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偵察兵學院文化課教室里,講台上,一位身材高大、白髮蒼蒼的老者正在滔滔不絕地講課,講台下,烏雲和雷動和一干學員正襟危坐,聽得津津有味。
入學已經整整一個星期了,這一個星期,兩個人過得苦不堪言。
作為身兼學院教育研究和尖端作戰部隊兩項職能的偵察兵學院,在課程設置上,大大出乎幾個菜鳥的意料。
最重頭的,當然是軍事技能訓練和特種專業訓練,學院要求每一個戰士必須精通全部作戰地形、全部氣候條件、全部季節時段、全部特種專業的作戰。而那些入學多年的老鳥們,各種專業訓練基本已經結業合格,他們現在進行的,不過是日復一日的熟悉、鞏固、提高,讓戰鬥技能真正成為本能,以求在戰場上發揮出自己最高水平。其他隊員都是資深特戰隊員,大部分專業已經經過培訓,只有雷動和烏雲兩個倒霉蛋,剛進猛虎大隊時間不長,真正的特種專業作戰技能訓練幾乎還沒有開始,就被一道命令調到了偵察兵學院,要學的東西之多,簡直令兩個人想起來就頭皮發麻。
而負責訓練他們的黃希文等五個傢伙,簡直絲毫不給雷動這個名義上的師父和烏雲這個名義上的大師兄半點面子,真地像雷天剛在歡迎會上說的那樣,「往死里練」!
「這特么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報復!」烏雲每天都在恨恨地嘟囔。
「總有一天,等你們突破的時候,要你們知道什麼叫痛不欲生!」雷動暗暗咬牙——人在屋檐下,作為一個特戰精英,這樣的訓練那是怎麼也逃不過去的,雷動也只好暗自YY一下。
不過說起來,那幾個傢伙,修鍊速度還真不是一般地快,原本幾乎沒有任何修行基礎,甚至連內家武術的內力都沒有產生的幾個人,都已經開始產生氣感,看這速度,突破練氣期也用不了多長時間。
而原本已經在無意中突破練氣期的黃希文,在得到真正的修真功法之後,進境更是只能用一日千里來形容,眼看著境界不斷穩固,估計過不了幾個月,就能夠向鍊氣中期發起衝擊了。
這一點固然讓雷動趕到異常欣慰,但只要一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的「文化課」,雷動還是不由頭大如斗。
課程設置就不用說了,什麼機械製造,什麼心理學,什麼國際關係學,什麼古典文學,什麼官場行為學……想想都令人痛不欲生——你說一個偵察兵學院,還要學古典文學,難道在戰場上要靠背古詩把敵人背倒?還有官場行為學,學這個玩意有毛用啊,難道退役之後去某點文學網寫官場小說?
更奇葩的是,這些課程的教員,都是特聘的,機械製造就請了北方軍工集團的頂級專家,心理學教員更是漢京大學心理學資深教授,這還罷了,有些亂七八糟的學科,直接請的就是在燕都監獄服刑的囚犯!那個什麼官場行為學教員,甚至就是雷動的老對頭,兒子被雷動踢斷了命根子還判了死緩,本人更是被雷天剛聯合唐家老爺子直接扳倒的林江北!
昨天一上課,雷動看到林江北的時候,差一點叫出聲來,誰知道這老傢伙會不會認出自己這個生死大敵?不過後來想想,自己穿了軍裝,想來對方也認不出來,而就算認出來,一個一輩子都不可能走出燕都監獄的糟老頭子,又能翻起什麼風浪來?想到這裡,雷動才覺的安心,甚至覺得自己在台下欣賞這老傢伙的醜態,實在是件賞心悅目的事,雖然說起來不怎麼厚道。
還有今天這堂國際關係課,教員竟然和林江北一樣,是一位前最高會議成員,曾經大名鼎鼎的侯山川!
