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發物
沈月然若有所思,不一樣的土地。
那麼什麼可以改變土地的酸鹼度?
她恍然,「衛公子是道紅楓林下是——」
衛奕點頭,「對,矢(註:屎)。」
沈月然紅了臉,雙手掩面,身子扭向一邊。
「衛公子。」她輕聲嗔道。
人畜的糞便可以使土地變得肥沃,只是她沒有想到他會直接說出來。
衛奕一本正經,他見過的兇案現場可是污穢百倍。
他道,「這有什麼可害臊的?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出恭!因為呂天生一案,我曾在村志上看到這樣一句話,『村口積糞,多年未清』,當時並未在意。方才聽你提及土地,才突然想起,無論畜糞還是人矢,經年積累,都是可以改變土地的結塊現象。如果紅楓林所在的土地,正好是曾經矢量富足的糞池,那麼,它們就是會比別的地方的植株長得茂密……」
矢啊糞啊的字眼不絕於耳,沈月然臊得再也聽不下去。
她掂起桌几上的茶壺,轉身向外走去,「茶水涼了,民女再去加熱。」
越是慌亂就越是容易出錯。
雙腿踢上杌子,茶壺撞上門板,門板撞上額頭,沈月然手忙腳亂,顧得了茶壺顧不住腦門,如一隻團團轉的陀螺。
衛奕再次哈哈大笑。
他今天果然來對了。
******
二人說著話,不一會兒就到了午時。
沈月然見綠蘇與姚進謙二人沒有回來,衛奕又沒有告辭的跡象,於是起身道,「衛公子稍等片刻,民女去準備午飯,即刻就來。」
衛奕看了看屋外,日頭正中,居然都午時了。
一上午就這樣過去了——
他沒有推辭,道,「好。」
沈月然不禁莞爾,衛大人倒是不客氣。
她轉身抬腳,又想起什麼,道,「公子可有忌口之處?」
衛奕搖頭,「我不挑食,就是有些東西吃下不太舒服。」
「哪些東西?」沈月然問道。
衛奕道,「辣椒、雞蛋、韭菜、南瓜、蔥、姜、蒜、香菜、芫荽、羊肉、牛肉、竹筍、黃魚、狗肉、香椿頭、芸薹、芥菜、菠菜、豆芽、萵苣、茄子、茭白、蘑菇、黃豆、醪糟、腐乳。」
沈月然聽著聽著就傻眼了,這還叫不挑食?
「就來,就來。」她回過神來,默默記下,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后廚升起炊煙,一股食材的清香隨風飄來。
衛奕不禁撫了撫胃口,倒真有些餓了。
兩刻鐘后,沈月然端著一隻托盤款款而來。
衛奕凈過手,撩袍坐於桌几前,沈月然依次布菜。
四菜一湯,兩碗米飯,兩套餐具,擺放有序。
衛奕一向對吃沒什麼研究,也沒什麼講究,只要乾淨煮熟了,合他胃口便多吃一些,不合胃口就少吃一些。
他正要提起筷子,沈月然阻止了他,盛了半碗湯,雙手遞給他。
「我沒有飯前喝湯的習慣。」衛奕道。整日里光是劉惠琳的十全大補湯他就喝到夠了,所以他不喜歡再喝額外的湯。
沈月然笑道,「那衛公子可有兩眼乾澀、手心出汗的習慣?」
衛奕一怔。
他一向極少生病,身子好得很,有時喝過補湯后倒是會出現雙眼乾澀或者手心出汗的情況,可是,他不認為她會知道。
沈月然又道,「衛公子不要怪民女冒犯。衛公子可知,方才說的那些吃了不舒服的食物,其實,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做發物。」
剛才衛奕說了一串,她初時是有些懵懂,可是第二遍念及,心中瞭然,原來衛大人說的那些吃了會不舒服的東西全是所謂的發物。
「發物?」衛奕不解。
沈月然道,「簡單來說,發物就是能加重舊疾、助火助邪的食物。發物本身並沒有好壞之分,可是吃,卻要根據每個人的體質和身體狀況。衛公子既然道吃下發物覺得不舒服,就說明衛公子體內有火,若再火上加火,自然就會覺得不舒服,而兩眼乾澀,手心出汗或許就是引起的癥狀。」
衛奕看向她手中的湯,道,「不用問,這湯自然就是去火之物了?」
沈月然心道,和聰明人說話果然不費力氣。
她俏皮地道,「可以叫它白玉翡翠湯,也可以叫它白蘿蔔豆苗湯,衛公子若是信得過民女,不妨試試。」
衛奕笑了笑,雙手接過湯碗,拿起勺子,盛起一口。
「鹹淡正好,清澈入口,香而不膩,好湯。」他一邊品,一邊嘗,不一會兒,一碗湯見底。
沈月然不動聲色。
飯前湯以清淡為宜,可是衛大人卻說「鹹淡正好」,看來他的口味偏淡。
衛奕放下湯碗,指向面前的菜式,饒有興緻地道,「喝完湯是不是可以吃菜了,這些菜又有什麼講究?」
沈月然依次道,「冬筍燒肉,和中潤腸。拔絲山藥,固腎補水。清炒藕片,補心生血。白菜粉絲,清肺去躁。外加一碗米飯,保管衛公子吃得美味又舒坦。」
衛奕第三次開懷大笑,拿起碗筷。
屋內笑語不斷,院外也是一派「歡快」。
「你憑四(什)么弗(不)讓我進去?」綠蘇氣道。
她朝思暮想的灰大人來了,就坐在她平日里吃飯睡覺的屋子,可是眼前這個馬童居然橫豎攔著不讓她進去,實在是太氣憤了!
姚進謙掏掏耳朵,一邊看向院落,一邊痞氣十足地道,「你說什麼?」
「我梭(說)讓我進去,我鶴(餓)了。」綠蘇氣急敗壞。
這句姚進謙倒是聽懂了,他掏出一張從集市上買來的餅,「餓了先墊點兒。」
「水(誰)要次(吃)你的破餅!我要去次(吃)粉姐姐做的喚(飯)。」綠蘇跺腳。
「吃飯,不是喚。」姚進謙大笑。
「就是喚。」綠蘇拚命咬字,小臉憋得通紅。
「飯。」姚進謙笑得捂住肚子。
「噗,喚。」綠蘇也忍不住笑了。
「飯。」
「討厭,喚。」
……
那天之後,衛奕又來了京郊幾次。
他每次都是一大早頂著門來,兩手空空,一副閑庭信步的模樣。
沈月然照例每次都會先問他到來可有何事,而他則每次都不答反問她是否要出去。
這樣一來一回,沈月然心中就有數了,矜持的衛大人估計要吃過午飯才會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