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國喪
不一會兒,翠柳回來。
「都說人家不領情了。果然,還沒踏進人家門檻,就被人家瞪回來了。」
翠柳悻悻地道。
「紅籠呢?」沈月然問道。
「還不又是那荷香!說一見著那紅籠就喜歡,就留下了。」
沈月然心中一哂。
喜歡就好。
她立起身子,拿起剩下的兩個紅籠。
「來,翠柳,先把這兩個掛在床頭。」
她吩咐道。
翠柳搬來一張杌子,主僕二人上下忙碌間,這邊剛剛掛好,那邊陳嬤嬤急匆匆地敲門進來。
「哎呦,夫人,剛好,剛好,嬤嬤我來得正好。」
「快,快把那紅籠摘了。」
陳嬤嬤一見高高掛起的兩隻紅籠,上前就要伸手扯下來。
「嬤嬤,怎麼了?」
不待沈月然發話,站在杌子上的翠柳按捺不住,不滿地說道,「明個兒就是除夕,夫人與我在房中忙了一日,做來紅籠添些喜氣兒,怎麼倒惹來嬤嬤的忌諱了?」
陳嬤嬤道,「瞧丫頭這話說得,我哪有什麼忌諱,是——」
她壓低了聲音,向外瞧了一瞧,確定無人偷聽才放心地道,「——是國喪。」
國喪?
這一次,不待沈月然發話,翠柳再次搶先。
只見她從杌子上跳下來,抓住陳嬤嬤的肩膀,大驚失色。
「誰?」
「可是太后?」
她連聲問道。
陳嬤嬤比她更驚奇。
「咦,你怎麼知道?」
「你一個深宅大院里的小婢女,怎麼會……」
不待她說完,翠柳已經不見了。
陳嬤嬤目瞪口呆。
「翠柳她、她、她會飛?」
陳嬤嬤指著翠柳離去的方向,不可思議。
翠柳明明前一秒鐘還站在她的面前,下一秒鐘為何就不見了?
翠柳就像一陣風,從她眼前「嗖」地一下就沒影兒了。
沈月然連忙拍了拍陳嬤嬤的肩頭。
「哪有人會飛,嬤嬤眼花了。」
她輕聲安撫陳嬤嬤。
「是么。」
陳嬤嬤也弄不清楚了,「夫人沒有瞧見翠柳飛嗎?」
沈月然道,「當然沒有。翠柳若會飛,哪裡還會來咱們金絮居當一個粗使丫頭。翠柳只是走得快一些,嬤嬤眼花了。」
陳嬤嬤還想再說什麼,沈月然問道,「太后薨了嗎?」
陳嬤嬤終於回過神來,伸手扯下紅籠。
「是啊,聽強哥道是昨個兒晚上薨的。太后這一薨,咱們這個年就甭想過了。」
正如陳嬤嬤所說,少初十年的春節,京城籠罩在一片白色和憂傷之中。一向受百姓推崇的曹太后,最終沒有等到新一年的曙光,在臘月二十八的夜晚離世了。
周家的紅籠在一夜之間全被撤下,眾人面上也不敢再有笑意。
大年初五,曹太後頭七過去,翠柳回到金絮居,雙眼紅腫得彷彿兩隻水蜜桃。
「夫人,翠柳家中長輩突然去世,走得急,沒來得及招呼,請夫人責罰。」
她垂著頭,站在沈月然的面前。
沈月然拉過一張小杌子,讓她坐下。
「沒事。」
她柔聲道,「你走的那一日我已經告訴嬤嬤,你或許回來,或許不回來。你若回來,你便仍是翠柳。」
翠柳抬眼看向沈月然。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
明明兩個人都明白對方的底細,可是誰都不願意戳穿對方。
是啊,為何要說明白?只要彼此懂得彼此在說什麼不就行了。
「我回來了。」
她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道。
她開始逐漸明白,衛大人為何如此在意眼前的這個女子了。
聰明,善良,善解人意。
沈月然提了提唇角,「那就好。家中可還好?」
她問得風輕雲淡。
翠柳嘆息一聲。
爺爺田塵開身居御醫多年,深得天家信任。她身為爺爺最寵愛的小孫女,沾得爺爺的光,也曾屢次出入天家內院,與皇子們打成一片。而她最喜歡的,當然是那個永遠安詳溫和的太后。
她每次一見到太后,總是會叩頭大聲道,祝太后婆婆千歲千歲千千歲,而太后總是會摸著她的小臉笑道,恬甜不負虛名,人甜嘴更甜。
可惜的是,老天沒有順從她的心思,太后還是去了。
她垂下眼眸,「人,終有一去,或有輕於鴻毛,或有重於泰山,翠柳覺得,這位長輩走得驚天動地,也走得安穩如意。」
「她走的那晚,幾個兒子全都跪在她的床榻邊,靜靜地陪著她。她的三兒子與九兒子一向不和,那一晚二人卻握手言和,相逢一笑泯去恩仇。她的六兒子一向很懶散,那一晚,也破天荒地向她保證,往後絕不懶於事務。她的十兒子因為家中變故,變得有些瘋癲,可是那晚居然也清醒過來。他跪在她的身邊,握住她的手,道孩兒不孝。」
「聽看見的人說,她走的時候,唇角、眼角都是笑意,沒有一絲痛苦。」
「她不是受苦去了,她是享福去了。」
沈月然是不明白翠柳說的話的,不過,從翠柳的神態和語氣,她能看出來一點,翠柳已經釋懷了。
「嗯,那就好。」
她順著她的話道,「那麼——家裡人可還好?」
她咬重了「人」的字音。
翠柳抬眼,道,「還好。」
「長輩去世,晚輩沒有不傷心的。『家裡人』又一向頗得眾人器重,這個時候自然要被抽調過去,操持,忙碌,守衛,安撫。不過翠柳曾與『家裡人』見過一次,他看起來不錯,夫人盡可放心。」
沈月然點頭,二人又各自說了會兒閑話,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太后薨,舉國哀悼,對沈月然而言,僅僅意味著一個寡淡而寂靜的春節,可是對衛奕而言,卻是七天七夜的不眠不休,日夜守衛,直到太后被下土入葬的那一天,他才得以返回衛府,小做歇息。
回到言若閣,桌几上是一封已經沾染上厚厚灰塵的書信。
他打著哈欠,一面脫去鞋履,一面抖開書信。
黑色筆墨一入眼,他困意全無。
他重新穿上鞋履,披上外衣,三步並兩步離開衛府。
師父,原來師父三日前就已經抵京了。
可惜,他那時正在宮中守衛,無暇分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