這個人在十幾年前風頭一時無兩,但最終在一場驚天大博弈中,被數個政治集團聯手扳倒,判了個無期徒刑。但就在審判法庭上,這個老傢伙虎死不倒架,全盤翻供,幾乎將檢方逼到牆角,實在是一位梟雄式的人物。
就算是過了十幾年,這個身高接近1米9的傢伙,雖然頭髮已經發白,卻衣衫整潔,但風度翩翩,依舊一副老帥哥的模樣,看上去儼然一位儒雅學者,只是在講到高潮處,眼睛一開一合之間,不時有幾道精光閃過,讓人回想起當年霸氣凜然的舊時模樣。
不過這老傢伙曾經主管過多年的對外交往工作,對國際政治關係研究極為精深,加上口才極佳,倒是讓人聽得津津有味。
下課時間到了,老帥哥整整衣衫,施施然離去,本來和他們坐在一起聽課的幾個老學員也走出教室,下一節,就是本學期第一次開課的該死的的古典文學了。
上了幾節文化課,雷動才知道,這裡的學員是需要門門可都得結業過關的,只要不過關,下學期就得重修,所以幾節課上下來,除了他們兩個菜鳥,差不多每一門課程,都會有不同的掛了科的老鳥們來重修,不知道下一節古典文學,又是哪個倒霉蛋進來這個教室。
其實雷動在意的倒不是這個,他最痛恨的是,不管他一天要上幾門文化課,軍事訓練的時間一點都不會減少,時間不夠,那幫摁住他們就往死里練的老鳥們,就理所當然地從休息時間裡擠。
本來休息時間久很短,在這麼擠來擠去,這幾天,雷動和烏雲每天休息的時間,幾乎都不會超過兩個小時,體力雖然沒問題,關鍵是憋屈啊,關鍵是鬱悶啊!
「還真想把我們玩死啊……」雷動痛苦無比地抱著頭,恨不能一頭扎在課桌上,再也不起來了。
忽然,身邊的烏雲呵呵地笑出聲來:「呦呵,怎麼是您啊——」
抬頭一看,黃希文正閃閃縮縮地從教室門口踅摸進來,雷動也樂了:「呵呵,看起來您挺文雅的啊,怎麼,掛科了?」
黃希文臉登時就拉下來了,大聲道:「關你們屁事啊!」找了張桌子,手裡的書砰地一聲摔在桌子上。
烏雲看他一臉踩了臭****的樣子,樂大發了,嘴裡連珠炮一般地發問:「怎麼回事?黃老大你如如此英明神武,居然也會掛科?哇哦,你被調到後勤部去,不會就是因為這門功課掛了吧?」
這句話可戳著黃希文的心窩子了,黃希文猛翻白眼,理都懶得理他了。
「哈哈!」烏雲更加得意,也不管黃希文的表情,兀自問個不休:「不會是那個老師是個大美女,您老騷擾人家來著吧?那就是老師的不對了,再怎麼說也是什麼什麼淑女,君子怎麼怎麼來著——雷老大,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雷動異常淡定地補了一句,眼睛卻上上下下打量著黃希文,一副「您老還能幹這事兒」的表情。
黃希文終於受不了了,最近這幾天,全隊都混得熟的不得了,搞的這些傢伙沒大沒小,全無上下尊卑的觀念,這兩個新晉的小少尉,只要抓住機會,必定冷嘲熱諷喋喋不休,完全不給他這個小隊長面子。特別是烏雲這個大嘴巴,天生一張臭嘴,壞話怪話張口就來,只要沒過足了癮,滔滔不絕說上一個小時都不帶停的。
「少特么胡咧咧!」黃希文覺得自己很失敗,怎麼就攤上這麼兩個主兒呢?他甚至痛恨自己,上學期為什麼出那麼檔子事情,人被調到後勤部不說,還要受這兩個傢伙的嘲笑,可是瞧這架勢今天不把話說明白了,這幾個傢伙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眼見烏雲嘴巴一張,又要說話,不由連連擺手:「怕了你了——我特么純粹是倒霉催的,要是個美女也就算了,關鍵上學期那老師是個矮矮胖胖、滿頭沒幾根毛的老頭子……」
「老頭子?您這口味太重了吧……」烏雲的怪話張口就來,更可氣的是雷動這個小子一副「佩服啊佩服」的表情,黃希文差點被氣昏過去,眼睛一翻,罵道:「還聽不聽了?想聽就閉上你的臭嘴!」
烏雲馬上閉嘴,並且以手掩口,點點頭示意繼續,黃希文幾乎被氣樂了,罵了聲「熊兵」才道:「老傢伙姓楚,頭節課不是講詩經么,老傢伙念《採薇》念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老傢伙脫口來了句,『真他娘地好!』也特么怪我一時沒忍住,當時就笑噴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黃希文講得太生動了,還是那個楚教授實在太可樂了,另外幾個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烏雲更是誇張地捂著肚子笑道:「就因為這個?你就掛了?」
「可不是咋地?」黃希文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要說我不就笑聲大了點么?老傢伙竟然就記仇了,不但一個學期對我沒個好臉色,期末考試居然直接給了零分,還跟院長打小報告,說我不尊師重教……」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黃希文瞪了雷動一眼道:「也不知道你老子怎麼想的,一個命令,我就到後勤了,冤死我了啊……」
幾個人笑的前仰後合,烏雲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一變,結結巴巴地道:「那什麼……這個……這個學期不會是……楚教授了吧?」這個傢伙高中沒上幾天就到外邊打工養家,後來參軍入伍,對文化課實在沒有什麼信心,這時候才想起來,要是自己也掛了科,也被弄到後勤什麼地方去,那可要了親命了!
