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離開
琥珀趴在陽台上,看著窗外的夜景發獃。自從知道生母的死訊,這隻黑貓就一直無精打采,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就連鴛鴦找它玩鬧,都愛理不理。
外面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聽到動靜的鴛鴦一個機靈,從自己的小床上跳下地,直奔客廳,崔鵬正好推門進來,手裡面提著大盒的外賣。
「耶,有東西吃了!」鴛鴦這下高興了。
崔鵬將盒子放在餐桌上,揭開蓋子,笑著對鴛鴦道:「不好意思,今天有點事來晚了。」
鴛鴦跳上桌子,打量了一下食物的分量和種類,滿意地點點頭,很大度地說道:「不要緊。」
自從在肯德基和丘哲的爭執過後,這兩兄弟就沒有再見過一面。崔鵬知道,丘哲並不是生自己的氣,只是有些事情沒有想明白而已。
如果生氣,他就不會發簡訊過來,要自己幫忙照看鴛鴦。
崔鵬搖搖頭,不再去想有關丘哲的念頭。有些事情,看來只有讓他本人去解決。
而自己呢?
高永夏對他的態度又回到了最初的冷漠客套,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崔鵬人生當中,首次感到挫敗與沮喪的情緒,一直以來,他自負聰明,總以為能輕易地看透和掌握人心,這種難以察覺的驕傲深入到他的骨髓里,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他的行事。然而高永夏跟崔鵬一樣聰明,一眼就洞察了他的算計,並用最嚴厲的態度,表明了自己的拒絕。
崔鵬摸著腦袋,一陣懊惱的情緒湧上心頭。
「轟隆——」
天上的星星被烏雲掩蓋,連著晴了快一個月,終於在這個悶熱到極點的夜晚,下起了雷陣雨。
丘哲站在赤霞峰頂,俯視著山下的無盡樹海,還有遠方隱約可見的不夜城,心中一片寧靜。丹田之中,一道沛然莫御的劍氣不斷跳躍,彷彿隨時準備化形成龍、破空飛去。
一個月來,丘哲晝夜不息,採取太陽真火,將玄鐵精英完全煉化,再以丹道秘法,聚氣成形,終於煉成這道無形劍氣。寶劍出爐,自然鋒芒畢露、蠢蠢欲動。非得等他以陰陽二氣不斷磨礪,火候夠了,才能神光內斂、收發由心。
雨越下越大,伴隨著一聲接一聲的雷霆。從山間的樹林里,不斷有泥沙混著雨水衝出。丘哲站在雨中,水滴還沒落到他身上,就被熾熱的火力蒸發。這一場蓄勢已久的雷雨,勾起了丘哲腦海中潛伏已久的回憶。
時光一下子退回到十年前,當時是一個春天,驚蟄剛過,山上的雷雨一場接著一場。天上烏雲密布,山間晦暗不明。一個容貌清癯的黃冠道士站在山頂,面前擺放著一張供桌。道士點起一爐香火,手掐法訣,口中念念有詞。雨水落在他周圍三尺,就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一滴也不得沾身。
天邊的雷霆亮起,緊跟著是驚天動地的霹靂。雷光劃破灰暗的雲層,將整個天地都照亮。隨著道士口中念咒,周圍的虛空中就漸漸有氤氳的雷氣凝聚,從稀薄到厚重,漸漸如雲霧般繚繞。
道士忽然秀口一張,雷氣就化作一道長虹,湧入他的口中,如此連綿不斷如鯨吞蠶食,將周圍的雷氣一掃而空。
雷霆斷斷續續,雷氣隨滅隨生,道士的身形在雷雨中如淵渟岳峙。一輪又一輪雷氣被道士吞入腹中,在他周圍泛起一層七彩的光暈,如夢似幻。
雨散雲收,天地間復歸於一片寧靜。道士緊閉雙眼,均勻而有規律地呼吸著雨後的清新空氣。遠處的山溝里傳來陣陣蛙鳴,和著枝頭鳥兒的歡唱。
道士身後的雨棚里,少年人正襟危坐,面容堅毅有如頑石。不論是剛才的驚心動魄,還是這一刻的安靜悠閑,似乎都無法左右他的情緒。
