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個條件
「什麼事情,說來聽聽?」崔鵬沒有急著答應。他知道自己越是表現得急切,越是正中對方下懷。
「第一,我要見我媽媽。」小姑娘的第一個要求,倒是沒有讓人意外,也符合兩人的預期。
「這可不容易,」崔鵬故意裝出為難的樣子:「我們怎麼知道你媽媽在哪?」
「哼,你們都知道我的名字,還把小灰帶來,肯定知道我媽在哪。」
崔鵬沒有想到,這個小姑娘居然這麼精明,一時竟不知道怎麼接話。丘哲沉聲道:「你自己怎麼不去找?」
「能去我早就去了,」林幽幽嘴巴一撇,有些懊惱:「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出不了我們家那棟樓。不管怎麼走,就是出不去。」
丘哲倒是聽說過,有些人死後,鬼魂會被一直束縛在原地,就好像生人遇到鬼打牆一樣,怎麼都離不開死去的地方。通常這種情況,要麼是這人死得古怪,要麼就是生前有什麼執念。
一種不安的感覺忽然從心頭升起,丘哲仔細思索,又想不出有什麼值得不安的理由。一時間訝然失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疑神疑鬼起來。
「行,這件事情我答應你,還有呢?」事情本身並不難辦,丘哲也懶得繞彎子。
「第二,我要見我爸爸。」
「呃,第三你是不是要見你奶奶?」
「咦,你怎麼知道?」
丘哲一臉黑線,張口就想說:「為什麼你不一次性說完,這三件事分明就是一件事啊!」然而剛說出一個「為」字,就被崔鵬捂住嘴,後者笑眯眯地一口答應:「沒問題。」
「等一等,」丘哲這時候已經發現,這位林幽幽小姑娘的大腦迴路似乎有異於常人,時而精明,時而卻有些短路。
不過聽到崔鵬一口答應,他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前面兩件事沒問題,可是第三件——」
「啊,」崔鵬也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幽幽小朋友,第三件事情,恐怕我們幫不上忙。」
「為什麼?」林幽幽一臉不解,神色又有些不好看起來。
看小姑娘就要發飆,崔鵬急忙解釋:「別誤會,你奶奶剛剛去世了。」
「死了嗎?」林幽幽愣了一下,並沒有什麼難過的表情:「噢,人都是要死的,死了就跟我一樣了。」
丘哲心中忽然一動,問道:「你知道自己死了?」
「一開始不知道,」林幽幽的聲音漸漸低沉:「後來慢慢地就知道了。」
「你奶奶死了,我們沒辦法帶她來見你,你說怎麼辦吧。」
「那就算了,」林幽幽道:「讓我看到我爸爸媽媽,然後我就告訴你。」
「一言為定。」丘哲不想再節外生枝,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第一件事倒是沒什麼難度,崔鵬一個電話,尚彩霞很快就趕了過來。母女兩人時隔十年,終於再一次團聚。
「幽幽!」看見畫卷中的女兒,依然是十年前的模樣,連衣服都未曾變換,尚彩霞對丘哲兩人再無懷疑,一時間激動莫名,喉嚨里哽咽著,千言萬語,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眼淚奪眶而出。
「媽媽,」一直表現得刁鑽古怪的林幽幽,也第一次流露出孩童的模樣:「我好想你,我要抱抱。」她說著伸手想要擁抱母親,才發現已經是陰陽相隔,根本觸不到彼此。
丘哲和崔鵬看得不勝唏噓,卻也愛莫能助。在生死面前,人類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崔鵬輕輕拽了一下丘哲的袖子,兩人一道走出卧室,掩上房門,給這對苦命的母女留出一些獨處的空間。
足足過了半個多鐘頭,房門從裡頭被打開。尚彩霞走出來,有些不安地道:「丘先生,崔先生。」
這個時候,她對於丘哲和崔鵬兩人,已經產生了某種敬畏的情緒。面對這些擁有神秘力量的人,任何普通人在知道真相以後,恐怕都無法再保持淡定。
崔鵬在之前打電話的時候,已經和尚彩霞溝通過,希望對方幫忙勸解林幽幽,這個時候,自然想知道結果。他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尚彩霞,後者眼裡的不安之色更加濃重,搓著手掌,有些惶恐地道:
「我勸過幽幽,可是她一定要見到她爸爸才肯說出來。我也不知道這丫頭怎麼了,以前沒這麼倔的。」
「好吧。」崔鵬有些無奈,他本來以為,林幽幽再怎麼難對付,有尚彩霞出面,總能說服。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丘哲倒是不覺得意外,他知道林幽幽的外表雖然是小孩,但是死後化為厲鬼,又在大樓里被鎖閉了十年,性情大變,已經不可以按正常人的邏輯去看待:「林老師不是回老家辦喪事嗎?尚老師能不能幫幫忙,催他儘快趕回來。」
「我試試吧,」尚彩霞猶豫了一下:「本來我是不打算再和他說話了。」
「麻煩你了,」崔鵬道:「我們出面,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如果實話實說,林老師一定把我們當做神經病。」
