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流緒微夢
半月閣閣主早就說過,那毒藥世無可解,且她也從未見他尋找,如何就熬製好了呢?
除非,除非那不是解藥。
她忽然想到以前看過的話本,皇家一般不想讓一個有孕的宮妃孕育皇子,都會想方設法打掉她肚裏的孩子。
那樣的女子,不是身份低微,便是身份太過尊貴,娘家功高震主。其中,以將軍家女兒最為尤。
她是手握重權的慕老將軍的女兒,她,何以會不遭皇家忌諱?慕玖心跳如兔,當初進宮時就該想到的啊,皇上讓她進宮,其實也可能是在削權吧?
那這麽多日子的溫柔繾綣,細語溫存,都是真的嗎?兒時的感情,真的能讓一個帝王維係牽掛這麽久?
她越想越覺得腦子裏明朗,以前想不通的絲絲縷縷便都疏通了去。她的眼神變了。
百裏子衿手端著藥碗湊到她唇邊,勺子邊沿冰冰涼涼的觸感仿佛沁到了她的心底去。她抿唇,手下撫過自己的小腹,她不會讓他傷害她的孩子,決不!
她抿著唇瓣。他的聲音在耳邊輕聲響起,“玖兒,聽話,張嘴。”
她心中怒火忽就噌噌而起,迅速伸手欲打翻他手中的碗。他刹那間便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讓你聽話。”他聲音裏添了惱怒。
她奮力動動手腕,欲脫離他的控製,但他握得太緊,她怎麽都動彈不得。
她扭過頭去。百裏子衿隻當她是任性,輕聲歎了口氣。以前聽沈羽說慕老將軍給她灌藥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現在他才深切體會,讓她吃藥真是比登天還難。
他含了口熱騰騰的湯藥,緩緩放下了藥碗,手下一撈,便將她摟入了懷中。
慕玖以為他是想誘哄她,隻盡管低著眸,卻一個不防,忽然感受到一個溫熱的唇瓣貼住了她的唇,在她怔愣間用舌將藥送進了她口裏。她心頭狂跳,用力捶打著他的胸膛,欲推開他。
但他控製得那麽緊,唇瓣上也是死死碾壓著她,讓她不得不將藥吞咽下去。
她眼角沁出了淚水,哭腔出聲,“百裏子衿你混蛋,你混蛋!”
她手下瘋狂地拍打著他鐵硬的胸膛,他胸前的傷口靜然裂開,血液汩汩而出。她卻依舊被自己撕心裂肺的內心所控,沒有察覺。
他又捉住了她的手腕,這次她很輕易地就掙開了他。她微微有些怔愣,忽然聞到空氣中一絲血液的味道。
哪裏來的血液的味道?如此濃鬱,如此攝人。她呆住了,因為她感受到了,那血液在她指尖密密流動。
她向前碰去,便聽到他略有些虛弱的聲音,“別動。”
她不敢動了。
他撫著胸膛坐到旁邊,臉色蒼白。她指尖輕輕顫抖著,喊荷兒進來。
荷兒緩緩走入,便看到皇上胸前一片血紅。她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是主子行刺了皇上?
她一這麽想立馬被自己否定,主子現在不能的。她強自鎮定住,忙關上了房門,聽著慕玖的吩咐。
“荷兒,你快去叫禦醫過來。”慕玖眉間的擔憂傾瀉而出,聲音裏充滿了焦急,荷兒趕忙答是。
“等一下,”百裏子衿虛弱的聲音淡淡響起,“找張太醫,偷偷的,莫要喧嚷。”
“是。”荷兒福身,快速跑了出去。
暮色降臨,天漸漸昏暗了下去。
“玖兒,把藥喝了。”百裏子衿轉眸看向她,緩緩道。
“你到現在,還想著讓我喝藥?”慕玖心裏很不理解,為什麽他非得打掉她的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啊。就算她是將軍府的女兒,那她的孩子又有什麽錯!