「徒弟,你可要看好了。」道士忽然張口,聲音並不大,卻有著特殊的穿透力。
沒等少年回答,他突然睜開雙眼,抬起右手,口中一聲清喝:「雷來。」
原本暮色沉沉的天空,忽然整個都被照亮,緊跟著一聲霹靂響起,前所未有的巨大響動,從山頂向周圍擴散,一瞬間彷彿天崩地裂。
丘哲從回憶中驚醒,看著周圍連綿不斷的雨滴,胸中忽然生起一絲豪情,心念一動,一道白光從他空中飛出,如臂使指般在半空中劃過,徑直劈在數十米外的一塊巨石上,頓時應聲而裂,從中間分為兩半。
白光卻似有人操控般,從地面飛起,在半空中打著旋,隨即又劃過一段距離,將左邊十步距離的一顆大樹從中斬斷,若是有人去仔細觀察,會發現樹木的切口平整無比,猶如利刃切開豆腐一般。
白光卻似還未滿足,在周圍的虛空中縱橫起伏,一連斬過十幾個對象,這才鳴金收兵,盤旋著飛回丘哲身邊,被他一口吞入腹中。
丘哲皺著眉頭,咳嗽幾聲,頓時咳出血來。他心知這是自己急於求成的後遺症,被五金之氣傷了肺脈,回去以後怕是要好好調養一番。
不過他並不在意,眼下飛劍還只是初步成型的劍胎,已經有如斯威力。等到自己祭煉完全,使之達到神光內斂而無堅不摧的境界,到時候才是是真正的圓滿,平添一大助力。
丘哲飛身下山,身形在山林間起落,等他回到城裡的時候,雨已經漸漸止歇。街市上的霓虹燈閃爍,來來往往的行人絡繹不絕。丘哲置身人海,忽然覺得一陣莫名的惆悵。
不知不覺他走到過江的大橋上,放眼過去是一望無際的江景。剛剛結束的雷雨,洗刷了充斥在城市裡的火氣,遠處吹來涼風陣陣,讓人的身心倍覺舒爽。
就在他身前不遠處,一對情侶正手著牽手,靠在欄杆邊耳鬢廝磨。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個影子,想起崔鵬勸解自己的話,不過只是眨眼間,影子就像氣泡一樣破滅。
他搖了搖頭,轉過身去看向橋下的江面,嘴裡面輕聲道:「無聊。」
對於丘哲來說,一心二用從來都不是簡單的事情。當他專註於某個目標的時候,對其他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面對長生大道這無上的追求,他對情感的需求更是被無限弱化。
年幼時期的經歷,讓他一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同類的感情原本就很生疏。雖然這種情形最終被矯正過來,然而對他性格的影響卻貫穿了整個人生。他害怕危險、厭惡背叛,對一切陌生的事物都充滿了不信任。他很喜歡讀卡夫卡的地洞,對於文中那隻奇異的小動物,有著感同身受的情緒。
不管是林美琪的表白,還是崔鵬的好意。都讓丘哲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他喜歡秩序和規律,討厭這種事情脫離控制的情形,尤其是感情。任何過於強烈的感情,都會讓他覺得無所適從。
看著橋下洶湧的江水,還有橋上來往的人流,丘哲忽然有了一種,與周圍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覺,一切都好像在離他遠去,遠處的江景也變得漸漸模糊。
「這些都不屬於我。」他心中忽然生起一個念頭。
腦海中再一次閃過,當初親眼目睹師父吐納雷霆的情形。在道門修行中,雷法是至高無上的神通。內丹術追求的理想境界,就是內煉成丹、外用成雷。修行到了這一步,也就意味著生命形態的升華:從懵懂一世的凡人,進化為遺世獨立的神仙。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丘哲想起小時候,師父教他背誦的這篇逍遙遊。如今想來,這分明就是對上古聖人修行的推崇。比起如今繁華而浮躁的人世,丘哲更加嚮往,那種飛天遁地無所不至的自由。
「是時候離開了,這裡已經沒有我要尋找的東西。」