及把氣喘勻,李得一急匆匆先去見師哥。
「師哥,可了不得!俺這趟去統萬城……」李得一邊大口喘氣,邊急匆匆想要把話說完,結果中間好幾次自己被自己噎住。
劉團長到底是沉穩,聽師弟說完那種改良過擁有超凡射程的巨石砲,看上去非但沒驚訝,反而對其有些不在意,面色平平如常,絲毫沒有變化。
李得一瞅著師哥似乎對這種改良巨石砲沒感到警覺,頓時有些急,提高聲音道:「師哥,那巨石砲一砲可發數里,威力巨大,砸中啥啥完蛋。俺白天去看過,凍得梆硬的地上,硬是砸出一個大坑……」
「呵呵,不必如此擔憂。如你所說,那巨石砲雖然改進之後威力巨大,但仍舊難以移動,根本無法用於野戰。只能放在城牆上固定住,轉轉發射方向,終不過一守城死物爾。只要那巨石砲無法輕易挪動位置,到時候咱們就有的是辦法對付它。」劉團長胸有成竹道。
經師哥這麼一說,李得一兩眼翻騰一會兒,心裡立即就冒出好幾種對付那巨石砲的方法。
「俺急急忙忙趕回來,原以為遇到大麻煩。卻不料原來是被那巨石砲給唬住,白白心驚一場。」李得一摸摸自己腦門,咧開嘴自嘲地笑著。
「三天來回折騰上千里路,累壞了吧?你倆先下去歇息,攢足精神。後天咱們要繼續往統萬城方向推進,再修一座堡寨,再往前走一百里!」劉團長說道。
「師哥,現在就往前推進?是不是有些太急了,眼瞅如今已是臘月,馬上就要過年,是不是等年後再……」李得一有些疑問。
「你先下去歇歇,等你一覺起來,養足了精神,我再跟你細說。」劉團長把兩人打發走,反身回去繼續忙碌。李得一隻能跟李無敵先下去歇息。
剛才聽師弟一番話,劉團長面上淡淡,可心裡已經在短短時間內分析出一個情況:「阿史那·豁耳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仍在忙著突遼國的內政,根本無暇迎戰定北守備團。」
「師弟這次打上門去,統萬城內二十餘萬突遼騎兵居然毫無動靜,一點也看不出戰備的跡象。若是全軍枕戈待旦,師弟一出現,必然就會面對突遼騎兵的強大壓力。可師弟從頭到尾只是遇到些巡夜兵卒,雜魚兩三條。阿史那·豁耳看來根本沒有出兵與我守備團決戰的想法,一直在忙著處理統萬城內部事務。」
至於阿史那·豁耳會不會故弄玄虛,劉團長則根本沒考慮這種可能。跟我定北守備團故弄玄虛?他阿史那·豁耳一個屢敗屢戰的敗軍之將,憑什麼?故意做出這種懈怠模樣,想引我守備團上鉤?
既然山不過來,我就過去!
劉團長直接來個簡單直接,以力破巧,不管你在耍什麼陰謀詭計,我直接大軍壓上,不怕到時候看不破阿史那·豁耳的詭計。
阿史那·豁耳既然不想出兵迎戰,定北守備團正好趁機打過去!讓突遼國也嘗嘗大軍壓境,兵圍都城的滋味。
守備團兩位團長此時並不知道「范國師已經遁逃,持續十數日不見蹤影」這個消息。原本有范國師幫著阿史那·豁耳處理政務上的一大堆事情,阿史那·豁耳可以放心整頓軍務。然而現在范國師徹底消失不見,阿史那·豁耳軍政一把抓,自然就忙不過來。再者阿史那·豁耳已經開始學會享受權力的體香,自然就耽擱了他原打算出兵與守備團一戰的計劃。
阿史那·豁耳之前確實有打算過統帥大軍出征,先與守備團硬碰硬來一仗。當時,范國師尚在,他出征之後,可以從容把統萬城內的政務交給范國師主持。只要阿史那·豁耳手掌兵權,隨時都能拿回賜給范國師的權力。
可現在,范國師這麼瀟洒一走,阿史那·豁耳赫然發現,自己若是此時帶著大軍出征,統萬城居然無可託付之人。至於自家那些只會騎馬射箭的親戚子侄,阿史那·豁耳是絕對不會考慮。
阿史那·豁耳心中十分清楚,統萬城乃是他的根本,絕對不容有失。只要這個根本在,無論他輸給守備團多少次,都能東山再起。若是統萬城被弄得一團糟,等自己從前方回來,即便與守備團打成平手,也受不起這損失。
因著統萬城之故,阿史那·豁耳甚至已經開始想念范國師。現在,他每日都會秘密加派斥候去東面尋找范國師的蹤影,雖然心裡已經隱約察覺到不對,但阿史那·豁耳卻絕不肯公開此事。