“你喝了,才能康複啊。”他略帶寵溺和無奈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
她躑躅片刻,難道真是她,誤會了他?
不待她細想,張太醫便到了。她隻能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抵是在為他解繃帶和纏繃帶。她聞見那濃烈的酒的味道,感受到他輕輕嘶得吸了一口冷氣。
她想也沒想,如條件反射般握住了他的手,他又反握住了她的。溫熱的掌心將溫度緩緩傳來。
若再抽離,已是突兀。
“皇上,請不要再劇烈運動了,您剛剛受了傷,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張太醫為百裏子衿包紮好了之後,沒忍住責怪道。皇上總歸是年輕人,太不愛惜龍體了。
他的胡子還一翹一翹的,像個長輩訓斥不懂事的孩子一樣。百裏子衿淡淡瞅他一眼,他心下微跳,才想起了他麵前的是皇上,他的主子。
剛剛皇上的氣場太過柔和了,柔和到仿佛隻是一個驚才絕豔的翩翩清貴佳公子一般。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皇上,好像卸下了所有的防備。
“臣……”張太醫有些赧然,想要向百裏子衿道罪。
百裏子衿此時卻笑了。他倒是個率真的老禦醫。
“朕知道了,你退吧。”百裏子衿含笑道,周遭氣場如春日裏的桃花般溫潤如玉凝成點滴柔和。
張太醫有些怔愣,幾秒後才反應過來,跪下道了告退。
他走在路上都想,當禦醫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皇上,這麽溫潤呢。皇上一直都是殺伐果斷的帝王,從很小的時候登基時,他的眼神都和常人不同,處處透著睿智和果決。
而現在在明妃娘娘身邊,他的眼神卻和一個普通男人看心愛女人的眼神無異。這也許就是愛的魅力吧,原諒他一把年紀,早已把愛情視為柴米油鹽。
他現在就想,皇上能忍住一些,傷口再裂開就不好了……
他想著,百裏子衿這廂也是被他剛剛說的弄得略有些赧然。他端過那已快涼了的湯藥,歎息一聲,一手按住慕玖的後腦,一手給她往嘴裏灌。
她手下也不敢掙紮,隻輕挨著他的胸膛,生怕再弄傷了他。而且,她心裏有感覺,這不是害她的藥。
終於最後一縷藥汁也潤入口中,她皺著眉感受過嘴裏的苦澀,唇間又緩緩被塞入了一塊甜物,甜甜的味道在口裏暈開。想不到,他還拿了蜜餞。
“玖兒,我前些天說去秋獵,實是去了千萊國雪山。采一株千年雪蓮為你入藥。那天的前一天晚上我回來時你已經睡下了,我就沒有打擾。”百裏子衿淡淡解釋道,他不想她心裏有鬱結。
“那天晚上,”慕玖停頓片刻,想起那天他身上沾染的廉價胭脂香氣,抿唇道,“您出門辦事去了嗎?”
“嗯,朕去參加趙將軍的葬禮。”他緩緩道。
葬禮……葬禮能沾染那樣深切的香氣?
他沒有往下說,她沉吟片刻,也就沒有往下問。他輕擁著她,緩緩吻著她的青絲鬢角。
她手下撫過他的胸膛,“這裏呢,怎麽回事?”
“這沒什麽,朕不小心。”他淡淡啟唇,在她耳邊溫柔呢喃,低沉的聲音伴著他緩緩的呼吸掃在她臉上,癢癢的。
如春風化雨一般細細潤潤吹到她的心底,又輕輕蕩起圈圈漣漪。
她控製不住地心神蕩漾,隨後便暗怪自己太過心軟。他都已經,三番五次背叛自己了,她還能,如此輕易地原諒他嗎?
不,怎麽能。就當是為了孩子吧,是的,隻是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與他,早已恩斷義絕。
她閉了眸,靜靜靠著他,默然不語。
他寵溺的目光落在她的頭頂,緩緩道,“待你眼睛好了,朕陪你回慕府。”
“嗯。”她輕輕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