黃希文白了他一眼道:「把你的心放雜碎裡邊吧,老傢伙幹完上個學期就退休了,聽說學院新請了一個美女博士當老師……」
「切——」烏雲一聽說不是小肚雞腸的楚教授,頓時恢復了活力,不過顯然對黃希文最後一句話相當鄙視,頭晃得撥浪鼓似的,「還美女博士,哪來那麼多美女?再說了,博士有美女嗎?」
忽然之間,烏雲不停搖晃的腦袋突兀地定在那裡,眼睛瞪得幾乎比黃希文還要大,嘴裡下意識地叫道:「哇,快看,美女啊——」
順著烏雲的目光,雷動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但就是這一眼,讓雷動如遭雷雷殛,身體僵在當地,一動也不能動!
一個窈窕的身影,在鞋底輕敲地面的嗒嗒聲中,安然地走進教室。
軍帽下,是齊頸的短短的卻如絲柔順的烏黑亮發,襯托著白皙細嫩的鵝蛋臉,纖眉如黛,俏鼻玲瓏,櫻唇嫣紅,散發著溫潤的光澤。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烏黑的美目,閃動著沉靜、安詳而又睿智的光芒,彷彿能夠直入人心,讓人不自覺地沉醉其中,變得安靜祥和。
剪裁合身的橄欖綠軍裝包裹下,身材曼妙玲瓏,高聳的****,修長的雙腿,黑色半高跟皮鞋輕輕敲打的光滑的地面,發出如同音樂般美妙的聲響。
更吸引人的,是她那安詳沉靜的神態,是那麼溫柔,又是那麼凜然不可侵犯,如同一縷清新的微風,又如一泓請徹底泉水,更如一片深沉的海洋,讓人沉醉,卻又讓人隱隱覺得一種敬畏。這種神態,讓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感覺到對面走來的,並非凡間女子,而是從絕妙的畫作中,從虛無縹緲的白雲間,走出來的仙子。
安靜!
竟然是安靜!
魂牽夢繞的安靜!
寤寐思之的安靜!
無數次出現在夢魂之中的安靜!
「你不用這麼大反應吧?」烏雲的話如同在天外響起,在耳邊飄飄蕩蕩,是那麼虛幻,那麼飄渺。
在見過了偵察兵學院種種花樣之後,在見過了學院最終極的武器和變態的戰士之後,在見過了學院院長居然是自己老爸之後,在見過了30多個學員居然能選拔出一個修真特戰小分隊之後,在見過了學院各學科變態的設置和變態的教員之後,雷動曾經發誓,今後無論在這裡再見到什麼,都絕對不會再吃驚,可是現在,雷動再一次目瞪口呆!
她怎麼會在這裡?她怎麼能夠在這裡?她在這裡幹什麼?
雷動大腦里翻江倒海,宛如身在夢中,又如深處雲端,嘴巴半張著,想大聲呼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剛剛走進教室門口,安靜就看到了那如同黑夜中的星辰一般閃亮的雙眼。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啊,那麼黑,那麼亮,那麼深邃,那麼溫柔,卻又放射著火一樣的光芒,簡直能夠把人融化。
曾經無數次地想象再次見面的情景,曾經無數次地提醒自己要淡然,要平靜,但是,在目光接觸到這雙眼睛的一瞬間,自己的防線已經垮塌,內心最柔軟、最不可觸摸的那一部分,似乎突然被擊中了,有些痛楚,有些甜蜜,還有些回味……安靜的心「砰砰」激烈地跳動起來,螓首微微低了下去,一抹紅雲,悄然升上面頰,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走過從門口到講台這短短几米路程的。
「起立!」黃希文的聲音響起,小小教室里,幾個學員整齊劃一地起立,安靜猛地一個激靈,忽然從那種莫名的情緒中清醒過來:我是來上課的!今後還要無數次面對這樣的情形,難道都要在這種狀態下度過么?