尚彩霞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是我,事情辦好了?我不想和你吵,就是問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後天?能不能快一點,最好明天就回來。什麼事情?兒子病了,想要爸爸,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掛掉電話,看著目瞪口呆的兩人,有些自嘲的一笑:「現在能叫動他的,怕是只有兒子了吧。」
崔鵬最先反應過來:「謝謝你,尚老師,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煩了,」尚彩霞拒絕了他的好意:「我開車過來的。」
「我送送你,」丘哲拉開房門:「路上小心。」
「等一等,」尚彩霞轉過身,有些不舍地向卧室里揮手:「幽幽,媽媽先走了,回頭再來看你。」她看向丘哲,有些猶疑地問道:「丘先生,真的不能讓我帶幽幽回去嗎?」
丘哲沉聲道:「她現在的情況,還是留在這裡比較好。」他這話倒不是虛詞,畫卷里的靈境雖然不完善,但是已經初具雛形,又是山川地氣匯聚,對於靈體來說,實在是最好不過的容身之所。
尚彩霞卻是有些誤解了,以為丘哲不放心她,只好點頭:「我明白了。」
她走向外面,快出門的時候,忽然又回頭:「丘先生,你放心,我一定會抓緊催林家成回來,你跟崔先生明天就可以來我家找人。」
丘哲並不知道尚彩霞的誤解,聽到這話,他點點頭:「那就拜託了,我送你一下。」
兩人一道將尚彩霞送到小區的停車場,看著遠去的車尾燈,崔鵬吁了口氣:「怎麼感覺自己什麼忙都沒幫上。」
「不要這樣說,」丘哲道:「主要的活都是你乾的,從尋找線索到協調找人,我只是出了點力氣活。」
崔鵬沒有接話,只是有些落寞地看著遠方,半晌之後,他收回目光,幽幽地說道:「真是不甘心啊,如果我也可以。」
丘哲默然,他知道崔鵬在遺憾什麼。作為一個天生陰眼的人,從小見慣了身邊的魑魅魍魎,早早就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又有丘哲這樣正宗的練氣士做朋友,崔鵬對修行的嚮往可以說是無以復加。然而他天生的陰虛體質,根本修鍊不了道家真氣,也可以算是絕大的諷刺。
道家修行,第一步的根基就是結成元胎。所謂元胎並非真的胎兒,而是對生理狀態返回到出生之前的比喻,也就是道家說法中的「赤子嬰兒」。
龍門派沖虛真人有言:「胎即神氣耳,非真有嬰兒,非有形有象有也。」而全真教丹陽子祖師也曾說過:「懷胎者是言真氣凝結于丹田之內,如有孕之狀。真氣具足,發現於神,故曰神為氣之子,氣乃神之母,故有嬰兒降生之言,到此地步,大丹成也,可與天地同老,日月同休。」
練氣之初,先要打熬筋骨、滋養形神,通過食補、葯補充實血氣,之後呼吸吐納,採集日精月華和山川地氣來洗鍊身心,這些水磨工夫,往往要花費十數年苦功。然而即便如此,沒有結成元胎,都算不得真正的練氣士,只能算是普通的方士一流。而要結成元胎,須打坐入定、隔絕內外、不飲不食,修靜功以求神完氣足,再以導引之術,打通周身氣脈竅穴,衝擊全身病灶,將人出生以來種種疾病、內毒、傷患、殘缺一律排解疏導、堵漏修補,使人之形神,回到出生以前最完美無缺的狀態,整個過程就是一次再造重生。
這個過程自然是千難萬難,但一旦元胎結成,從此人身元氣生機不絕、旺盛圓滿,更能感應天地元氣,領悟種種不可思議的道法神通。因此結成元胎的過程,又被稱為「百日築基」。所謂築基,也就是築就道基,從此根基穩固,可以放手修鍊。修行到了這一步,才能算得上踏入修行門檻,練氣士的稱呼也就實至名歸。
而崔鵬因為自身體質的原因,不論怎麼努力用功,也只能強身健體,始終沒辦法結成元胎,練出真正的道家真氣。
丘哲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自己的朋友,雖然崔鵬很少抱怨什麼,可是丘哲知道,這件事情對崔鵬來說,就是扎在心裡的一根刺,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他。
「我們回去吧,」崔鵬忽然一笑,又恢復了平日里沒心沒肺的憊懶模樣:「老毛病又犯了,你也不勸勸我。」
「你晚上不回家?」丘哲有些詫異。
「不了,今晚在你這睡吧。」崔鵬笑道:「關鍵時刻,我可不能掉鏈子,明天一早,我們就去師大,不管用什麼法子,也要把那個林家成給弄過來。」
「你想岔了,」丘哲道:「不用這麼麻煩,明天我會把畫卷帶過去的。」
「呃,」崔鵬彷彿被噎到了,他一向自負智計過人,沒想到居然犯了這麼大的思維誤區,一時有些無語。
「走吧。」丘哲招呼一聲。
隨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小區里又恢復了一片寂靜,只有遠方的田野,時不時傳來幾聲昆蟲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