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人生就是一場修行(下)
生老病死,悲歡離合!老鄭頭對這個世間已經再無半點留戀之處,他覺得自己看透了人生的真諦,他覺得活著甚至是一種負擔。整個世間對他來說,毫無半點值得流連之處。
很多年前的一個下午,他走出山谷,來到了小鎮里,一袋一袋的抽著旱煙,沉默無語的蹲在國道邊,看著車來車往,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已然是風燭殘年的老頭子,身上的生機越來越弱。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同樣在抽著旱煙袋的人,懷抱著一個小小的嬰兒,身後跟著一隻小小的猴子,也看著國道上的車流,皺著眉頭,捏了下乾癟的煙袋。
與毒癮恰恰相反,抽煙的人都知道,煙癮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比如自以為煙癮很大的人,當他的煙袋充足,或者口袋裡揣了整盒煙的時候,他有時候會忘記抽煙。但是當他身上沒有了煙,或者只剩下了一根煙,這個時候煙癮就會好比毒癮一般,折磨的人坐立難安。可是當重新有了煙后,他甚至不用抽,那種蝕人心骨的感覺,卻沒有了。
「我那時就是這般的感覺,心裡好像貓抓一樣的難受。「李駐良深深的吸了口旱煙,接著說到,「袋裡沒了煙草,又剛剛撿到了妮娃子,小猴子也要吃東西,才知道養個孩子竟是如此的不易,我離開鳳陽門的時候,搬山之術正在瓶頸之中,師弟朱貴他揮手之間,虛實轉換,但我卻知道,搬山之術他不過只是小成。」
李駐良抱著撿來的妮娃子和小猴子,正如他自己所說,當一個人煙癮發作的時候,那簡直就是百爪撓心的痛苦,然後他就看見了對面一心求死的老鄭頭,還有老鄭頭旱煙下搖晃不止,卻明顯飽滿豐厚的煙袋。
李駐良換了鍋煙,點燃后看著老樹下的老鄭頭緩緩起身,此時此刻,天空中的火燒雲漸漸凝聚,漫天的雲霞聚集成了一團陰暗厚重的雲層,就那麼漂浮在了山谷的上方,或者說是老鄭頭的頭上。
「本來只是想借袋煙抽,可是看到他心頭上的生機慢慢的消散,與他幾句閑聊,得知他匪夷所思的一生。「李駐良嘆了口氣,「回想起過往,我忽然有感覓得良機,這人的一輩子啊,其實就是個得失與捨得,佛家修鍊叫出家,出家就要捨得,捨得便有八戒。」
捨得,捨得,既然要舍,就必先有得。根本不曾擁有過,又如何去舍?
李駐良於煙癮大發之際,忽然頓悟。因為有得,故而心安,因為有得,所以能舍。正因為如此,當他袋子里裝滿了煙草的時候,滿心無憂,哪怕已然成癮,也可以輕鬆守住本心。得失,得失,有得才有失。
至此,李駐良搬山之術大成。老鄭頭也終於想通了,他之所以想死,那是因為他還活著,人活一輩子,為的究竟是什麼?他這一生,可以說是別人的無數生,該經歷的,不該經歷的,也都經歷了,既然已經活到了現在,那麼就應該好好的繼續活下去。
人活著,之所以活著,就是為了活著。
老鄭頭一瞬間身心通透,體外三尺有青氣環繞,頭頂有五色霞光隱現,雖然從來都未曾修鍊過任何的法門,也不懂得道德二字,更不曉得世間還有道門,但這一刻,他道德自成。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他已經修行了一生,不需要修鍊的法訣,不需要懂得陰陽五行,不需要吐納存思,不需要打坐觀想,也不需要煉體習武,只需要這一生的經歷和感悟,在對於道德的領悟上,他比之剛剛搬山之術大成的李駐良,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駐良滿眼的感慨,「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他在那一刻,究竟是悟到了何等的境界,修道本就是個一理通,萬法明,但是那個時候,我卻已經感覺到了,恐怕只要他願意,隨時都能邁過最後那一步。」
聽到這裡,衛飛的感慨更深,他剛才還在說李駐良沒有觸及到道的本心,此時卻才真正明了,自己不過就是佔了傳承的優勢,有著師門得天獨厚的資源,所謂的見識,其實只是掌握了無數的修鍊法門而已,對於修行,他是真的剛剛上路。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衛飛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晚輩自大了,現在才知道修鍊與修行的不同,哪怕是晚輩擁有了道門世界里最高深的修鍊法門,也比不過李老前輩和鄭老前輩,數十年的人生經歷,這才是真正的修行。」
李駐良嘿嘿了一聲,沒有接衛飛的話題,「老鄭頭於是就欠了我一個人情,只是因為境界不夠,無法猜想他以後的道路。但我隱約明白,到了他那一步,不走更好,在這個人間活的越久,對他以後的成就越好,然而可惜的是,為了鳳陽門的前途,李某人不得不求上門來。」
常駐人世,這樣的修鍊境界,已經不是現在的衛飛所能徹底明白的,他只好說道,「前輩無需愧疚,前塵往事,自有因果,你既然贈了他悟道的契機,這個情分他不得不還,否則心境終難圓滿。」
「咔嚓」一聲,秋雷再落。火燒雲終於彷彿成了灰燼一般,黑壓壓的一團里,有電蛇狂舞,不出意外,這將是今年夏天的最後一道雷聲。
大江東岸,南門口勞動廣場附近,黃家大院里的某個密室之內,一名老人嚴謹姿態,端坐在椅子上,雙手扶膝,古風古氣的樣子十足。他的面前是一座祭壇,三足的鼎里,點著三根粗如兒臂的香火,一幕垂簾上畫滿了符籙。
依稀彷如古人的老者,淡然開口,「他醒了么?」(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