輕輕點點頭,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安靜強行壓制自己不安的情緒,輕聲說道:「請坐下!」
學員全部做好之後,過了半晌,安靜才緩緩開口,她溫柔清麗的聲音,在教室里輕輕回蕩。
「同學們好,我叫安靜,安靜的安,安靜的靜。」頓了一下,安靜道,「這個學期,有我來擔任你們的文學教員,你們可以叫我安老師,也可以叫我安教員,或者叫我安博士……」
聽著安靜的自我介紹,台下一干丘八表情各異。
烏雲眼珠子骨溜溜地看了一眼安靜,又瞟了一眼雷動,帶著一點驚訝,更多的卻是恍然。作為雷動的首席大弟子,外加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的好基友,這個傢伙當然知道安靜究竟是什麼人,更加知道只要一提起這個名字,想來無憂無慮性格開朗的雷動,神情中就會帶上一種無法掩飾的溫柔,還隱隱有一絲回憶,一絲憂鬱,整個人都似乎能夠安靜下來。
烏雲曾經疑惑,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孩,才有這樣的魅力,讓一個活潑開朗的男人,變成一個有著詩人般憂鬱氣質的文青?
現在,看著她的倩影,聽著她的聲音,烏雲才知道,原來這個美麗的女子真的有令人心安的力量,就連自己,彷彿也受到了影響呢。
不過,嘿嘿,烏雲突然盯著安靜的肩頭看了好幾眼,臉上隨即帶出一種不懷好意的賤笑:這下子雷動老大有的受了……
而其他幾個,除了雷動,都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臉上寫滿了四個大字:「我不相信!」
有沒有搞錯?對面這個溫婉漂亮的女孩,是教員?而且是博士?有沒有搞錯!她滿了18歲沒有?誰說女博士都是老且丑的?
媽的,當初為什麼要去當兵!
只有雷動,機械地站起來,又機械地坐下去,眼睛,一直跟隨者安靜,捕捉著她的一舉一動,在他心裡甚至覺得,就連一絲黑髮在微風輕輕吹拂下的偶爾飄動,都那麼美妙,那麼令人難以自拔。
直到安靜偷偷地白了他一眼,稍微提高一些音量說道:「或者,叫我安中校也可以!」
「什麼?中校?簡直……什麼?中校!」雷動眼睛忽然間瞪得比黃希文還大,這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女,已經是中校了?也一直到現在,雷動才發現,安靜軍裝的肩頭,赫然佩戴著兩杠兩星的中校軍銜!
這怎麼可能?完全不符合部隊的首先規定啊,除非走後門,或者破格提拔!可是不對啊?好好的文學博士,漢京大學第一天才美少女,無數人心目中的女神,為什麼要參軍?
震驚迷惑之餘,雷動的注意力不由被分散了一點點,雙眼不再直勾勾地盯著安靜。
見轉移視線奏效,安靜不由鬆了一口氣,要不然,這節課恐怕沒辦法正常進行下去了。
「本來,我的打算,是按照文學史發展順序授課,並且側重講解軍旅文學、邊塞文學,但是在和院長談話之後,我改變了主意,」安靜在台上娓娓道來:「院長告訴我,開設文學課,固然有為你們執行某些特殊任務、在特殊場合下,提供必要知識儲備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在於,學院希望對你們的人生和性格加以改變。」
「改變我們的人生和性格?」台下幾個丘八不由一呆,什麼意思?
