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荒野集》
《大荒筆記》的第八篇,遲遲選不出適合的主題。
晉桐並不著急,在另一本筆記的扉頁寫下《荒野集》三個大字。
他要放大招!
《大荒筆記》的引用、化用受到每篇主題的限制,不能暢快的搬運,晉桐決定另開陣地。
這將是一本全面抄襲的詩集。他已經決定了轉錄的第一目標,泰戈爾的《飛鳥集》!
在晉桐熟知的歷史中,再過幾年,泰戈爾才會著手創作這本代表作。
但他並不是要跟原作者搶時間,作為異界文抄公,雖然節操早已落地,底線還是有的。
之所以選泰戈爾,是因為這位印度文豪不可能創作詩集了。
原因,當然是大齊!
「布爾戰爭」爆發,英國無力照應東南亞,大齊趁機發動了南洋戰爭。但南洋只是主戰場之一,另一個戰場是印度!大齊陸軍在印度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打得英軍哭爹喊娘。
戰後談判,大齊從印度撤軍,印北出現了一個大齊支持的「聯邦共和國」。
反英反殖民的鬥士,泰戈爾,在戰後重建中脫穎而出,成為聯邦臨時政府的工業部長,更在1905年的第一次正式大選中宣布競選總理!
泰戈爾主張普及教育、發展工業,受到大齊的歡迎,大齊外交部曾露骨的表示「支持印北加入亞洲共同市場」。
但主持臨時政府的國大黨極端派領袖蒂拉克主張發展軍備,早日南下,武力統一全印。這當然不符合中英兩國的利益。
由此泰戈爾成了競選的大熱門,幾乎每個人都確定他將成為總理。誰都沒想到,在投票結果揭曉的前一天,泰戈爾在公開演講時被槍手刺殺,魂歸梵天。
蒂拉克失去競爭對手,順理成章當上總理,但關於他是主謀的謠言一直沒有降溫,刺殺案調查直接引發了軍事叛亂。還是靠著大齊出手,消滅了叛軍,把英印殖民當局伸得太長的爪子剁了幾根,蒂拉克才坐穩總理的寶座,此後他閉口不談解放全印。
印度的動蕩算得上俄國內戰之外最重大的國際事件,關心時事的新青年對此耳熟能詳。
由此,泰戈爾的文學遺產被晉桐繼承。
因為靈魂穿越,前世的一切經歷、細節,讀過的每一本書,不經意間瞟過的每一個字都變成了牢固的記憶。
泰戈爾的書,晉桐讀過《飛鳥集》、《園丁集》、《新月集》、《吉檀迦利》四本。
本世界泰戈爾因為政務繁忙沒有出版《新月集》、《園丁集》,但其中詩文大多是早年寫成,只未翻譯成英語罷了。
另外兩本,《吉檀迦利》宗教意味太濃,且原文是孟加拉語,創作時間不明,可用的就只剩《飛鳥集》了。
原文325首,並不能全然照抄。
晉桐讀的《飛鳥集》是翻譯很糟的中文版本,呆板枯澀,佶屈聱牙,毫無詩意韻味。當時翻看一目十行,他還感嘆「大白話也好意思拿來湊數!」
現在一首首回味,當然有不少好句子,蘊含思想的閃光,比如「如果你因失去太陽而流淚,也將失去群星了」;有些文字雋美,比如「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但也有比機器翻譯還爛的,比如「世界上的一隊小小的漂泊者呀,請留下你們的足印在我的文字里」,到底說什麼鬼!
(作者註:「一隊小小的漂泊者」原句意為「由小孩子組成的四海漂泊的演齣劇團」)
不押韻沒什麼;詩意不存也能接受,全當格言警句就是;更大的麻煩是丟失原文內涵,根本不知道作者想表達什麼。
於是,晉桐不斷刪除篩選,決定只保留一百五十首。
他向泰戈爾誠摯道歉,「大師的在天之靈啊,請不要怪罪我,要怪就怪修通天塔的古巴比倫人,怪上帝製造了人類語言的隔閡吧!」
詩句很短,晉桐思慮再三,花了好幾天才精選出來,一一謄抄到筆記本上。
當他完成,這本筆記瞬間成為整個營地最受歡迎的讀物,人人爭先恐後地借閱、抄錄,誦讀那些意境悠遠的句子。
陸天錫甚至在讀書會上誇張地向晉桐三鞠躬,「大師!我服了!我陸天錫服了!」
吳銳痛惜優美的文字竟無法讓更多的人讀到。他表示,明年冬天一定把《大荒筆記》和《荒野集》的出版作為僅次於「煤礦那事」的第二件大事來辦。
但一百五十個句子集結成書未免單薄,晉桐還要繼續抄。
於是《飛鳥集》一百五十首成了《荒野集——飛鴻篇》,取「飛鴻踏雪泥」之意。
接下來還有更多的篇章。
余光中、舒婷、顧誠、北島、徐志摩、林徽因、胡適……
可供選擇的中文詩作太多,晉桐挑剔起來。如白話文運動早期的詩作,他就認為思想固然可貴,但文字尚未成熟,是絕不能選入的。
而那些左翼詩人的作品,多跟國家危難的歷史相關,照抄也不合時宜。
反而是林徽因那種小資情調,不僅主題百搭無害,文字也精巧,抄起來十分安全。
雖然大齊不搞文字獄,但身為被流放者,晉桐的自覺性很高。他還盼著皇帝大發慈悲呢,寫什麼「一溝絕望的死水」才是真作死!