三天後,阿史那·豁耳正在府內急急處理政務,打算待會兒去快活一番。一名突遼斥候帶著一身血污,突然狼狽從外面徑直策馬突破守衛,沖了進來,直接摔倒在阿史那·豁耳面前的金磚上。
這斥候腹部被刀砍出一道大口子,腸子已經完全流出來,全靠他破損的甲衣兜著,血水從這名斥候腹部不斷湧出,染紅了攝政王的金磚地。如此恐怖的傷口,一刀連甲帶人重傷,也只有守備團的精銳背嵬軍與那五十三個可怕的年輕騎兵才能做到。
這名斥候看來是大韃扎最精銳的斥候之一,腹部受到如此重創,還能強忍疼痛,快馬賓士數百里趕回報信,單這份毅力,已是天下少有。恐怕也正是因為受創之後又快馬顛簸,導致創口崩裂,此時這名斥候顯然已經不能救治。
這名斥候拼著如此重傷,甚至不惜性命也要帶回的消息,自然非同小可。
阿史那·豁耳看到自己最為精銳的斥候重傷垂死,當即大驚失色,匆匆走下來,俯下身,努力聽著這名斥候口中最後發出的一段微弱的話語。
這名身受重創的斥候拼盡全力吐出最後一點消息,就此咽氣。
阿史那·豁耳先命人將其抬出,好生安葬。就用突遼國最隆重的禮節,狼葬。把這名勇士渾身骨肉剔開,整齊分成骨,肉,內臟三堆擺在城北雪原上,等著草原的狼將其吃光。以期來生這名勇士能夠像狼一樣堅韌善戰。
靜靜坐在座位後面,阿史那·豁耳看著幾名跪奴戰戰兢兢清理乾淨金磚上的血跡,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史那·豁耳忽然覺著,這屋裡似乎變得寒冷起來,他下意識就緊了緊身上的紫貂皮綉金大衣。旁邊那名在皇宮內伺候了多年的老太監,立即輕輕讓幾名跪奴又端來幾個火盆,添入更多無煙銀絲炭。
但多出這幾個火盆,依然不能使阿史那·豁耳重新感到暖和。站起身,阿史那·豁耳邁步往外就走,旁邊那名老太監立即拿過披風與帽子,緊跟其後。
這股憑空升起寒意,並不是由外面寒冬引起,而是從阿史那·豁耳內心深處升起。
阿史那·豁耳征戰多年,有時候對於即將到來的絕大危險,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這種直覺阿史那·豁耳自己也說不清楚,有時候有有時候無,但這次他的感覺卻十分清晰。
阿史那·豁耳怔怔看著天井,看著僅僅一牆之隔的皇宮。恍惚間,他似乎想起十幾年前,被突遼鐵蹄燒毀蕩平的那座雄偉的平周朝皇宮。
那時候,阿史那·豁耳還是一名普通的金狼騎兵,既沒有地位,也沒有權勢。
但中神城被攻破、被屠城的那慘狀,卻給他留下永遠難以磨滅的記憶。他甚至有種感覺,那座中神城在歷經六百載繁華之後,忽然就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而金狼騎兵,正是親手將抵禦搬來人間的凶獸。
無數的平周百姓在烈火熊熊的中神城中痛苦掙扎,他們拚命求饒,他們身體里流出的鮮血像雨水一樣淹沒了街道。痛呼聲,哀嚎聲,夾雜著偶爾的喝罵聲,更多的,則是金狼騎兵放肆的笑聲。
殺戮,搶掠,縱火,肆意糟蹋平周女子。殺,搶,淫……
在一片地獄般的慘烈景象中,那繁華了六百年的中神城,徹底化為一片廢墟。其中享受了六百年安穩生活的百姓,也成為久久遊盪在破國殘垣中的亡魂。
「嘶……」縱然這件事已經過去多年,阿史那·豁耳耳邊彷彿依然縈繞著那永不停息的慘叫聲,阿史那·豁耳的眼前依然殘存著當年那凄慘的一幕幕景象。
過去,居然從未消失。這一幕幕,又是哪一座城池的未來?
阿史那·豁耳一甩披風,轉身返回屋內,開始飛速處理著政務。經過這些天,他已經對政務比較熟悉,處理起來也更加快捷。
一個時辰后,阿史那·豁耳批閱完全部奏章,揮手取消原本享樂的安排,調頭直奔軍營,開始處理最近積壓的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