「我曾經被授權,調閱過某些檔案,我很震驚地發現,曾經在本學院、本大隊服役的軍人,在由於傷殘、年齡等原因不得不退役之後,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無法適應正常人的生活,甚至,連正常的家庭生活也沒有辦法融入進去,人際關係不佳、遭人冷眼、被人群排斥,不得不過著孤獨的生活……」安靜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悲憫,「雖然,檔案顯示,作為最精銳的特種戰士,這些人並沒有因此產生太多的負面情緒,由於軍隊的照顧,生活上也不會出現問題,但是,作為部隊、作為一個國家的政府,是不能讓這些為祖國奉獻出幾乎所有一切的英雄們,一直這樣孤獨下去的!不能讓英雄流汗流血又流淚!這是在面對為人民盡了自己職責的戰士的時候,一個國家必須有的責任和擔當!」
包括黃希文在內,所有人都沉默著,傾聽著安靜溫柔而又正氣的聲音,在教室里迴響。
作為老資格的特戰精銳,黃希文和諸葛風、貝世亮了解的情況,和安靜所說的沒有任何區別,黃希文甚至親眼見過,一位因傷殘退役的戰友,每天只能夠在呆在一個偏僻的小區門口,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從這裡經過的男男女女,默默地數數:「一個,兩個,三個……」一數就是一天……
不是他不想和人們交流,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應該如何和人交流!他們此前幾十年的生命,已經全部奉獻給了部隊,奉獻給了戰友,奉獻給了訓練,奉獻給了日復一日地對如何更有效地殺人的鑽研!
雷動自小生活在部隊大院,對這種事情也並不陌生,而烏雲,即使從來沒聽說過這些事,即使再沒心沒肺,也已經感覺到,此刻,這件教室里的氣氛是如此凝重,如此壓抑,簡直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
安靜美麗的臉龐,也說不出的凝重:「同時,在研究過檔案之後,我發現,許多任務中途會出現極大意外,致使行動暴露,導致任務完成過程不順,甚至直接影響戰果。經過專家評估,比較一致的意見是,經過太長時間的訓練和行動,經過太多的殺戮,我們的隊員身上,已經無形之中聚集了太多煞氣!這種煞氣,在一些對戰場情態特別敏感的對手那裡,無疑是最危險的信號,有時候這些信號會直接引起對手驚覺,有時候,會通過第六感敏銳的動物的異常活動,傳導到對手那裡,即使你們偽裝再好,也會導致不可預知的危險!所以,」安靜頓了一下,道:「未來大家的訓練,會多出一些特殊安排,會讓你們更多地接觸各式各樣的人物,比如到監獄去學習各種技能,比如到媒體去做實習記者……」
還沒等一干人反應過來,安靜已經接著說道:「而我的文學課,將更多增加一些柔性文字的講解,希望可以減少你們身上的戾氣和煞氣,對部門今後行動,以及日常生活有所幫助……」
看著台下人人一副認真聽講的模樣,安靜心裡總算鬆了一口氣。她之所以說這麼多題外話,甚至說了許多本不應該由她來說的話,只有一小部分原因是要控制住場面,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大部分原因,則是因為雷動——一來是讓自己的心情儘快從乍見雷動的驚喜中解脫出來,二來,就是為了轉移雷動的注意力,讓他不要再緊緊盯著自己,看得自己心慌意亂,根本沒辦法上課。現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
「現在,我們先來學習一下歷代文學中的愛情,第一課,《詩經·秦風·蒹葭》……」但是,安靜先前的一番功夫似乎白費了,剛剛講了沒幾句,雷動的目光又開始纏繞過來,似乎自己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對他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一般,只是,那目光中,火一樣的熱情稍微減弱了一點,繼之而起的,是平安喜樂,是寧靜,是溫柔……
在這樣的目光中,安靜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有心慌意亂,沒有前言不搭后語,反而慢慢變得更加平靜,更加溫暖,整個身心,似乎都已經融入到一天空靈的天地之間,沉入《蒹葭》的意境中去: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
古人寫相思,無過《蒹葭》者。
如夢似幻,如觸手可及卻咫尺天涯,有艱難險阻,卻追求之心不絕,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之情,卻又無其直白……
隨著安靜的吟誦,一股溫柔的情緒,開始在教室里瀰漫,一顆顆被多年訓練和廝殺磨練得堅硬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軟下來,卻又不是心靈上出現了什麼破綻,進而導致戰鬥意志下降的那種柔軟,反而似乎有某種莫可名狀的玄妙情緒在不斷補充、滋養著心靈的缺憾,更讓人在不由自主中獲得了為了自己所愛,不斷追求、不斷前進的動力。
甚至就連雷動自己,也忽然發現,以自己金丹後期的修為,按說理應毫無破綻的心性,也在這種情緒下發現了原本的不圓滿,並開始緩緩地修補。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安靜的吟誦和講解仍然在繼續,恍惚間,彷彿有一個白衣如雪、眉目如畫的女子,恍若凌波仙子,綽綽約約出現在昏黃的蘆葦和碧藍的河水之間,飄飄渺渺,不可捉摸,卻又似乎伸手可及,那女子緩緩轉過頭來,是安靜……
雷動的整個心神,都沉浸在這幅絕美的畫面和有些凄清的氛圍之中,對面,就是他要追求、要觸摸、要輕輕擁抱的伊人,而且,這伊人不再是詩句中那樣飄渺,而是近在眼前,只要輕輕伸出手去,就可以撫摸得到,而不是永遠求而不得,這一刻,雷動隱隱覺得,若能長伴這般美景,此生,可算無憾了。
看著安靜清麗的倩影,聽著安靜溫柔的話語,雷動不由得痴了……直到安靜說出那句「今天就到這裡,下課!」
隨著黃希文的口令茫然而機械地站起來,眼看著安靜整理好講義,款款走下講台,走向門口,雷動忽然一個激靈:就這樣讓她走了?下一次見面,要到什麼時候?不!不行!