一味歌舞昇平也不行,晉桐要打造自己「思想有深度」的形象,「你是人間四月天」這種小情小愛是不能滿足他野心的。
他把預備抄襲的詩作編為兩類,分成兩篇。
一是《荒野集——新月篇》,收錄胡適、徐志摩、梁實秋等人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作品。
大齊文學圈目前流行的詩歌為「純粹派」,效仿「十四行詩」,講究本質醇正、技巧周密、格律嚴謹,但詩的藝術表現、抒情方式仍然多種多樣。
最主要的是,「純粹派」一改白話文運動早期的「直抒胸臆」,將主觀情愫化為具體形象,反對動不動就「啊——」的毛病。
所謂純粹派,是白話文逐漸成熟的表現,跟晉桐前世所知的「新月派」如出一轍,可以無縫對接。
以「新月篇」命名,並不意味只選擇新月派作品,同時代其他詩人的名作,他也不會放過,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主題的選擇。
比如聞一多的《死水》,雖然格律很美,但是指著當政者的鼻子罵街,為晉桐所不取。
相比之下,徐志摩就聰明多了。他喜歡追求光明和自由,而不是揭露醜惡。
「我跨著一匹拐腿的瞎馬,沖入這黑綿綿的昏夜」就比「這裡斷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含蓄多了。
但就算徐志摩的詩,也不能照搬,如《再別康橋》,晉桐沒去過英國,必須根據自身經歷修改,但改了又不如原文,索性放棄。
《新月篇》外是《霧隱篇》,轉錄20世紀七十年代興起的「朦朧詩」。這些詩,晉桐中學時讀了很多,記憶庫里有數百首。
他主要選擇顧誠、北島、海子、舒婷等人的作品,抄起來不用擔心。「朦朧派」意境模糊、主題多義,從規避政治的出發點來說,再完美不過。
選定範圍,確認整體編錄結構后,晉桐並沒有大幹快上。
他斟酌再三,錄下了《新月篇》的篇首詩,艾青的《我愛這土地》,「假如我是一隻鳥,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不知為何,晉桐很希望將此詩獻給這個世界。
當他寫下「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眼睛有些濕潤。
這首詩,成就於另一個世界日本侵略者鐵蹄踐踏中國之時,是山河破碎、民族危亡之際的吶喊,飽含最真摯的情感。
而在大齊帝國,詩人們無需像啼血的杜鵑一樣,為災難深重的國家喑啞歌唱。
抽離了情緒,晉桐反覆檢視,總覺得不妥。會不會被認為「怨望朝廷」呢?
猶豫良久,他嘆了一口氣,在標題下加了一行小字:「讀史有感,詠柳將軍。」
柳將軍,柳南岩是也,早年以販馬為業,后隨太祖起兵,統領騎兵,屢立戰功,有「飛鷹」美譽,征吐蕃時病亡,追封徐國公。
將《我愛這土地》獻給這樣一位畢生為民族國家征戰的將軍,也不算辱沒了作者的心血。
如此雅緻的吹捧,當代徐國公看了應該很高興。
翻頁,錄第二首。
徐志摩的《沙揚娜拉》,「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這一首就比較輕快了,晉桐想起曾在自家旅社住過半年的那個日本歸化家庭。那位和族的大姐姐應該已經嫁人了吧。
接著翻頁,第三首。
戴望舒的《雨巷》,「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
這首算是送給革命者吧,在革命的低潮期,他們獨自踟躕在狹窄而寂寥的現實,期冀著丁香般的夢想。
晉桐策劃的《新月篇》共25首詩,剩下的,兩三天錄一首,免得陸天錫又一驚一乍。
他數出22頁翻過,寫下《霧隱篇》三個字。
《霧隱篇》劈頭就是「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如果說有哪首詩能代表朦朧派,必須是這首《一代人》。
第二首是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週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這首浪漫主義佳作,大約不該歸入朦朧派,但誰教晉桐喜歡呢。
再錄第三首,北島的《回答》,「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這是一個時代的代表作,那種悖逆心,對於自己和周圍一切的懷疑,還有那句「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簡直腦漿炸裂!情緒爆發之爽快無與倫比!
錄完三首收工。《霧隱篇》也是25首,其餘的慢慢來。
這樣整本《荒野集》,就包含了《飛鴻篇》、《新月篇》、《霧隱篇》三個部分,共200首詩,作為一本詩集,分量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