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夜涼如水
遙望夕陽殘血，晚霞似火。落日的餘暉暖暖地落在每個人身上。大軍行走了一日，也不過到了離京城五百餘裏的鬆陽城。
百裏子衿下令到一處空曠地安營紮寨。將士們動作很快，不久一座座小山包就拔地而起。篝火也生了起來，映著天邊的瑰奇色彩，像一朵朵盡情怒放的紅牡丹，蓬勃紅豔。
炊煙嫋嫋中，百裏子衿，慕玖和沈羽以及那個名喚趙子龍的將軍與將士們一起吃飯。在這裏大家突然沒有了等級之分，軍營上下像一家人一樣，其樂融融。
趙子龍將軍生得很是俊俏，他的名字與曆史上三國時期趙雲的字一樣，性格也很像，忠勇剛正。不過他不是常山人，他是巴蜀人氏，但身為巴蜀人不很能吃辣也是很怪。所以相識之人經常拿這事與他調笑。善使槍，耍得出神入化。
黃昏時分，天邊的火燒雲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深藍色的天際。百裏子衿想著，梅樁國雖是小國，但領導者大都陰險奸詐，無所不用其極。聽說梅樁國皇後嫉妒心重，手段辛辣。經常殘害皇帝寵妃。皇帝多年未有皇子，就是有妃子懷孕也會無故流產或者生下死胎。其中一二，怕是有眼人都能看得明白。連婦人都狠毒至此……
此番對壘，一定得加倍小心，提防他們使陰招。
夜間，空中繁星點點，浩瀚蒼穹被裝飾得如錦繡般美麗。慕玖吃完晚飯同百裏子衿出來散步。野外的空氣分外清新，連同心情也被鼻息間的舒適弄得愜意了起來。他依舊牽她的手，無論多久，都一起走。慕玖仔細感受著手掌傳來的溫暖，一陣一陣捂上心口，熱上心頭。她想，就這樣和他走著，哪怕很快就變耄耋老人，也真是歡喜得很。
夜色微涼如水，入秋了，天氣也開始冷了起來，尤其是在晚上。他解下披風係在她身上，目光幽深柔和，如同藏著汪洋大海，讓人不自覺地沉溺。
慕玖看著百裏子衿的眼眸，不禁沉迷。這世上的眼神，隻有真正的愛，才會那樣有殺傷力。他的動作溫柔細致，指尖碰到她的脖頸，給彼此帶來一陣難以抑製的心悸。
百裏子衿唇角微微上揚，指尖又故意滑過她紅嫩柔軟的唇邊，是挑逗亦是輕佻，在其上流連，有一種特有的撩人意味。慕玖清澈的眼睛就那樣看著他，似這世間最甘美的泉。她的心上像有好幾隻小鹿一起不停地跳，她不知道該如何作為，就呆在那裏。
周圍是矮矮的灌木草叢，隨著清風四處飄搖。連成線的牽牛花正開得燦爛。
他低頭，輕吻住了她，隻是唇瓣挨著，卻並不深入。溫涼美好的觸感直達心底。倏爾，她身上甜而不膩的香氣順著微風沁入鼻息，再忍不住，他擁緊了她，加深了這個吻。
多麽想一生一世和你廝守，相伴到老。或者，吻到地老天荒。
醉人的清風駘蕩，徐徐拂來像溫潤的女子莞爾一笑，安然驚喜。
突然，西邊的石子路旁好像傳來了有人腳步不穩的聲音。被幾棵樹遮擋著，身形看不真切。百裏子衿攬著慕玖，一起向那邊看去。慕玖內心真的很不好意思，親吻的時候被人看見真的好尷尬……但很快更尷尬的事情出現了。
沈羽挺秀的身形閃現在了他們眼前。他眸中晃過一絲慌亂，與隱藏在眼底沒來得及掩蓋的什麽，但很快又恢複古井無波，跪下行禮，“微臣參見皇上，明妃娘娘。”
他身後的樹木茂密黑葉隨風颯颯作響，繁星粒粒璀璨奪目。
慕玖的臉微微紅了起來，目光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低頭揉撚一下衣角，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起吧。”百裏子衿微抬手，目光探尋地看向他，有一些別樣，黑夜的林中枝草叢生，蚊蟻叮咬，怕除了隱蔽並非好去處，“你也出來散步嗎？”
他頷首，道：“是。”
又道，“無意發現一棵奇怪的樹影，才走去林中一探究竟。”
周圍一時靜謐，隻餘蟬鳴。
慕玖有些被他們的對話搞得怔愣，百裏子衿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懷疑？
懷疑羽哥哥通敵嗎？
她站在那裏，腦子裏有些莫名。
百裏子衿鬆開慕玖，向林中看去，倒是真的有長相奇怪的樹影。走近看來，原來是兩樹合抱住了。該是因為下暴雨的時候一棵樹被折彎腰的緣故。
錯怪他了吧。百裏子衿想，可能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但作為帝王，肩負的是整個國家，任何時候寧肯多想也不能少想。
