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木雕,鏡主
快活林,頂樓,窗開,月隱,燈明,屋暗。
李尋歡是一個人進來的,這並不是他不信任鐵傳甲,也不是快活林的規矩。只是因為,鐵傳甲是他的朋友,而他,從來不想將自己的痛苦傳給自己的朋友。
江風正在點燈,上好的青銅,上好的工匠,打造出了這精緻的青燈。一股股交纏的紋理之上,似是名山,似是大川,於燈火的映襯之下,光暗浮動,渾然天成。
然而,李尋歡注意的,不是燈,而是點燈的手。
小李風流,他這一生中,也不知和多少位絕色美人有過幽期密會,他掌中沒有拿著飛刀和酒杯的時候,也不知握過多少雙春蔥般的柔荑。美人的手,大多都是美麗的。
可是他卻發現無論多美的手,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缺陷,有的是膚色稍黑,有的是指甲稍大,有的是指尖稍粗,有的是毛孔稍大……
就連那使他夢牽魂縈,永生難忘的女人,那雙手也並非全無瑕癖的。因為她的個性太強,所以她的手也未免稍覺大了些。
但現在展示在他眼前的這雙手,卻是十全十美,毫無缺陷,就象是一塊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沒有絲毫雜色,又那麼柔軟,增之一分則太肥,減之一分則太瘦,既不太長,也不太短。就算最會挑剔的人,也絕對挑不出絲毫毛病來。
除了,這是一雙男人的手。
江風很有耐心的在點燈,一盞接著一盞。
「錦帳燃花好,羅帖照夢醒」。
「活火明千樹,香鹿動六街」。
「灘頭誰斷蟹,萍面認飛螢」。
「紅裳經幌詠,青焰梵宮寒」。
「十年窗下影,一點案頭心」。
「落月澹孤燈」。
「花落佛憲燈」。
「茶當影裹煮孤燈」。
「靜參撣語看傳燈」。
江風一連點了九盞燈,每一盞燈上,都刻著一行鋒銳的小字。九盞燈將屋子環繞,已將整間屋子照的通明,這種通明,江風並不需要,但是,來這裡找他的人,需要這種通明。
李尋歡靜靜將鏡子推到江風的面前,江風沒有看,只是對著李尋歡淡淡的說道:「李探花可知道規矩?」
「知道,這裡雖然賣快樂,但從不收錢!」
「誰的快樂?」
「林詩音。」
「她不快樂嗎?」
沉默,良久,李尋歡的眉頭幾乎要皺到一起之後,才終於從口中發出一聲低語:「我不知道!」
「代價。」
江風的聲音冰冷而無情,就像一面鏡子,無論是什麼,都會被最真實的反應給鏡子外的人。
「這個東西怎麼樣?」
李尋歡自袖口拿出了一個木製的雕像,巴掌高,一指寬。做雕像的材料很普通,普通到你只要在路旁隨意找到一棵樹,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類似的木頭。
但江風卻很仔細的盯著這個木雕,那是一個人,方正大臉,長發披肩,但不知為什麼,五官卻是模糊的緊。
他著一身長袍,坐在一個被截斷的樹樁之上,雙手拉著一柄二胡。除了五官之外,每一個細節都惟妙惟肖,完美無瑕。
但隨著江風目光的流轉,已漸漸將目光集中到了木雕的右手之上。簡單,平常,這可能是大多數人對於將這隻手雕刻而成的技藝的評價。
但江風卻忽然抬起頭,對著李尋歡開口問道:「我想,這隻手應該不是李探花所雕。」
「不錯!」
「那人用了幾劍?」
「一劍!」
「好。」
江風言罷,便已經將那木雕收起,江風並沒有問這個木雕雕的是誰,也沒有問這個木雕的來歷。在江風的眼中,任何東西都只分成兩種,對自己有用的,和對自己沒用的。
江風之所以說那隻手是另一人雕出來的,原因很簡單,這是一隻握劍的手,天生就用來握劍的手。一個沒有把劍握進手裡的人,是絕不可能雕出這樣的一隻手的。
儘管只是輕輕的看了一眼,江風便已經能夠從這隻手上感受到一股股濃濃的劍意。它也許不夠漂亮,但,它是一個天生就應該用來握劍的手,它是一隻為了劍而生出來的手。
那手上雖然沒有劍,但江風的眼中卻不一樣,那裡有一柄劍,一柄不許要握在手中,但卻隨時可以握在手中的劍。
江風一向對於自己的劍很有自信,但自信不代表自大。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只要對於自己劍法武道有幫助的東西,對於江風來說,都是最有用的東西。
一場交易的順利完成,無論對於交易雙方的哪一方來說,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那是一壺酒,好酒,三十年的杏花汾酒,怎能不是好酒?
「咳咳咳……」
酒多傷肺,李尋歡喜歡酒,但能夠在傷到肺之後依舊喝酒的人。他喝的已不是酒,是葯,是掩蓋過去,醫治痛苦的葯。
李尋歡端起酒杯,毫不猶豫的一飲而盡。他喝的不是酒,是醉意。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不過,快活林的規矩一向是只問結果,不問過程。所以,很多時候,得到卻不如失去。」
江風的聲音很平淡,平淡的沒有任何感情。
「這個道理十年前我就已經明白,否則,我也不會離開中原!」
一陣風透過半開的窗子,吹的燈火一陣搖曳。忽閃的光線在李尋歡的臉上映出一中複雜的神態,滄桑而痛苦。
江風終究是有感情的,當聲音塵埃落定,人性的光輝已然回到了他的身上。
李尋歡起身,離開,即將出門的瞬間,江風的聲音忽然自身後飄來:「你當年若不離開,也許今日根本沒有來這裡的必要。」
李尋歡頓了一下,「咳咳咳……」,他大步朝著樓下走去,那裡有朋友,有酒,這兩樣東西可以讓他忘記許多,包括女人。
「砰!」
閣樓的大門忽然重重的合上。
江風閉著眼,手指輕輕拂過木雕的手,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種沉醉的感覺。
良久,他從袖子裡面拿出一張怪異的面具,好似一面面小鏡子按照蜂巢狀拼接而成的面具。
帶上,飄走,只留下空蕩蕩的房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