看著安靜走到門口的腳步微不可查地一頓,想著伊人在走下講台是對自己似有意似無意的深深一瞥,雷動再也忍耐不住,大踏步追了上去,輕輕道:「等一下!」
安靜沒有回頭,腳步卻明顯放慢,雷動大喜,追到安靜身後剛要說話,身後卻傳來極不和諧地一聲驚嘆:「哇哦——」
安靜和雷動同時霍然回頭,只見烏雲齜牙咧嘴作出一副怪相,和黃希文等人擠眉弄眼。
很顯然,不但是烏雲,另外幾個貨也看出兩個人大大不妥、必定有事來了——能幹特種兵的,哪個不是智商超卓之輩?更不要說加入怒龍大隊的,都是特種兵之中千挑萬選出來的,心裡不長個七八個窟窿,怎麼好意思在這裡混?又怎麼挨得過種種變態的訓練,以及稀奇古怪的課程?
他們看出來不奇怪,看不出來才是咄咄怪事呢!
雷動毫不客氣,一眼就瞪過去,倒是安靜,只是溫婉地笑了笑,輕聲道:「小心你們這學期的成績哦——」
話音剛落,一屋子毫無上下級觀念的丘八,已經臉色大變,脖子一縮,再不做聲。黃希文更是一臉惶急,連連打躬作揖。
安靜輕輕一笑,低聲說了句「跟我來」,丟下一屋子人,飄然而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教室100米外,一個籃球場上,雷動和安靜地並肩而立,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又好似不願意說話,彷彿一點聲響,都會破壞兩人之間靜靜流淌著的溫馨,好半晌,雷動才憋出來這麼一句。
不知道從哪裡發出的光線,照在安靜身上,彷彿為她披上了一層溫柔而朦朧的光暈,低頭沉默半晌,安靜終於開口道:「我求唐爺爺和伯父來著,特招入伍……」
「為什麼?你本來有可以有很好的前途的……」話剛剛說了一半,雷動忽然醒悟過來,聲音顫抖著,「你信里說,該為我做些什麼了,就是,就是,就是把我調到……」
話到嘴邊,卻再也說不下去,雷動只覺得,眼前忽然瀰漫著一團霧氣。事到如今,雷動哪裡還不明白,安靜求劉老爺子、求老爸把自己調進偵察兵學院,而自己也加入進來,目的,就是為了離自己近一點?
安靜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又道:「其實,我還考進了國防大學的信息戰爭研究生班……」
雷動呆住。信息戰爭?文學博士報考國防大學?這個消息實在過於顛覆,隨即想到,國防大學的研究生班是那麼好考的么?就算背後有劉老爺子打招呼,但想要取得一個合格的成績,不知道要費多大功夫。
默默想著安靜為自己做的一切,雷動心潮起伏,久久不能自已。
「我就是想,我想……你以後去行動,我就為你提供一點有價值的幫助……」安靜話語輕柔,卻無比堅定,雷動心情激蕩,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安靜柔嫩的小手,「我……我……」卻是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安靜輕輕低下頭,感受著雷動一雙大手中傳來的熱力,呼吸著雷動散發著男子漢氣息的味道,心也不由熱了起來。
「哇哦——」一陣怪叫遠遠傳來,安靜羞怯地低下臻首,手卻沒有抽回來,任由雷動握著,只是,一抹紅雲,從耳根后悄然升起,剎那間飛上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