“晚風習習的，吹在身上就是爽快。”百裏子衿朗朗笑著，邀請沈羽，“一起走走吧。”
沈羽掀唇稱是，內裏亦是鬆了一口氣。月色銀輝一瀉千裏灑在三個人身上，百裏子衿與沈羽低低聊著接下來的戰事安排。慕玖稍微有些心事重重，也不愛說話。披著暖和的披肩，一步一步踏著影子款款走著。
是不是果真伴君如伴虎？
等走到主帳營口了，她才抬眸，看一眼沈羽卓然玉立的身影，他也仿佛無意間看過來，與她的眼眸對上，竟是如往昔一般的柔和，“皇上，娘娘，臣的營篷在右邊，止步吧。”
百裏子衿頷首，叮囑他路上小心。沈羽揚揚嘴角，眼裏是感激的光芒：“臣告退。”
他跪地行禮後便轉身，步伐間端的是大步流星，瀟灑自由，隻是不知為何慕玖在他的背影上看到了孤寂。
孤寂麽？慕玖恍然間有些出神。往昔言笑晏晏的歡快生活，與他一起的悠悠歲月霎時湧上心頭。她和羽哥哥那樣熟悉，同飲過一壺酒，同乘過一匹馬。她見過他那麽多瀟灑的，快樂的，自由的背影，還是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落寞與孤寂。
主帳前的篝火正燃得旺盛，像一團團生命的驕陽熾烈粲然。
“你很舍不得他離開，對嗎？”百裏子衿扳過她的頭，逼她與他對視，眼眸微眯，閃著的是危險的光芒，內裏波濤洶湧翻滾著悲痛與哀慟，麵上落了一層寒霜，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仿佛隻要她說一個“對”字，鋪天蓋地的火熱就能淹沒了她。
“皇上，”慕玖靜靜啟唇，眼見他眸中驚痛更甚，她又低了頭，“子衿哥哥，回屋說好嗎？”
天上有鴉雀呼嘯飛過，風吹得更涼了些，直抵達人心底去，帶來一陣難以抑製的寒意。百裏子衿抿抿嘴唇，轉身回了帳內。撩簾的聲音與弧度都很大，簾尾落在慕玖臉上。慕玖眼睛多眨了兩下，也是有些濕潤。掀簾走了進去。
屋內。百裏子衿站在案前，目光緊緊盯著她。他不明白，他明明是那樣一個自持的人，為什麽一遇上她，永遠都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剛才她望著別人出神的模樣，讓他忽然有一種欲毀滅天地的衝動。
慕玖看著他的樣子，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就站在離他一米處，甚至他一伸手就能夠到她，但她卻感覺他們之間隔了一層無法跨越的牆，仿佛要把她推到千裏之外。
千裏之外，雪飄冰封。
但是，她一路上繞不過去的心坎，她不得不說。
“皇上，您是明君。沈羽從小便為您效勞，一直以來忠心耿耿，您不該那麽懷疑地看著他。會傷了做臣子的心。”慕玖的聲音宛轉悠揚，如黃鶯出穀般動聽，但出言卻是擲地有聲，在這個安靜的夜晚，顯得分外清明。
百裏子衿看到她目光竟有咄咄之勢，為了另一個人嗎？他唇角苦澀非常：“玖兒，你就那麽在乎他嗎？”
“不是在乎不在乎的問題，皇上。”慕玖俏眉顰著，眼睛盈盈流轉著清澈的泉水。她想讓他懂她，她是為了他的天下，戰事在即，怎麽能在此刻懷疑自己的臣子？何況，這麽多年，他應該知道，沈羽真的沒有異心。
而且，他剛剛的眼神，那麽明顯的懷疑，讓她的心中亦是一個咯噔。他日後會不會也不由分說懷疑她呢？她說出這席話也是經過了很大的勇氣。這些，他懂嗎？他可以懂她嗎？她多想他能夠懂她。
但他很明顯不懂她，他身子趔趄一步，眼中是不信，是溢痛，是越來越深的寒意。她口口聲聲的“皇上”讓他突然覺得她在與自己拉開距離。她還是愛他對嗎？是自己這段時間自作多情了嗎？也許在她心中，他永遠沒有他重要吧？
他沉眸，眼中是陰鬱的光，漸漸控製不住自己內心的酸澀與憤怒。一想到她的心裏還裝著別人，他就仿佛有無數壇醋同時打翻。
半晌，他掀簾出帳。走到她身旁時頓了頓，聲音涼涼，“明妃莫要忘記自己的本分。”又抬腳走了出去。她聽著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琉璃驟碎。
本分？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自己的本分！慕玖心裏也是萬分委屈。簾開時闖入的清風吹得她眼睛睜不開，淚光漸漸匯成流汩汩而下。
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